小希入住了小城市的这所酒店的205房间,这所酒店不算豪华,按照行业标准大概在三星到四星之间的水平,但是在这个小城市里地理位置还不错,离汽车站和火车站都不是很远,到市中心和一个仿古景点也是步行可至,这在方圆五公里已经算是最好的酒店了。
一进酒店房间,小希抬头就看见一道明显而巨大的房梁,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听设计部的小张说过,进门见横梁不是好风水,所谓的“横梁压顶厄运至”。有的酒店都会通过装修处理一下,装入吊顶,或藏在隐形灯带里之类的,小城市的老酒店可能确实不懂这些。除了这个横梁,这个酒店房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问题,一张两米大床,屋内装饰还算整洁,卫生间洁具虽然老旧一点,好在功能齐全,虽然房间面街,关上窗子隔音也算可以。
小希第一次来到这个她不甚熟悉的小城市,其实是来出差的,这个酒店正是此行的目的地。她在一个连锁酒店集团工作,公司开始进入下沉市场,拓展到四五线城市,高铁的四通八达让很多以前不太关注的,人口也不多的小城市也有了商业价值,经过几轮评估下来,这家酒店成为公司重点收购的目标。
小希进入公司才两三年,这次被调进这个收购项目组里,作为项目助理汇报给杜明经理,一个专业能力和工作经验俱佳的上司。杜明通过初步沟通,了解到这家酒店老板也有出售意向,摸清了大体的经营规模,拟定了基本的收购框架,现在进入尽职调查阶段。所谓的尽职调查就是对目标酒店的历史、背景、经营财务状况和各项资质进行全方位风险分析,检查是否存在重大的财务风险以及潜在的不利因素。杜明安排小希提前一天偷偷入住,也是让她进行一场体验式侦查,看看酒店经营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小希写了一会儿报告,洗漱完毕换上睡衣,上床看了会儿电视就觉困意来袭,关灯睡觉了。睡了一小会儿,忽然听见门外响起“咚咚咚”的声音,一种敲在木头上,闷闷的声音。小希在被子里喊了一声,谁呀,没有回答,她想估计是有人敲错了门吧,没有理会,继续睡。刚要入眠,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她又喊了一声,谁呀,还是没人答。
小希有点生气,这是谁搞恶作剧吗?或许是那种色情服务的半夜上房间投放广告,听到女的声音就走了?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打开灯,赤脚踩在地板上,冲到门口拉开门想吼人一嗓子,可楼道里左右一望,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灯光,还有根老旧的灯管在忽明忽暗地闪,忽然头顶一阵白影飘过,嗖一股凉风,吹得她心中一紧,打了个哆嗦。
她砰一声关上门,吓得立刻钻回被子,头也捂进被子里,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又来了,像是敲在她的房门上,又似敲在隔壁房门上,忽远忽近,忽强忽弱。听见卫生间里淋浴头里的残水也滴在地上,滴滴,嗒嗒,没有人声,也没有脚步声。
小希喘着粗气,再也不敢应声,更不敢起身开门,她僵硬地卷着被子,侧身蜷在大床一边,迷迷糊糊似梦似醒之间,似乎感觉有个人摸上她的床,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会儿,接着在她的背后床上躺下,她感到有只手压在她的身上,接着腿也压了上来,她喘不过气来,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想醒过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清晨,小希醒过来,掀开被子,看到窗帘缝里透进来的阳光,发觉自己捂出了一身汗,灯开了一夜没关。这一夜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抬头看见那个碍眼的横梁,感到昨晚一夜被鬼压床了,浑身酸痛不适。
杜明搭了最早的一班火车过来,赶上了小希一起吃早餐,见到小希肿着眼泡,气色不佳,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小希手遮着嘴,凑近杜明低声说:“我告诉你呀,这个酒店不能收,屋里有横梁,风水不好,还有脏东西。”
杜明听了哈哈大笑,看小希紧张兮兮的样子,调侃道:“你别整天听小张那些神神叨叨的,还真能有鬼不成?”
“是真的呢,昨晚我睡在房间里,半夜莫名其妙的敲门声,开门又没人。”
“那怕是别的房间的人敲错了门吧。”
“不可能老是敲错呀,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信你今天住住看。”小希有点急了。
“我也打算今晚就住在这里,好了,我们先讨论一下今天跟朱老板开会的内容吧。”
早饭后,小希特意出去买了两杯咖啡,到会议室时才第一次见到朱老板,杜明正与他握手、寒暄。朱老板约莫五十岁,头发油光锃亮,圆圆的腰围,微凸的肚子上系着的金色皮带扣缀着个什么猛兽。朱老板对着杜明满脸堆笑,双手抓着杜明的右手摇个不停,“杜经理真是年轻有为呀,哈哈哈。”
杜明准备了一条长长的尽调清单,会议日程排得满满的,任务十分艰巨。这家酒店开了近十年,各方面的资质和认证还算齐全,但最明显的问题是近三年的入住率很低,而且每况愈下,朱老板的解释是因为没有追加投资,装修老旧所致的。杜明质疑了一下,虽说如此,这个区域内的整体竞争情况并没有太大变化,显然是大量客人流失的结果。
小希昨夜没睡好,咖啡也压不住困意,中途趁杜明在跟朱老板的财务核对具体的经营数据的时候,溜出会议室,想回房间小憩一会儿,顺便洗把脸。回到205房间,看见房间已经整理好了,小希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掀开洗脸池上的毛巾,竟然见到一只死老鼠。她“啊”一声尖叫,冲出卫生间,坐在床上稍微平复了一下惊恐的心情,生气地抓起电话打给前台。
客房经理带了个服务员上来房间,客房经理介绍自己姓方,服务员是刘姐。刘姐看到老鼠“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最近下老鼠药来着,大概是自己钻进来的,我也不知道......”
“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清走!”方经理突然厉声打断,尖利的声音把小希也吓了一跳。她看起来二十出头,本来年纪不大,还长了一张娃娃脸。
刘姐看也没看方经理,一边用小希听不懂的方言嘟嘟囔囔,一边戴手套拎起老鼠尾巴,丢进垃圾桶,再束好垃圾袋走了出去。
“你们酒店怎么回事,还从没见过这种事。”小希抱怨地望向方经理。
方经理不知道她怎么能管住那群老油条的中老年阿姨,她只是不停抱歉,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说法,小希也不想多耗时间纠缠,摆摆手说:“算了,帮我换个房间吧,对了,换个没有横梁的房间。”
小希的房间换到了四楼,朝里的一面,小希从窗子往斜下方望出去,这个宾馆后面垂直方向居然连着一栋公寓楼,从上看下去,似乎二楼是互通的。
调好房间,安置好行李,小希回到一楼的会议室,在门外就能听见朱老板洪亮的嗓音,小希进去后看见投影仪上投着宾馆的平面图,朱老板在介绍着酒店的历史情况。
“这栋楼呀,是九年前从一破产国企手上买下来的办公楼,把办公楼改造成宾馆,我可是投了一百多万进去,虽然超了红线,但是当初我也使了很大劲,找了多少关系把产证办下来了。这个地理位置,你们找不出第二家了,这个酒店五层楼,四五十个房间,好的时候一晚的流水万把块呢。”
“生意这么好,应该在四五年的时候装修一下吧,这样对后面的经营也有好处。”小希知道,杜明又想回到近几年业绩下滑的问题。
“哦,因为我还投资了别的生意,资金一时周转不上,而且我也年纪大了,不想再继续做酒店了。”朱老板看似在解释,但其实什么也没说,至少小希看来是,因为有固定资产在这儿,有什么投资比投入酒店更值得,而且朱老板也不至于年纪大到这就需要退休。
“我这边是诚心想要交易的,价钱和付款条件都好商量。”朱老板看杜明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这次只是来尽调,还没到具体估值的阶段。”杜明皱了皱眉。
会议进行到下午,茶歇时,小希在卫生间门口碰到服务员刘姐,刘姐看到小希从会议室门口出来,跟着她进了卫生间,她凑近小希说:“其实那死老鼠是有人放的,有人不希望你们收购酒店。”
小希疑惑道:“你们都知道我们打算收购你们酒店吗?这都还没定呢。”
“这酒店哪有什么秘密,老板的各路亲戚都在这里,上午你见的那个方经理就是老板的侄女。你都不知道有人从这个酒店捞了多少油水,每天过手采购那么多东西得揩多少油去,要是被你们买去了,油水捞不到了,人家自然不高兴。”刘姐叨叨不停,带着点义愤,似乎又有点私人恩怨。
“那么你呢?你希望这酒店被收购吗?”
“我觉得这酒店被收购了是好事,不然迟早也会被老板败掉,不过我也不在乎了,我下个月就不做了,我女儿在北京快生了,让我去帮忙带孩子。”
“我问你呀,你说这酒店有没有什么不干净?”小希压低声音,几乎是用喉咙里的气音问刘姐。
看小希那说话古怪神秘的样子,刘姐立刻明白她说的不干净是啥了,“这个我也不清楚,因为晚上我都回去了,但是我知道酒店里以前死过人。”
“啊?真的?”小希一下子瞳孔放大,惊惧地望着刘姐。
“好像几年前,酒店里有个客人太吵,居民楼里有个老头上门理论,说是起了冲突,一下子心肌梗塞死在酒店里了。”
“那是几年前呢?”小希追问道。
“我那时候刚来没多久,应该是三四年前吧。”
三年前这个酒店开始经营日衰,是不是跟那个事情有关系呢?小希回到会议上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要不要告诉杜经理这些。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天黑,朱老板请他们吃饭,餐厅在酒店附近一个本地菜馆。饭桌上觥筹交错,朱老板对比他年轻十几岁的杜明极尽恭维,陪坐的方经理喝了几口酒脸色也白里透红,各种甜言蜜语。小希喝了几杯,头上有点热,中途出包厢到楼下门口去透透气,在收银处看见朱老板的助理在跟收银员争执,小希听了几句,大概是饭钱挂不挂帐的事儿。
几轮敬酒之后,杜明说醉了再也不喝了,还要回去工作,朱老板也不好再劝,于是不久饭局也就结束了,杜明和小希坚持要走路溜达回去酒店,顺便消消食。回去的路上,小希说:“看来那个朱老板真的很想卖酒店呀。”
“是的,可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小心谨慎。”杜明吐着酒气,看来脑子还很清醒。
酒店入口旁边有个黑洞洞的巷道,那是通往酒店后面的公寓楼的,小希和杜明经过那儿的时候看里面闪着微光,忽明忽暗,小希仔细一看,有个精瘦精瘦的男人在那儿抽烟。他们正要进入酒店大门的时候,那个男人把烟一扔朝他们走来。
“我能跟你们聊聊吗?我就是住在这个酒店后面的住户。”
他一看就是来提供消息的,杜明自然不会拒绝,三人一起来到了杜明的房间,他烧了壶开水,泡了点自带的绿茶,给小希和那个男人端过来。
“我听说,你们是来收购这个酒店的。”那男人率先开腔。
“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嘛,目前还在评估阶段呢,也没有最后定,我们还得回去汇报。”杜明答道。
“这个酒店的事我最清楚,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我讲一下这个酒店的历史呢?”
“当然。”
“你们可能知道这里以前是个国企办公楼,以前我父亲就在这栋楼里办公,后面就是这个单位的公寓楼,那公寓楼早就作为房改房,我父母买下来了,后来父亲所在的国企破产清算,于是办公楼卖给朱老板开了酒店。”
“酒店前面几年经营还算正常,后来就越来越乱,有过来通宵搞聚会的,还有开赌局的,通宵过来打游戏的,那些搞色情的事就更不必说了。我本来在另一个城市上班,只有父母在这里住。三年前的夏天的一个晚上,父亲不堪其扰,过来找朱老板理论,谁知正好碰到他跟几个人在赌博,父亲跟他吵了几句,扬言要去报警抓赌,那个没人性的朱老板把他锁进一个酒店房间,父亲在里面拼命捶门两个多小时也没人理,等我母亲找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在房间里过去了,法医说是心肌梗塞。”
“后来我就回到家乡来工作,主要也是为了陪伴母亲,后面的公寓楼的住户相继搬走了,可是我们不会走,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因为有父亲的亡魂在这里,还会经常回来,咚咚咚,咚咚咚地敲门……”男人瘦瘦的脸,高颧骨,深眼窝,眼睛死死地盯着杜明,歪着嘴角,冷冷地邪笑。
小希听到这句话,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不敢再看那个男人,觉得今晚都不敢回房间睡觉了。
“所以三年来是你一直装神弄鬼,破坏酒店的生意?”杜明也盯着那个男人。
“哈哈哈,那只是些小伎俩,我本来也是学电子的,用电子设备做一些怪音,制造一些恐怖气氛并不难,何况酒店就在我家隔壁,做起来方便极了,使一点小钱,连酒店里面的员工都可以帮我出手。”男人有点得意洋洋,小希听着心里倒腾起了一些怒气。
杜明看了一眼小希,对男人自以为是的杰作置之不理,继续追问:“你告诉我们这些,是不希望我们收购这家酒店吗?”
“你们知道吗?这个朱老板近些年生意不好,但是赌得越来越大,听说最近还卖了一套房还赌债,所以他现在急于把酒店变现,你们其实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我知道你们是正规企业,自然不会做那些龌龊勾当,这个酒店当初朱老板占了国企改革的便利,拿了超低的价格,现在就算生意不好,以现在的地价估计也能卖个不错的价格。这么个坏人,我自然不希望你们救他。”
“在商言商,我们也不会轻易决定收,也不会轻易决定不收的,一切最后还是要我们总部那边定夺。”杜明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实话实说了吧,你说你们要是收购了,我的父亲还会不会回来?”男人斜着眼,戏谑地目光望着杜明。
“你以为我们不会报警吗?”杜明显然也有些生气了。
“那就试试看。”男人“哐当”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留下杜明和小希面面相觑。
“还真是个烂摊子。”小希嘟囔着,但是心想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也许我确实应该提议个自建酒店的备选方案给公司。”杜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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