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彻正在同阿娇用早膳的时候,转醒过来的霍去病前来请罪。
“国师也不见了?”听闻善悟协助锦意逃跑,刘彻看着气定神闲喝着燕窝粥的阿娇,神色不明。
“是!”霍去病跪在刘彻面前,“臣失职,请陛下赐罪。”
阿娇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粥,只是那眸子里的从容淡定还是从噙着的笑意里缓缓流淌出来。
刘彻的手捏紧又松,松了又紧,“自去领军棍。”
“谢陛下。”霍去病顿了顿,“可要派人去追?”
“免了。”刘彻慢慢地垂下眼睫,“下去吧。”
待到屋中只剩他与阿娇,刘彻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阿娇喝粥,也没说话。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对上茶水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神,竟感到一丝害怕。
天子断痴情,他以为他做得到,却一不小心,在茶水中看到了这个因为得不到而深深痛恨厌恶的自己。
阿娇慢条斯理用完了早膳,这才发现刘彻只筷未动。他这次出行的隐秘仓促,竟是连小喜子都没带,不过阿娇也没心情操心他饿不饿。
“如果,我将江山交给他,你是不是便能安心待在我身边。”刘彻的声音很轻,终于引得阿娇抬头看他。
只是对上阿娇的眼神,刘彻双手交叠,生生地压着手节骨,压得疼得狠了,才能面前让自己的腰挺直绷紧,不被阿娇的目光击垮。
那是怎样的目光,像是被晒暖了又变凉的月下水,清冽而幽静,足够让他不战而溃。
“何必呢……”阿娇长睫如同蝴蝶扑簌的双翼,“我们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不就是因为你的江山不能交于我的孩子手中,重重磨难,事已至此,却来悔棋,你当真甘心?”
“况且,我们已经没了白首不离的机会了。”阿娇的丹凤眸里闪烁着细碎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新嫩的绿芽,不知觉中点亮了所有颜色,“现如今,你有你的正妻你的爱子,却要将你苦心经营的这江山来换我此生可贵的自由, 和锦意此生卑微的囚途。”
阿娇顿了顿,眼里细碎的光如同湖中涟漪,一波波泛开,“你不觉太可笑了?”
阿娇的话音落,刘彻身上的杀气如同狂风般蓄势而来,然而,狂风至,暴雨却未如期倾盆而下。对上阿娇的眼,刘彻身上那股杀气瞬间便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看样子朕千里寻妻,在阿娇看来,不过是自哂自嘲自污自怨,不自量力量力。”刘彻嘴角撇出一抹淡笑,眼底却如同寒夜。
“你的妻,好好端坐在椒房殿上,”阿娇面上坚冰般的冷然,手指无意识地瞧敲打着桌面,“现在的我于你而言,不过是红颜祸水。当年堇姨怕我重蹈她的覆辙,曾让你许诺我此生不入永巷,你也未曾失言。当年你假意失踪,我在宣室为你苦撑江,最后却是祖奶奶自己决绝喝药,薨逝之际,你方缓缓而归。”
“送祭的时候,我不敢去,也没脸去送她老人家,我就坐在椒房殿中,喝着女儿红,看你带着卫子夫一步步走向宗庙,那个时候,我连呼吸都觉不洁至极。”
“我本以为天也有十分心愿,宁可千万人顺心如意,只是没料到,代价是如此鲜血淋漓。那是的我一张脸光鲜至极,一颗心却日益麻木废弃。锦意出世的那一刻,若不是娘亲守在我身边,怕是锦意都不会有机会睁眼看这个世界。我的任性和爱情,需要我爱的人这样用性命去还。”阿娇的目光带着悲伤的色彩,几近要将刘彻淹没,“那时候的陈阿娇一张脸光鲜至极,一颗心却日益麻木废弃。待到你的废后旨意落下,我以为无论是从竹叶青了,百花散了,秋蝉鸣了,还是寒水滴冰算起,我们都已经两不相欠了!”
阿娇在说这番话的时侯,刘彻在她眼底看不到丝毫暖意,仿佛当年猗兰殿中暗无天际的寒夜。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刘彻眸子里犀利的光仿佛被狂风吹散,零零散散地飘在漆黑的眼中,开口道,“我知道,没有我你只会活得更好,可没你我会活不下去。”
阿娇突然笑起来,眼中好似腾起雾气,“忘记我的那几年,你是最称职的皇帝,现在的你反而不像你了,事已至此,又何必呢。”
刘彻面无表情,眸子里的光芒如同被千年玄冰覆盖,“我可以不杀公子羽,可以不管锦意,可以不问善悟,但是你必须跟我回去,否则……”
否则结果如何,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怎样。
刘彻看着阿娇,他想起他曾经多次在阿娇耳边呢喃他的心悦,每次她都表情不一。那时他既是真心,也有算计,只要阿娇是他的,这大汉江山便就也是他的。他比谁都清楚,俘虏一个女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爱上自己。
然而,他终于从她嘴里听到她说出对他的情意时,他却忘记了他的欢喜。所以她要走,不甘为他的附庸,不愿糟践自己的生命,步步设计,环环设陷,最终抓着他的一念之差,堂而皇之地离去,留他一个人,面对满京苍凉。
停下一直敲着桌子的食指,阿娇瞧着自己的手,无奈地摇头,丹凤眸中微芒潋滟,“我跟你回去。”
塞外的风呼啸,烈烈骄阳下,飞沙走石,刘彻听到阿娇说,“若是定要纠缠不清,这辈子便够了,下辈子还是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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