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强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院子的中央,大红的地毯一直从门口延伸到堂屋的八仙桌下。此时,他正看着地毯另一端身披白纱,被岳父牵着的新娘,那是母亲物色的,品行端正的清白姑娘。
他似乎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腿有些抖,身体不自然地拧着,额头冒着细汗,嘴唇微微颤抖,看起来像在自言自语。额头的川字像是起了浪,疙疙瘩瘩地绕在一起,粗黑的眉毛因为毛孔膨胀把两眼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宽了,那两只黑亮的,如同恶狼般的眼睛闪现着难以抑制的欲望。
他想,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了。
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放之后的火药味儿,新娘在尚未散去的烟雾中看起来有些遥远。阿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喜欢的味道,充满疯狂和热情。他记得小时候过年,他总是拉着阿乐在放完鞭炮的烟雾中深深的呼吸,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悸动和兴奋。
“不!”
阿强突然狠狠的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刚才的回想和那些不敢公之于众的过往挥之殆尽。阿乐此时是最不应该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这个曾经让他赌誓要娶的女人,此刻竟让他觉得有些晦气。
他抬头看看正午的阳光,虽然已经深秋,温度不高,可是厚重的西服依然让他出了一身汗。他觉得很气恼,为什么那个女人在红毯上走得那么慢。他像被人浇了一头冷水一样,失去了对整个仪式原有的热情,心里开始骂娘,他希望女人现在能跑起来。
短短几分钟的拜堂仪式,阿强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久得够他回忆所有的过往,脑海中滑过的每一帧画面都有阿乐的影子,她黝黑的长发,朦胧的眼睛,还有精致完美的胴体。
阿强觉得下腹一紧,额头的汗更密集了。
当阿强牵着新娘准备给院子里在座的亲友们挨桌敬酒的时候,院子西北角搭灶台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嚎叫。这叫声就像冬夜里漫漫雪原上失去幼崽的母狼的哀鸣,刺破了漆黑寂静的苍穹,让阿强后背一阵发凉。
02
阿乐死了,她妈听到来人报信后,一声嚎叫便晕倒在阿强家西北角的灶台上,拿着漏勺的右手顺势掉进了滚烫的沸水中,捞出来后就像过了沸水的番茄。
河边码头上那棵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的柳树,在深秋的午后费力的拉扯着残存不多的叶子,树下有一大块平整的岩石一直伸到河岸边。岩石下方几乎没有缓冲,九十度的矗立像是被利刃刚刚切好的一样。河水年复一年在岩石下面打着旋儿,吸走了那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时光。
岩石上方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那些早先落下的叶子在几场秋雨后已经开始腐烂了,黑色如淤泥一般的腐殖质散发出生命消亡的味道。几片新落的叶子还透着些金黄,像黑色幕布上几点残存的灯光。
在这一片落叶之上,静静地躺着的就是已经死去的阿乐。她正穿着那身天蓝色的长裙,紧闭的双眼嵌在苍白的脸上,就像两道缝合完美的伤疤,微微上扬的嘴角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她乌黑的长发在秋风中拂过苍白的脸颊,有一束还嵌在嘴角之间,透着些冷冷的魅惑。双手自然地平放在铺开的长裙两边,左手下面逐渐凝固的血液把长裙染成了深深的紫色,像一朵朵枯萎的紫罗兰。血液透过落叶在岩石上散开,一条条红黑色蜿蜒的曲线,犹如被人无意打翻的泼墨。
阿强的婚礼戛然而止。
他疯一样地跑到河边,当看见躺在柳树下的阿乐时,便犹如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地上,眼里除了悲伤之外尽是深深的恐惧。
03
阿乐在小时候的一场高烧中被烧坏了,智力也因这场不幸而一直处于六七岁的状态,但脸上永远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那场病之后,阿乐也就不再上学了,整日里跟着妈妈一起坐在小卖店里,手里拿着画笔,乐此不疲的画着花草和太阳。来买东西的人都喜欢捏捏阿乐粉嫩的小脸,逗趣之余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遗憾可惜之类的话。
阿乐最喜欢和阿强一起玩,她总在阿强放学的路上拿着一支棒棒糖等他,她也会在阿强下河摸鱼的时候乖乖地在岸上替他看衣服和书包。但她最喜欢的是过年的时候和阿强一起在鞭炮燃放之后的烟雾里大口大口地吸气,两人一边吸,一边笑,一边被呛得流泪。
童年的阿强也是喜欢阿乐的,喜欢她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他觉得她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别人欺负她的时候,他会挺身而出。
那个时候的他喜欢牵着阿乐的手从村子里穿过,喜欢大人们说阿乐是他的小媳妇,他觉得自己像将军一样骄傲,因为村里最好看的女孩是他的小媳妇。
直到有一天那些大男孩取笑他,说你的小媳妇是个笨蛋,以后生个孩子也是笨蛋,说阿乐会尿床,也会把大便拉在裤子上。阿强看着阿乐木讷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心里阿乐除了会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会。
或许是为了男孩的尊严,阿强再也不找阿乐一起玩了,看见在放学路上等他的阿乐,就远远地绕开了。起初阿乐还是会跟在阿强屁股后面跑,但是被阿强拿木棍赶过几次之后就不再去了。可是,阿乐看见阿强的时候还是会笑,笑得很好看。
04
慢慢地,阿乐长大了,越发标致和漂亮了。
人们不再去捏她漂亮的脸蛋了,那些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孩,那些饭后光着膀子在小卖店门口打牌的男人们,还有那几个一辈子打光棍的二流子,他们的目光开始徘徊在阿乐逐渐饱满的胸脯上,圆润的屁股上,凹凸有致的身材上。那一双双充满色欲的眼睛犹如恶狼看见了美味的小绵羊。
阿乐妈不再让阿乐坐在小卖店了,没事就让她乖乖呆在家里,她嗅到了来自黄鼠狼的威胁。
阿强大学毕业后在镇上工作,在阿乐妈心里阿强是个好孩子,她甚至常常奢望如果有一天能把阿乐托付给阿强,她就是死一百回也可以瞑目了。她想着阿乐不是天生这样的,以后应该是不会遗传给孩子的。
所以,当阿强对阿乐妈说要带阿乐妹妹去镇上看电影的时候,阿乐妈很高兴的答应了,还给女儿挑了一件最好看的衣服,梳了漂亮的发型。阿乐高兴的拉着阿强的手上了去镇里的汽车,脸上透着迷人的娇羞。
阿强并没有带阿乐去看电影,而是带她去了镇外的一处空房子。屋子里等着的是村里那三个嗜赌成性的二流子,其中那个四十几岁头上长疤的男人把阿乐从阿强手中拉过来,一边把阿强往门外推,一边说:
“这里没你事了,那十万赌债今天就清了!”
说完便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内传来三人无耻的奸笑和阿乐恐惧的呼声。
阿强一路颤抖着来到镇外的小河边,他的脑子里装满了阿乐曾经的笑脸和刚刚惊惧的叫声。他捶胸顿足,痛哭流泪,眼里满是后悔和害怕。
他后悔自己经不住诱惑参加了赌局,后悔在赌输之后还贼心不死,本想捞回本钱却不料欠下巨债。
十万块,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他也无法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因为他从小就是模范生,如今事业也在上升期,不论是他还是他的父母都将无法承受这名誉扫地的结果。
所以,当这三个对阿乐垂涎已久的恶棍让他带阿乐来抵债的时候,他竟魔鬼附身一般地答应了。
05
当阿强回到空房子的时候,阿乐衣不遮体地蜷缩在墙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她像看见救星一样的哭着问:
“哥哥,你去哪儿了?”
阿强大哭着扑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在稍微平静之后,他安慰阿乐在空房子等他,自己跑到镇上给她买回了那条天蓝色的连衣裙,并千叮万嘱今天发生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以后就不带她出来看电影了。那一刻,内心的愧疚让他暗自发誓要一辈子对阿乐好,要娶她。
他趁着天黑把阿乐送回了家,并对阿乐妈谎称给阿乐买了新衣服,旧衣服不小心落在商场了。
那一晚他噩梦连连,他梦见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他的无耻行径,他梦见他被上级开除,梦见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梦见自己锒铛入狱。
第二天,他假装去小卖店买烟试探阿乐妈对他的态度。当阿乐妈偷偷把一盒软中华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来的日子,他果真如他曾经暗自发誓的那样对阿乐很好,带她去城里吃饭,去看电影,去他的出租屋里一次次地占有她。因为在他心里,始终觉得自己是要娶阿乐的。
从那以后,阿乐总是木木的看着他,眼睛里本该早就消失的童真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看不透的悲哀,还有每次被阿强压在身上而透出的深深的恐惧。
06
当村里传出阿强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娶阿乐的时候,三个恶棍又将他堵在了村口,说十万块就这么抵消了未免太便宜他了,除非他同意在娶阿乐之前让他们再逍遥一次。
阿强说自己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
可是当恶棍们再次威胁他,说要让事情人尽皆知的时候,他竟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蛇皮一样疲软了。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其实和眼前的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所以,又何必苦苦挣扎?
他知道他不会再去见阿乐了,也不可能娶她了。
他以让全村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答应了父母,娶他们为自己物色好的女孩,她不是阿乐,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在自己婚礼前三天的夜里,他再次把阿乐带到了空房子里。
07
阿乐死后的第一个春天,河边柳树下那块岩石的旁边开出了一片紫色的花朵,就像去年秋天被血染成裙子。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跪在岩石旁边,磕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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