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元一件”。街道边一个摊位挂了一张纸牌,摊位靠在墙角,只有五个平方。
墙角深处,一个女人手指夹着烟,烟气遮住了她半边脸。另一半的脸上看得出画着浓妆,翘挺的眉弯下是紫色的瞳孔,颧骨微拱,口红是深红色的,在迷蒙的灯光下,整个人如梦似幻。
八点整,下班的工人陆续走出工厂,原本冷清的街道变得人山人海。炒菜的锅铲相击,两元商品的吆喝,大头皮鞋撞击地面,种种声响交杂,压过了人们对高强度工作的抱怨声。
女人没有叫卖,甚至都不站起来以微笑示人。她静静地驻在墙角,吞吐着烟云,街上走过的人都会不经意地望向她,因为那有着精致五官的脸蛋,即使在昏暗的墙角也无法被人忽视。
“不就是化妆画出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将身边的男友挽得更紧,口气带着轻蔑,“说不定以前还是做小三的,被大款抛弃了吧。”
女人听到了年轻女孩的话,脸上枯井无波,眼角却一阵跳动,她弹掉手里的烟头,蜷缩着身子靠在墙上。
她的摊位边是卖栗子的,炒熟的栗子散发着浓浓醇香,和摊位对面的臭豆腐香组合成了最为交杂的食味情绪。
买栗子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她的摊位上,有些女人会磨搓她摊位衣服的布料,来来回回翻好几遍,最后丢下衣服只买了栗子。
女人这才起身,将被翻乱的衣服叠好放回原位。又慢条斯理地回到墙角的位置。
她的安静属于她自己,热闹是别人的。
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忽的就到了跟前,车子横在摊位前,晶亮黝黑的车体衬着光,闪人眼睛。
奔驰车上走下一个妇人,她的妆很浓很厚,脸是白的,像日本舞妓的白脸一般。妇人直奔摊位前,将手上的爱马仕包狠狠地甩在女人的摊位上,双手抓起衣服就往地上丢,还掀翻了用两个高板凳架起的木板摊档。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贱货,你个小骚货,敢勾引我男人。贱人......”
妇人终于将摊位砸了个七零八落,又用手上的包包狠狠地甩在女人精致的脸上。她看到女人的脸红肿起来,方才重新坐上黑色奔驰,扬长而去。
女人眼神空洞,全程没吭声,竟连微弱地啜泣都没有。那妇人走后,她蹲下身,一件又一件拾起沾满鞋印的衣服装入布袋,在众人鄙夷声中离开了繁闹的街道。
“我都说了吧,她就是个小三。真下贱!”
女人朝小店走来,她就住在小店的这栋楼上。这已经是我第五次看到她提前收摊回来了,而且每一次她的脸上都伴着不同程度的红肿。
我听大嘴巴大婶和街上的人说过她以前是一个公司的文员,后来被老板包养了,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会老板的正妻就不肯了,接着就是辞退,抹黑名声,她也再没公司敢聘请。
女人会时常光顾小店,这时的她没有化妆,依然还是那么美丽,这样精致的面容确实容易让其他女人心生嫉妒。
她的笑容很温和,会让人感觉置身于和煦的暖阳中。想起摊位墙角冷漠麻木的她,我是有些难以置信,同一个人妆上妆下的差距会这样大。不是模样的差异,而是性格的差异。
女人在小店外面坐的时候,经常会有个男人来找她。男人英俊,女人漂亮,我以为他俩是情侣,可女人脸上显露的冷漠又不禁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一日,他们似是发生了争吵,声音大得传入小店。
“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会娶你的。”
“我有孩子了。他怎么办?”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介意。我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是小三,你也知道。他们都说我是人尽可夫的‘贱货’。”
“我当然知道,是那个混蛋欺骗了你。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轻信他,你说你爱他,他也很爱你。他不会骗你。你看吧,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女人的哭泣,还说什么“吕美凤,你和自己说过多少次不能再为那个男人哭,这不值得。你这又在哭什么。”
“你真的需要一个人照顾你,不要太逞强。哭出来会好受点。”
她没有真正的大哭,也没有依偎在男人的怀里。而是丢下愣住的男人,径直走回了楼上。
从那以后,我没再见过那个女人,她那个卖衣服的摊位也转让给了别人,变成了卖烧饼的。
以后我每次经过这个摊位都会不自觉地望向墙角,那个蜷缩在角落静静吸烟的身影一直停留在我脑海,深深的印着,抹不去。
很久以后,听人说起一个凌晨,她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一起上了一辆破旧的汽车。她还听到那个孩子喊车上的男人作“爸爸”,男人笑着答应,载着母子离开了。
我听到这,会心的笑了。
人这一生,终会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有些人轰轰烈烈,有些人平淡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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