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一场夜雨淋漓而下,被浇透的王大方,昏昏悠悠睁开眼来,雷声在头顶不停地来回翻滚,世界像要震碎了,一道道闪电像利剑一样,快速划破四下黑沉沉的夜幕。
刺眼的光,刺透倾泻的雨幕,照亮狰狞的林,风呼啸着扑过来,森林在疯狂地摇摆,世界像末日一样,呈现在他面前。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山谷里,风来处,是黑黝黝的深渊,一股流水剧烈地撞击着山体,一直向下,向下,轰鸣而去,直到与远处河谷奔腾的洪水声,融为一体去。
在疯狂的大自然面前,他是多么渺小,如一叶孤舟,像随时要被暴风雨和黑夜吞噬,他飘摇着,立在了地狱的入口。
晃晃一脑袋的雨水,后脑剧烈生疼,动动身体,才发现双手被绳索紧紧吊在粗壮的树杆上。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双脚靠树紧紧绑着,勒得肉疼,身体已变得十分麻木,嘴里紧紧塞了一团布,有点呼吸困难,他挣扎一番,却徒劳无用。
“难道我就这样静静等死吗?”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突然,感觉脚边有东西在蠕动,借着闪电,隐约看到是自己装小猪仔的编织袋,想必猪仔也感觉到了他的动静,急于脱困,“哼唧、哼唧”叫了两声。
“这真是奇怪的劫匪,竟然还把猪仔给我放好。”
王大方是村里的出纳,昨天接到通知,今儿一大早就赶到镇上去了。先到镇政府结了一千多块钱集体林地补偿款,等磨磨蹭蹭办完一切公事,就差不多到了中午,街角随便吃了碗米粉,下午再徒步到远一点的村子买了这只猪仔,临出门时老婆新秀还特别交代,生怕他忘了。五月了,确实有点迟了。
回到镇上,天已经麻麻黑,碰到妹妹,要拉了去家吃晚饭,想想,反正也错过了最后一班车,肚子也正饿得难受,也就顺了去,在她那喝了三两二锅头,酒足饭饱,拒绝了妹妹的挽留,慢悠悠徒步十几公里回家来。
徒步本也是山里人习惯的事,到垭口时,已接近晚上九点。
2,
垭口到村里,要经过七八里荒无人烟的峡谷,山高林密,沟壑纵横,马路偎着溪流,在山中蜿蜒穿行。有月亮的时候,只要借着水面的反光,也能抹黑走回家,可今夜星月全无,天空积满乌云,峡谷黑得像个锅底儿,没有一丝儿光亮。怕是马上要下雨了,他在山边寻了一把竹片点了,继续慢悠悠前行。
身上揣着巨款,至少在那个年代是的,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并不是他过分信任本地民风有多淳朴,而是这山旮旯的村子,实在太穷,穷到每家每户都知根知底儿,实在没啥好图谋的,都是可怜人,一天到晚,也都各尽本分,只把心思全扑在那一亩三分地的收成上。穷,不但限制了穷人的想象力,也限制了商贾往来的欲望,能到这个死角上来的,只有比当地人还穷的寥寥三两临时工而已。再说世代都是土著居民,多少都沾亲带故的,打劫这事儿,在这里近百年都不曾听闻过的。但各种鬼怪传说还是有的,想到这个,他不免也心底有点毛了。
在幽幽的火光下,他走过废石矿,再转过几个弯道,就到了峡谷的最深处,这段路,有几个看起来很小,进去却很深的无名谷。说它无名,主要是这里的山林不属于自家山村管辖,也就少有人关注,并无所谓要称呼了。
经夜风一吹,酒劲早已退了一半,劳累了一天,头昏脑胀,前面的路段,哪怕是白天,也是阴森森的,更别说这大晚上了。他因此加快了脚步,到一急弯处时,旁边山谷里,突兀传来一阵草叶摩梭声,他停了下来,静静观察了一会儿,黑暗中也再无动静,心想着,莫不是野猪,但想想动物还是怕人的,有火在手,倒也壮着心魂。他转身又重往前走去,还没走几步,后脑就被重重敲了一下,心里想着,完了,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身上的包早已不知去向,王大方认定,这就是冲着钱来的,可为什么不把猪仔带走呢?这猪仔少也花了上百块买的,就算不拿来换钱,杀了吃也是划算的。
3,
想到猪仔,就不禁又想到家,想到老婆孩子。她们此刻不知道会不会心急如焚地等他?想来也不会的,这么大的雨,一定会认为他避雨而不会回了,或是没买到猪仔,在镇上妹子家住下了。
结婚已经五年了,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更加悲伤,美好的生活,总有万般不舍,他不能死。
媳妇新秀是隔壁县人,当初媒婆带着去相亲,王大方正当青春壮年,高挑俊朗,意气风发,引得新秀家周边邻居们都来围观赞扬。同样的,新秀也真是让他看傻眼了:精致的眉眼,白皙的皮肤,特别是那大方一笑,那酒窝儿简直迷死个人。
人人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儿,想到这里,心里又有点儿暖,求生欲就更急切了。
他记得相亲全程,自己都非常兴奋,不管对方提出来什么条件,他都一并答应了。
只是,到了婚礼的时候,也出现了一些别扭。当他去接亲时,新秀在婚礼的全程,竟然没有一丝笑容,当他送别最后的亲朋,带着八分酒意来到房间里,桌上的饭菜一丝也没动,一身红衣的新娘,只独自面对着窗子坐着,也不看他,只幽幽的一脸泪痕。
问过她了,她说只是不舍得就这样离开父母了,到这陌生的地方,心里有压力。
在中国很多地方,都有哭嫁的习俗,想必这都不需要演的,是姑娘们的真情流露,毕竟父母恩,大过天。大方表示理解,并表示会对她好,她这才勉强一笑,与他共度良宵。后来的生活,他也兑现了承诺,虽然不是很富裕,但也算幸福美满,五年时间,生了一儿一女。
新秀勤劳善良,节俭持家,对待公婆也是孝顺贤惠,对待兄弟姐妹也不分里外。是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什么人会这样来害他呢?
4,
他不由将这次知晓行程的人梳理了一遍。当时接到镇上的通知时,就他一个人在村部,其他人都有事去了,这事也用不着告知村长等,早就交代下来,急着待办的。本来三天两头就要跑镇上的,也没人会预知他要带那么多钱回来的。
当然,新秀是知道的,他一向事无巨细都要告诉她,和以往一样,新秀也只是要他顺带买猪仔,并嘱咐他早点回家,还有就只妹子知道的,仅此而已。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前全村知道也没事的。
暴雨持续了两个小时,洪水只差没把山谷撕裂,王大方在惊恐之中,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又昏死过去。
待他重新醒来时,已经身在医院,旁边坐着哭得眼睛红肿的妹子,和一旁发呆的老婆。见他醒过来,妹子立马起身叫医生去了,新秀满脸苦涩,拉了拉椅子靠过来,他拉过她的手,想着还能见到她,真好。
随后村长和几位警察同志就进来了。医生过来检查一番,对他们说他后脑受到重击,有脑震荡的表现,还有就是肢体有捆绑造成的瘀伤,身体比较虚弱,需要调理,没有大的生命危险。
喝了点水,看王大方神志已完全清醒,几位制服兄将人都支出去,拿了纸笔就开始录口供,王大方头疼欲裂,也只能努力回忆,尽可能将事情一一详述,他们再盘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走了。
村长留在病房,详细告诉了发现他的过程。原来,是他妹子见一夜风雨,又想着哥哥喝了那么多酒,徒步十几里摸黑回家,特别是身上还带着钱,心里总是隐隐不安,由此担心了一夜,一大早就从镇上赶回来,发现他没回家,吓得慌了神,村里到处打听,又发动村民沿路寻找,最后在山里将他找到。
他被绑的那个地方,正好是急弯处的那个无名谷,进去要爬上一段陡坡,再往里走五百米的样子,他被吊在一大树下,当时,他的猪仔还安然无恙地绑在脚边。一夜暴雨,山洪将山谷冲得一片狼藉,什么也看不出来了,除了绑他的是一般箩筐用的棕绳,塞嘴里的是他自己的袜子,就再无其它了。
村长感叹地说:“幸运的是,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同样庆幸的是,钱也找回来了,你说奇怪不,就在下游那废弃的采石矿那里,你的包被压在一块石头下,一群人沿路寻找发现的。”
正说着,王大圆进来了,比王大方小两岁的弟弟,此刻黑黝黝的脸上,很是憔悴,想必也是受了很大惊吓,他们兄弟感情一直不错。
大圆带来了饭盒,看样子就有汤有菜的,他一直就很懂生活。他脸色沉郁,气愤地说:“哥,我定会去把人找出来的,一定要让他得到惩罚。”
大方说了句:“好兄弟”,忍不住泪眼迷蒙,脑中还有风雨呼号,噩梦还未醒,他又庆幸自己还活着。
5,
因为行动能自理,他让家人晚上不要陪护,都回去。可是老婆不放心,怎样都要留在这里。看着趴在床沿上睡着的女人,他心里百感交集,又想着还有自家的八个兄弟姐妹们,他感到自己真是无比幸福。
大圆排老二,也快三十了,还没有成家,父母年迈,做不了农活了,一大家子也就没分家,兄弟俩有力气往一处使,生活倒也没那么大压力,家里家外,都井井有条,人多就是力量大。
虽然,免不了村里那些长舌妇,总是要生些是非,说嫂子和小叔子怎么能共处一室呢,他觉得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再说王家在当地可是出了名的家风端正,在历史上,还有某朝的御赐牌匾,老爷子是拿命来护住这份名节的,他们做子女的,也都极力维护这份荣誉。
偶尔他也和新秀聊天,问她觉得大圆怎么样?能不能帮他介绍个对象?
新秀抬头盯着他说:“如果有,那你是不是也要陪他一起去相亲啊?当初大圆陪着你来我家相亲,我若看中的是大圆,你会怎么想?”
“开什么玩笑?你看中的是他,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呢?不信。”
“看你还不傻吗,但也只有你会这样不讲究,违背乡俗传统,难道你不知道,相亲是不能让亲兄弟陪同的,姐妹就可以,还说什么家风祖训,呸!”
新秀鼻子一哼,在他脑瓜上点了一下。原来在这等着他呢!新秀一直对他家百年前定下的家规看不惯,觉得太迂腐了,总找着法子挑刺儿,大方也打心里不认可老爹那老一套,所以处处反着来,也被新秀逗笑了,这女人总是这么调皮可爱。
大方瞪着天花板出神,心里一直嘀咕着:“为什么猪仔不要?钱也不拿走?难道,是拿我无聊开刷?或者,本意就是要我命的?并不是图财,谁会这么恨我呢?”
王大方就这样,在医院想了又想,警察来了又去,重复对他的所有人际关系做了询问,对村里的人都做了调查,可是,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据和证人,当然,也包括新秀、大圆、妹妹、妹夫等。
这件案子,就一直这样搁着,慢慢,也就变成一桩悬案了。
只是在三年后,发生的一切,让人大跌眼镜,也重新唤起了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新秀终于砸了王家那块牌匾,指着老头子破口大骂,气得老头子只差没一口气背过去。她用死做威胁,要求和大方离婚,改嫁给大圆。用乡村的话说,王家门槛,是真给“锯”断了。
王大方深受打击,辞去村里的一切职务,从此外出务工,一去不归。新秀和大圆,就这样任性的大大方方的生活在了一起。
想来,感情的事,到底是不能勉强的。反正这里依然民风淳朴,不管你信不信,时间真的会理解一切、遗忘一切、也会治愈一切。
只是,每当峡谷遇到事情时,只要提到无名谷地段,人们就忍不住说:“是不是在发生打劫的那个地方,”地标总是由事件定义,只是,至今也没落实具体该叫啥好。
当外人好奇要进一步探究事件时,人们则诡异一笑,只一句话淡淡回避了:
“别提那件事了,实在是丢人现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