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

李大爷真有福气，与他同龄的老人，有的一生只去了一次县城，有的连县城都没去过。李大爷不仅走省城如同进菜园门，而且全国发达一点的，风景好看一点的地方都留下过他的影子，更有一次，还踏出了国门，喝了外国的水，看了外国的月亮。

“这个老东西，值了。哪怕我们再多活十年，也比不上他脚岔子里的泥团儿呢。”在听到李大爷死讯的时候，老伙计们没有表示出一丝的悲痛与惋惜，相反地，那些羡慕与嫉妒随着李大爷的入土，发酵得更加浓烈，更加让人难受。

李大爷生了一个好儿子，儿子个头不高，脑袋不大，读书也没那么聪明，但就是有出息。儿子高中没读完就外出打工，当别人家都在谈论自家的孩子一年挣了几万块，给自己买了什么衣服时，李大爷的儿子几年间默默无闻。

可突然有那么一天，儿子就一鸣惊人，自己开了一个厂，厂里订单不断。没多少时间，在他厂里打工的人回来说，他的资产起码上千万，过亿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厂房的的面积呀，比我们门口畈还大呢。”那人站在后山岗上，看着面前广阔的土地，兴奋地比比划划，脸上显出无限荣光。

那年过年时，李大爷被儿子接走了。过了三个月，李大爷回来了，人没怎么长胖，但面色白净了，人年轻了。

“不自由，整天啥也不干，还弄一个保姆服侍我，老是盯着，我好手好脚的。衣服多得穿不了，也不用洗，都拿出去别人洗，吃的东西太多了，都不知怎么选呢。还有更神奇的，每次大便，马桶上热热的，完事后，草纸都不用，水翻上来洗得干干净净。”

李大爷站在村子中央，双手叉着腰，像站在大礼堂的主席台上，别腔别调。周围一圈老头老太，全都张着嘴，定住了一般。

以后的日子，李大爷要么在高铁上，要么在飞机上，要么在私家车上，全国各地跑。

回到家后，他像看穿了一切似的，慢慢地没了诉说的热情。但他吃的烟明显上了档次，家里的旧衣服一包一包地往外扔。

别人总将他围着，他只是眯着眼，“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不就跟电视里一样嘛。太累了，不想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可别人不买他的帐，认为他故弄玄虚，吊人家胃口，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只得又说一些新鲜事，唾沫星子飞溅起来。

“老李，你爽吧，该满足了吧。”有人起哄道。

“嗯，满足了呢，我一个儿子比人家几个儿子还管用呢。”李大爷面色潮红，志得意满。

李大爷好像真的玩乏了，再也不到儿子那边去。儿子很忙，平时根本不回来，偶尔回来，也是隔两个年头，住几天，匆匆地走了。

有人说，儿媳妇不喜欢老李，嫌他脏，土，孙子也不喜欢他，说他不讲究卫生，身上的味道难闻。但儿媳孙子每次回来，老李总是忙前忙后，弄各种好吃的，一家人笑容不断，和谐亲密。

李大爷身体看起来很好，他没有种庄稼，甚至连菜园也不种了，因为他如果再弄这些，就好像往儿子脸上抹黑，别人会耻笑他的。他早就说过，儿子每个月都会给他汇钱，多得他根本用不完。

像所有农村无所事事的人一样，李大爷迷上了麻将。他有钱，出钱又爽快，因此极受欢迎。如同他说的，“这才是养老的生活呢，不愁吃，不愁穿，又不受限制。”

一旦麻将上了瘾，时间观念就特别强了，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自己烧热饭嫌耗时间，晚上睡觉怨夜太长，有客人来了，茶都不想泡，巴不得客人早点走。

李大爷也一样，觉越睡越短，闲聊串门越来越稀，家里的灶膛生火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也像年轻人一样，有时吃碗泡面，有时让人送碗汤面，一心一意扑在桌子上。

当别人越是夸赞他儿子有出息，孝顺时，他牌玩得越来越大，出钱越来越麻利。

李大爷面色越来越沉，脚步也有些踉跄了。他尽量少走路，好生保养着，在桌子上尿也舍不得屙。

想起那一天，几个伙计有些失悔，不该将李大爷拦得那么死，应该放点水，让他赢一赢，也许现在还能继续陪在一起。

那天，李大爷照例输了，为了撵本，将午饭拖了又拖。最后实在撑不住，李大爷弄了一碗泡面，也许作料下多了，吃的时候，他呛得厉害。他一边咳嗽，一边快速吞咽，还一边跺了跺脚，说吃了面，下午肯定会翻面，要转运的。

谁也不曾料到，吃着吃着，李大爷面色通红，一下滑到桌子底下，再也没有醒来。

事后，人们都感觉到不可思议，李家那么有钱，李大爷也只输了一点点，竟让他那么惦记，实在不应该呀。

只是，李大爷不知道，他一个儿子终究比不上人家几个儿子。至少，别人临死时，有一个孩子送了终。

儿子一家很快回来了，丧事办理得极为隆重，请了器乐班子，鞭炮放了几万块。更难得的是，棺椁每抬一百米，就会火化一大堆纸钱和一副麻将。

人们都说李大爷值了，玩了许多地方，见了大世面，牌也打过瘾了，到了那边，还有用不完的钱，打不完的牌。

至如今，有人经过李大爷长满荒草的坟茔时，还听到过里面传来哗哗啦啦洗牌的声音，并伴着一些“碰”和“吃”的低吼声。

“他还真有本事，不知邀了哪些人呢，难道也教会了李大娘。这老头，福气着啊。那一次，他儿子烧的钱真多，快两年了，麻将可能换了几副吧，到现在钱还没用完呢。”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已经上市并全网热销，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