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特别羡慕会画画的人,童子功,画笔已经成了手指的一部分,能够随心所欲的表达内心世界,记录这世间的形形色色。有时候也特别嫉妒那些空有画画技艺,却并不曾为一枝一叶动容,没有任何表达欲望的人。多么希望他们能把技艺分我一半,让我把印在心里的一幕幕,像打印机一样冲洗出来啊!
是的,来这世间一遭,我心中存有诸多画面,它们是这世间属于我的风景:
五岁之前住在山脚下的房子。院子里阳光明媚,墙角常年停放着一辆粉色推车;门前的小路泥泞,常常有羊群悠然飘过,将羊屎蛋留在车辙里,我的目光透过黄屁股黑泥点子腿的羊群,等待父母下班回家的身影;有一次看到有人骑马从山上飞奔而下,马尾巴扬起灰色的风,跟大人说起,竟无人相信。
夏天傍晚,父亲把我举过肩头,俯瞰小镇的夜,他说,这叫万家灯火,那万家灯火啊,是我心中最初的温暖;秋天早晨,父亲牵我手走向山间,中途累了,父亲蹲下来,把我放在两膝之间,路两边是望不到尽头的树林,浸透着雨水的味道,红黄交错,与蓝天相接,那红黄蓝的交接啊,是我心中最初的温柔。
六岁上小学。昏暗的教室,断砖铺就的地面,窗外肆虐盛开的波斯菊;到了秋天,杨树叶子堆满操场,我仰脸躺在上面,第一次感知自己是天地间那么渺小的存在;到了冬天,铁皮炉筒烧的通红,为了防止干燥,老师会铲来一锹一锹的雪洒在地面上;开春了,扒下糊窗户的塑料布,孩子们聚成几堆擦玻璃,玻璃擦得水亮,教室墙上黑板上到处是斑驳的反光……
十岁以后,读了很多唐诗宋词,深深迷恋此中意境。胡马羌笛、烟柳画桥、草绿桃红、荷残菊黄、寒鸦秋鸿、落月归舟、柴门素衣、玉簟香炉……它们是我未曾亲眼见过,却镌刻于内心深处的风景,好像经历过几世的轮回不曾被抹掉记忆,我对古典细节的熟悉,胜过周遭的人物事理。
二十岁以后,走过很多地方。爬过东北苍莽的山头,逛过西南细腻的古城;挤过都市的地铁,划过水乡的小船,到过各种粉墙黛瓦的人家,园林式的建筑,访过历朝的故都,名人的故居,看过无数绚丽的花海,晃金的麦田,以及四季朝暮的湖海池潭。
在江苏的学校工作了十年,如诗如画的校园,有亭台轩榭、梅兰竹菊,文化气息浓烈,四时风光各异,在那里也结交了一生贴心的闺蜜,她教我认识许多植物的名字,我给她介绍所有猫的品种,我们在一起度过惬意的时光,摘花、种草、养猫、拍照……
那其间所有的光与影、形于色,交织在我的记忆中,有时混乱如网,有时清晰如画,常常在梦中、在恍惚的刹那,闪电样划过我的脑海,使我记不清是何地的湖光山色,是何时的市井烟火。
三十岁之后,回到故乡生活,择一故人终老,在两点一线中经营,在不足百平的蜗居中品尝人世最真实最踏实的幸福,越来越觉得前半生的风景,恍如隔世。
越来越觉得语言文字的力量极其微弱,想将所有的经历所有的体会描述出来,总是力不从心。所以越来越遗憾没有学过画画,甚至开始规划退休后的生活,报老年大学,学美术专业,画出这世间所有属于我的风景,而不是像很多老去的人那样,一整天一整天悄无声息地坐在阳光下,将一切回忆凝望在自己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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