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老了会长粉,甘蔗老了会更甜,花生老了可榨油,就是人老了没啥用。当王三爷拄着根棍子,踩着细碎的步子,将水泥地划拉得嗤嗤响时,人们总要发些感慨。那感慨尽管有些沧桑,但更多的是有些不齿。
王三爷真的老了,松弛的眼袋挤得见不着鼻孔梁,头发灰白,乱糟糟的,如同刚刚跌进草木灰中。他中过一次风,脸部虽没变形,但全身的零件都像生锈了,一走就吱吱呀呀,让人心颤。
真是没用了,连走都不利索,还贼心不死呢,瞧那眼神儿。王三爷走过人家门口时,有时会杵着棍子歇一会儿,嘴里像破了叶片的抽风机,一直呼噜着。哪怕旁边空着椅子,桌上泡着热茶,别人都不会招呼他,任他像一截朽木,巴不得风将他快点吹走。
年轻时候的王三爷,可威风着呢,他是镇里的官。那时,到处兴修兴利,到处都有他英明指挥的身影,大会小会,广播里,扩音器里,四处响着他高亢严肃的语音。依靠着党的领导,加上他自己的能力,也的确干出了一些适应时代,让老百姓受益的政绩。
他不光是镇里的红人,也是县上知名度高的人,他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一蓬人围着,去谁家里蹲点,谁家便获得无限荣光。
他精力充沛,雷厉风行,算得上能干实事的人。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王三爷也有缺点,这个缺点得看在谁身上,在王三爷身上,一样被当作他的本事,让人暗地里艳羡。
王三爷好色,利用工作之便,玩弄了很多农村妇女,那时称之为“搞皮绊”。普通乡民当然搞不得,被人发现了,那可不仅臭了名声,毁了家庭,还要当作典型,遭批判呢。
王三爷经常搞,经常一边工作一边就搞上了。搞得虽不是光明正大,但也并没有多少遮遮掩掩。他搞是有好处的,于自己于他人。每次为了搞,他蹲基层更多,了解更多底下的情况。每次搞了之后,他的声音吼得更大,工作干得更卖力。
而被搞的人家,要么可以多挣工分,要么可以干些轻松的活,要么可以没来由得到一些米面,甚至肉沫子。这对于那些多子多女,缺吃少穿,只凭力气吃饭的劳苦人民,简直就是做梦都要笑醒了的日子。
当然,主人是不会笑的,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希望这样的日子快些过去。那些男人没办法挺直腰身,为了孩子,为了活命,手和脚,包括脑壳,包括悲喜,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没有所谓的尊严,羞耻,因为他们换不来油盐。
这样的日子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手和脚,思想,尊严,终于回到了人们自己身上。日子越来越好了,王三爷越来越老了,再也不能大刀阔斧,撸起袖子干了。
他退休了,当然,他的几个子女得到他的余荫庇护,都有很好的工作。
念他一生操劳,国家给他的退休工资很高。他就在村里四处转转,打打牌,聊聊天,他的身前身后明显冷落了许多。人们开始疏远他,数落他,从大集体的年代说起,说他老不正经。有的还扳着指头从他太爷辈盘起,说他家有这种基因。“你们信不信,他的几个儿子也是那样,迟早会出事的,现在可不比以往。”许多人聚在一起,一谈起这些,格外兴奋。
王三爷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还有某种力量,还真的动了心思。他时时会踱到寡妇二妮门口,左瞅右瞅,赖在他家凳子上不走。有一次还掏出钱来,问二妮要不要,扯扯拉拉间,被二妮的小叔子撞见。小叔子往王三爷腿上抽了一棍子,用王三爷以前惯用的姿势,指着他的鼻子日他亲娘。
王三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扬起手指,可没撑多久,又颓然垂下,浑身像筛糠。
过不了几个日子,王三爷中了风,出门只能柱着棍子,走路像扫地,刷刷响。有人说,是因为二妮的小叔子打的,也有的说是因为他女儿与保安偷情被离婚气的。
王三爷的儿子给他请了一个块头大的女保姆,给他烧饭洗衣,吃住在他家。可没做三天,那女保姆拎起衣服就走,连工资也不要了。
“真是臭不要脸,老娘洗个澡,那老东西瞪着牛眼扒门缝瞧。老娘迎门泼了洗澡水,老东西灌了一口还嫌不够,第二天又扒着门缝要喝。”
保姆骂骂咧咧,走得一阵风般。
没人再愿意来服侍王三爷了,无奈,几个儿媳白天轮换来瞄一眼,天一傍黑,就赶紧走了。是呢,不能因为顾了老的,而野了少的。
王三爷身边曾有许多女人,也许他命太硬,好几任老婆都死了,年岁并不大。
他曾救济过很多人,如今,却没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早点饿死才好呢。”好几个声音在说,盖过那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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