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

世界会把你想要的都给你，也会把你重要的慢慢抽取。——佚名

1.遇见

酒吧，在她的印象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灯红酒绿，大家都听着靡靡之音，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和欲望。所以工作三年，她从来没去过酒吧。不过这次，年会约在了附近，大家吃完饭非要来这里逛逛，她也不好扫兴。

她打定主意，应付应付就离开。只是，她没想到，这里的摇滚竟然这么燃，尤其是那个打架子鼓的男孩，长相斯文儒雅，爆发力却也强劲，看着他打鼓，渐渐入了神。

那晚之后，她就开始一个人来这里听歌，准确的说，是看他。

这一看，就是一年。男孩想不注意到她都难。终于，除夕那天，男孩请她吃了宵夜。告诉她，明年不来这里工作了。

看着她掩饰不住的失落，他恶作剧般的告诉她，自己换了一个酒吧。

她笑了。

第三年，他在酒吧里安排了一场浪漫的求婚，她正在喝啤酒，当场被惊的开始打嗝，一直到求婚仪式结束。后来摄像师傅把带子给她，她差点没忍住毁了那个记录她尴尬的物证。

接下来就该婚礼了。不，没那么容易。结婚，是两家人的事。

姑娘家里是个温馨的小康之家，男孩家则是父母离异的单亲家庭。而且女孩是个稳定的公务员，男孩只是个不那么稳定的驻场鼓手。

姑娘的爸妈早已为她准备了几个绩优股，对比眼前这一只，自然觉得有些落差。

男孩的父亲虽然酗酒，却也及其高傲，看到女方父母微微冷的脸色，一甩筷子回家去了。

身旁的服务员看的目瞪口呆，这爹做的，真是潇洒！

2.稳稳

你应该也领教过小孩子们的哭声，用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来形容应该不为过。

每当闺女一哭，他刚举起来的手就耷拉下来。可是手一放下，女儿就结束干嚎。他试过好几次，比电闸都管用。

无奈之下，他只能举手投降。不就是把弟弟的小袜子揪下来，剪碎丢厕所了嘛，重新买一双就是。女儿这么小，吓到也不好。

为此，他对自己媳妇儿颇有微词，教育孩子时总是让他做坏人，破坏好不容易才建立的父女关系。

抱怨归抱怨，到头来他还是妥妥的妻奴一枚，媳妇儿说晚上吃青菜，他就绝不敢炒白菜。

不过，这几年他的事业倒是发现的还不错，打鼓客串唱歌，竟然唱成了主唱。每晚去唱两个小时，偶尔参加一两次走穴，每个月也能赚个三五万。

除去这些时间的工作，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标准的奶爸。

由于他的风格可劲爆可忧郁，收获了不少固定听众，好几个酒吧老板一直想把他挖走。他没同意，因为这里是他向媳妇儿求婚成功的地方。

观众里，有几个特别奇怪的家伙。不过，人嘛，谁不是有些特别呢？

小龙，戴着墨镜和大金链子，抽着劣质雪茄，打扮的像个黑社会，可是一开口，竟然是位女士。

瓜瓜，一听情歌就开始哭，哭的稀里哗啦，眼线和睫毛被泪水冲下来，在脸上开辟出一条黑色的小溪。当歌曲完毕后，泪腺自动关闭。

辰辰，美术学院的学生，不过对架子鼓特别感兴趣，几次提出要拜他为师。

当然，还有一抽烟就呛到哭的甲；胸针男孩乙；烟熏妆搭配正装的丙......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怪癖，这很正常。

3.改变

接下来的事情，由他收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快递开始。

一个巨大的快递盒，打开盒子，里边还有一个盒子。接连打开五六个盒子后，才看到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里边放了双红色的袜子，脚踝处还有一个可爱的海绵宝宝。

如果必须要评价一下，他会给这件礼物打四星，讨厌指数四星，不过幸好，对方没有送海绵宝宝内裤。

他恶俗的想，也许对方是想送来着，只是搞不清他的腰围。

他以为这个恶作剧到此为止，不料这才只是个开始。

时隔一周，他又收到一个巨大的盒子。这次是一层又一层的包装袋。最里边是一个上好的男士钱包。

他以为是媳妇儿买的，因为上边有心心相印的标志。所以美滋滋的用了。

又是一周，他再次收到一个快递，不过盒子比较小。里边有一条腰带和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十月十八号晚六点，树洞酒吧见。

他觉得自己媳妇儿最近格外浪漫，虽说挑礼物的眼光有些恶俗，不过看在她婚后头一次这么用心主动讨好自己的份上，就凑合凑合去吧。

十八号早上，媳妇儿上班一走他就开始鼓捣自己的行头。不过他发现，这套有些浮夸，那套又有些素，这套颜色丑，那套穿不上了......最后，他还是从鞋底拿出仅有的500块私房钱去鼓捣了一套行头。

他把女儿提前送到岳父岳母家里帮忙看着，还专门把今天酒店的工作请了假，精神抖擞的去了约定地点。

4.奇怪

走进树洞酒吧，他在墙角的沙发椅上等了许久，才看到一个拿着蜗牛手包的女孩，钻着轮椅过来了。

眼前这位，当然不是他媳妇儿。

他愣了愣，接着对笑盈盈的姑娘说，抱歉，这里有人了，麻烦您换一个桌子。

姑娘拖着腮帮子，笑盈盈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想了想，起身道了声抱歉，走到了隔壁桌坐下。

那位姑娘竟然跟了过来。

他很有些无语，刚想再换一桌，就看到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那位姑娘竟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感情儿，这轮椅就是被人家当交通工具用的。

接着，姑娘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把披散的卷发扎起来。

他认出来了，是一位常听他节目的观众。

想到这里，他是有些生气的。自己把孩子送走，还请了假，是为了跟媳妇儿约会，而不是为了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我收集了很多蜗牛，一直想训练它直立行走。”她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离开，有些好奇接下来的内容。

“我是从初中开始，喜欢上坐轮椅的感觉。轮椅飞快转动的时候，我会张开双臂，就像拥抱着风。”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把轮椅折叠了起来。

“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安静。也发现了些小动物，蚂蚁、蚯蚓、蚂蚱和蜗牛。这里头最可爱的当属蜗牛。只是它们太害羞，总是往壳里缩。我想让它们勇敢一点，不要像我一样。”

5.微妙

他怀疑自己最近撞了桃花运，这不，又被约出来了，不过这次真的是他媳妇儿。

同样是上次那家酒吧。

看着树洞酒吧里暗黑简约又繁琐隐蔽的风格，他很有些不明白，现在的女生怎么都喜欢这样的调调？

想归想，作为妻奴，他非但不敢有任何意见，而且还得尽量把媳妇儿哄的开心一点。作为不想做光棍的已婚男士，他容易吗！

径直走到上次那个位置，他一屁股坐下去。有些硌，站起来一看，发现了一只被坐扁嗝屁的蜗牛。

他想，可怜的蜗牛，如果你有刺猬的壳，就可以保住生命了。他随即又想，要是有刺猬的壳，自己就保不住屁股了。

不过这些只是表面上的掩饰性想法，看到这只蜗牛，他真正想到的是上次那个想要训练蜗牛直立行走、喜欢坐轮椅的奇怪姑娘。那位姑娘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也给予了他足够深刻的印象。所以每当看到蜗牛，或者与之相关的任何事物，他都避免不了想到她。

不过他也对自己这些想法有些愧疚，虽然并没有对不起媳妇儿，但是另一个女性在自己的心里占据了位置，这总是有些不光明正大，毕竟结婚时自己信誓旦旦的说：她是此生唯一。

他用卫生纸小心翼翼的把蜗牛给葬到了垃圾桶，并祝愿它安息。

他看了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超过半小时，媳妇儿依然没到。

他竟莫名有些不耐烦。

6.腐烂

作为一个苹果，是更喜欢被虫子咬，还是更喜欢被人类吃，这是个问题。

但是人类想方设法驱虫、杀虫，只把苹果留给自己吃，甚至留着烂掉，这时，并没有人考虑苹果的心情。

不过，苹果烂了以后，大家却开始不满苹果的保质期。虽然，这并不是苹果的错。

如果苹果会辩解，她大概会笑着骂一句脏话，毕竟，烂了的苹果没人在乎。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只烂苹果，这个时代所有的女性也都大抵如此。

没结婚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异常抢手。男人们拼命努力才能搏到一个。接着，结婚生子，各色压力与家务轮流排队等着被你检阅。这条队有多长呢，大约也就排到三四十年以后了吧。

在这期间，你还得防止自己腐烂。因为当初那个把你摘回家的人，现在时不时会去摘路边的野果尝鲜。

他吃了野果闹了肚子，大家玩味的眼神却注视着你。

这一切，正逼着她们加速腐烂。

得知他的出轨，是她最痛苦的时刻。她感觉自己的血液慢慢地停止流动，心跳也渐渐缓了下来。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烦，想要休息，想要安静。

后来，他在自己面前坦诚已经感染艾滋病时，都没让她这么痛。

他跪求她的原谅，自请净身出户。

可是，现在最煎熬的明明是她！

刚经历过最亲近人的背叛，又要承受家庭的摇摇欲坠。

一夜之间，她苍老了十岁。

7.慢慢

有一种花美丽绚烂却又短暂，而且是你永远也吻不到。

它就是烟花。

当然，短暂的不只有烟花。

记得，曾经他的吻热烈缠绵，是以小时为单位；如今，他的吻只是一个习惯，像每天吃饭睡觉上厕所，像每天对陌生客户说的你好，像每天路过的街角和白云。

离婚吧，她说。

她就这样放过了他，也放过自己。

人生中的每场意外都是一场爆炸。有时是烟花，有时是火药。虽然一个让人开心，一个令人痛苦，但选择权始终在自己手里。

她选择了烟花。

孩子一人一个。

她把孩子托付给父母。

离婚的当天下午，她去了国外的一座小岛。

前两天，她允许自己尽情安静。接下来的两天，她允许自己尽情放纵。后来几天，她不断在人群里穿梭，似乎想寻找些什么。

最后那个晚上，她走进一家酒吧，风格像极了当初他求婚的的那间。

眼泪模糊视线，鼓手那张稚嫩但朝气蓬勃的脸，慢慢与他的脸庞重合了，她的泪终于漱漱落下。

年轻的鼓手，看着台下突然大哭的女孩，有些愣住了。泪水把眼睫毛和眼线冲刷着，在她脸上形成两条黑色的小溪。

那是一副落魄的、可笑的鬼样子，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等他表演结束，去后台放了东西出来，早已没有了女孩的踪迹。

他后来始终记得那张脸。

那张脸，不够漂亮，却足够悲伤。

不过，再慢一些，再久一些，他也许也会忘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