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范水之死
散漫之人
一日后,
午后,黄昏,子夜……
又是一日。
已过子夜,酒馆也已打烊,但酒馆内灯火未熄,范希也还在酒馆等侯。
范希要等的人还未出现,但范希没有丝毫泄气。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绝对会来,因为他虽散漫,总是迟到,但不会毁约。
多等一天也好,两天也好,十天也好,范希还是觉得值得。
那人值得范希等待!
丑时,月已高悬,街道空寂,一道人影幽然而来!
他满身破败,衣衫褴褛。
他的面容似一窝杂草,似是数天未曾洗漱。
他的双手胡乱晃动,口中喃喃低语。
他的步子有些蹒跚,每一步皆摇摇欲坠。
看来,他是真的喝醉了,没醉的人,又怎会这般姿态?
扶着酒馆的大门,身子哆嗦两下,胡乱两个脚步,他还是跨进了酒馆的门槛。
“你来了!”
范希起身,面带笑意,拱手一礼,随后迈步,迎向那人。
那人却仿似视范希如无物。
他扭着身子,双手向上一伸,双脚脚尖向上微微一踮,张嘴打了一个酒酣,幽幽道,“额……怎么都没人呀,看来是我来早了。想不到我也有来早的一天。”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范希见此,轻笑一声,并未怪罪。
他知道那人的性子,也知道那人早已看到他了。
那人不过是跟他开玩笑罢了!
听着范希的笑声,那人微微转头,两眼一眯,仍未看清,只得擦擦眼睛,迷糊道:“你是谁呀?”
范希道:“丑公子怕是贵人多忘事,范希在此等候多时了。”
此人正是丑公子!
他总喜欢在丑时见人,才有了这个雅号。
丑公子闻言,靠近些,不禁打了一个酒嗝,含糊道:“你……你……是范希……?”
范希拱手点头。
丑公子是真的醉了,他摇摇晃晃,手舞足蹈,艰难地绕了范希一圈,又含糊道:“你……不是范希,范希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范希不知是懒得解释,还是猜出他在装醉,顺着他的话,说道:“丑公子怕是醉了,来人上酒,给丑公子解酒!”
此言一出,在一侧的侍者完全傻了,这眼前的家伙还真是个异类。
哪有人用酒来解酒的!
丑公子闻言,立即“酒醒”,笑颜大开。
他抽出脏兮兮的手,热情地拍着范希的肩膀,大声道:“还是你范希懂我!哈哈哈……”
范希没有因为脏污而厌恶丑公子,只是笑道:“怎么,现在不怀疑了。想不到我范希在五年前便死了!”
丑公子也笑道:“我解酒的习惯,这天下间只有你范希知道,你若不是范希,那还有谁是?”
他果然未醉,也还懂得开玩笑,只是他的玩笑却不怎么有趣。
醉鬼哪里会做什么有趣的事,除了喝酒。
范希道:“你这个习惯,对常人来说的确不好,但对你来说,却是很好的习惯。”
丑公子道:“这个习惯虽好,但却造成了我另外一个坏习惯。”
范希摇头:“懒散不过是一种外在表现,一个人有了懒散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的散漫。”
丑公子摸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胡须,喟然长叹:“周易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你范希倒是一个可信的君子。”
范希又摇头,又言道:“我不过是个商人!”
丑公子闻此,不知为何,抚襟长笑。
范希的确是个商人,但归根结底,他则是一个旧时士族。
范希并不在意丑公子的笑,因为他知道丑公子和他有相似的身份,也有相似的经历。
五年前,两人在这临淄城,在这酒馆相遇,相似的遭遇让他们惺惺相惜。
然而时间是最可怕的变心毒药。
范希变了,他变成了一个精明的商人。
丑公子也变了,他变成了一个懒散的醉汉。
“你既然是商人,那你应该来和我谈生意咯。”丑公子酣然笑道。
范希点头。
“你我相识五年,你应该给我惠泽。”
“自然,你是我的老朋友,虽然商人逐利,看似无情,但若无情,也谈不了大的生意。”
“你要和我谈一笔大的生意?”
“是!”
“什么生意?”
“你会知道的。”
“既然谈生意,你为何不将生意的内容告诉我?”
“因为你需要等待!习惯了等待,才会有机会,才能做大的生意。”
“你不愧是精明的商人。”
两人相视而笑。
此时侍者也拿来了酒,洒满两樽美酒,缓缓退去。
酒过三巡,丑公子又打了一个酒嗝,“我不喜欢做生意,我讨厌生意。”
范希放下酒樽,说了一句,“有的生意,你不得不做。”
“比如?”
“比如杀父之仇,灭族之恨!”
丑公子突然起身,脸上一片狰狞。他跳到范希身边,掐住他的脖子,怒吼道:“你找到他了,你终于找到他了!”
他有些激动,范希也觉着有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丑公子这般失态,虽然平时他也不见得温文尔雅。
“说那个混蛋在哪儿……”
范希扯开丑公子的手,揉了一下脖颈,淡然道:“他在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但那个地方却不够隐秘。”
“在哪儿……你快说……”
丑公子万分急切,他恨不得现在就拿起剑,去范希说的那地杀了那个该死的家伙!
“四十天后,你可闲暇?”
“哪有闲暇,我要去杀人,没空离你的生意!”
“四十天后,我会带你去找你的杀父仇人,同时也谈成你这庄生意。”
范希举起酒樽,喝了一口,脸上仍是不温不火。
“哈哈哈……”
“你笑什么?”范希问道。
“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即将得报,我当然开心。”
“你不怕我骗你,不怕我坑害你?”
“你乃陶朱之后,可信!”
范希摇摇头,剑眉微锁,似有些不悦。
为何世人只知先祖之名,而他,只能因前人庇荫,而从中得人之信。
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范希长叹一声,幽幽道:“世人只知先祖之名,却不知后人之努力,这是世道不公,还是人心向古。”
丑公子想不到范希会这般说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只能道:“你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应该浅出江湖,深入庙堂。”
范希又是摇头,再叹一口气:“江湖之深,庙堂之远,非我这凡人能所畅游,我还是做一个平凡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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