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枕边的手机终于响起了美妙的叮咚声。没有人看得到千雪那颤抖的手。是的，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雪，睡了吗？我想你。”是顾青，一个已有娇妻爱女的男人，一个曾经白纸一张的男人。
她依恋他。过去的体贴、温存，如同一朵绚烂的罂粟花，诡异地朝她招手。她在这朵花下颓败。她盯着手机，泪珠翻滚。
她不是个没有道德观的女子。每每提及“小三”字眼，她会勃然大怒。她的爱情观，专一、坚贞，眼里揉不进沙。她承认，舒婷的《致橡树》对她影响太深。她一直只想做那火红绽放的木棉，与高大伟岸的橡树相携相提，相伴到老。这样的橡树，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如今，它有了凌霄花。
她想起了身边人的劝说：是他伤了你，是他该入地狱，而你，好马不吃回头草，该漂亮地站起来！可是，她是一匹脱缰的野马，驰骋在沙漠，干渴至极，不得不饮鸩止渴，独自饮下所有的甘与痛。
2
她叫叶子。听说是个高挑的女人。专营红酒。这些都是大春告诉她的。都是好字眼。潜台词是：漂亮、优雅、热情。这样的女子，一定家境殷实，为了爱，可以飞蛾扑火。
他们的故事一定有个美好开始吧。哪段爱情不是这样呢？就像当年的他们。那时候，她青春靓丽，数多光环。而他，相隔异地，薪水微薄。那时的她，翘着高高的尾巴，从未想过恋爱，追求者亦一个个来者即拒。却不曾想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留给了遥远的他。他给她写信、电话，起初是鼓励，后来就夹杂了绵绵情意。再后来两人都不能自拔。他那时候是真的爱她啊。为了省钱给她买电脑，他连续俩月只用盐水泡饭；为了她，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他站着来；城中村的简陋小屋，他把她冰冷的双脚揣在胸膛取暖……
可他们是怎么开始的呢？他只说，她很美，而他抵挡不住诱惑。
3
那是个初夏的夜晚，空气中有甜点的味道。院里的玉兰花香，阵阵入梦来。谁家的音响里，幽幽地唱着“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他无法忘记。
他想她。太想了。他多么希望此刻她就在他的怀里，与他共享这良辰美景。可现实是，太远，又没钱，只能半年见一次，这样的频率根本解不了相思苦。然而，他们已经坚持了五年。五年，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花开花落？又有多少桩分分合合？
他拿起电话。想与她好好温存一番。他还想跟她好好商量，到底是她过来，还是他奔赴而去。他想，该有个了结了。
电话通了，里面传来一个男声：这旗袍你穿了刚刚好，风韵有致，不过背后稍微宽松了点，我帮你用别针弄好，待会儿上台要放松。
就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累。他从未觉得他们如此遥远，仿佛两个世界。以前大春总问，爱情里，最悲伤的三个字是什么，他现在终于明了，不是“对不起”，也不是“你等我”，而是“我累了”。这是一种绝望的悲伤。他头一遭体验。
他想把自己灌醉。可以陪他的，也只有好哥们大春了。
三杯下肚，他已恍惚。他说，兄弟你真说对了，这世界，没什么真正的爱情，死拖不是办法，该放下的要放下。
后来的事，朦朦胧胧，如电影蒙太奇。他能想起的只有几个镜头。长裙女子，很美，很香，很温软。还有出租车，宾馆。哦，对了，她好像说她叫叶子。
4
顾青忘不了那朵花，那般触目惊心。那是叶子拿给他看的。在一张陌生而又洁白的床单上，它异常的鲜红。它望着他，笑得狰狞。顾青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年代，还有女人拿这个来做威胁。
她要求的只有一个：婚姻。为了这个，她甚至私自去了趟他的山村，找到他年迈的父母。也不知道她怎么折腾，弄得两个老人家竟以死相逼，让他娶她。
5
一幅婚纱照喜气地占据了家的整面墙。只是，没人懂得新郎的眼神，那般空洞而哀伤。或许，有人懂，也不会说出来。
婚礼那天，幸好有大春，人前人后张罗。大春的喜庆劲儿让人好几次把他当成新郎官。那天，顾青还收到一个不一般的结婚礼物：千雪寄来的包裹。他打开，都是他们的过往，点点滴滴，心酸而温暖。他当场痛哭。他感到，生活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他连皮带骨啃噬掉。
叶子却突发善心，默默收拾好那个包裹。那里面的信件、首饰，甚至拖鞋、羽绒服。她拍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好好过日子吧。
人前人后，叶子都称得上“温良谦恭”。她请他的朋友来家里吃饭，做好满桌丰盛的菜，饭后，连碗都不让他洗一只，直赶他去和朋友们打麻将。他加班，她就炖上一锅锅滋补的汤送到他的值班室或宿舍来。甚至，他们的房子，都是她一手操办，没让他费过心、掏过钱。别的男人喝醉酒时，老婆通常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她只为他洗手做羹汤，各种解酒的小方子尝试尽。逢年过节，她总不忘给他的父母寄上贴心的礼物和一笔笔钱财。所有的人都说他占了大便宜，娶了这么好的美娇娘。唯有他知道，背地里，她拆阅他的信件，打印他的话费详单，烧毁他视若珍宝的包裹，甚至请了私家侦探来跟踪。她也偷偷去过他的单位，找过他的领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展示那些甜蜜而温情的信件，那都是顾青珍视的过往，可到了她的嘴下，全成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她，永远一幅博人同情的弱者模样。
他像一棵卑贱的杂草，任凭践踏，从不吭声。可一到孤寂的夜里，他又是多么渴望远方的温暖啊！一次次地，拿起手机又放下，他不敢，不舍，也不忍。
6
千雪对顾青说，你要好好过日子。不可让我做罪人。
顾青对千雪说，有合适的就找一个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7
叶子来找千雪。千里迢迢，气势汹汹。她哭，有声，没有泪。像在表演。
千雪也哭，在心里，哀伤只给自己看。她长叹一声说：回去吧。疼他，体谅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我从未想过要夺去你什么。属于你的就是你的，即使失去也会回来。不属于你的，就是抢也抢不去。如果你认为这样对你们有好处，我会斩断所有联系。
可是他的心里只有你。
这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努力，一点一点挤进他的心。
不得不说，叶子的贤良有一半是千雪的功劳。
8
他们买房了。
他们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
消息都是大春带来的。每一条都令人欣慰，也让人黯然。大春说，你也赶紧吧，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你凑合过。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奔来。
千雪知道大春在开玩笑。可这样的玩笑开多了，总有一天会动心。更何况，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单身。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总是他适时地出现。
她笑：那你就过来吧。
9
这几日，顾青发出的短信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想当初，为了躲避叶子的搜查，他特地买了台手机办了张卡。这台不到两百元的手机被藏在宿舍的枕头里，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寄托。而今，他心冷如冰。他决定见她。曾几何时，他一边在她那里索取温暖，一边又暗暗骂自己无耻。可如今，他从未有过的坚定。
大春和千雪正在布置婚礼。
千雪望着顾青那张黑瘦的脸，有泪下来。顾青抱了抱千雪，转身，把大春打翻在地。他像一头发疯的狮子，鼓着通红的眼，一边挥拳一边说：第一拳，是为我们终结的友谊。第二拳，是为善良而无辜的雪。第三拳，是为了被你利用也利用了我的叶子。
10
顾青是在来找千雪的途中收到这条短信的：
“我走了。孩子不是你的。认识你之前，我在夜总会做事。我做了好多年，存了不少钱。后来就想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才做起红酒生意。生意场上认识了大春，并被他看中，成为一颗棋子。他给了我很多钱，当然，最具诱惑力的是你，有正当工作，帅气，又有责任心。对想安定下来的我来说，再合适不过。我只能告诉你，那晚，你喝的酒里有药，而我，在一开始就欺骗了你，洁白的床单，割破的是我的手指……现在，我有了更好的去处。他一切都不如你，但是他忠厚老实。更重要的是，他真心爱我。”
11
七年前，千雪和顾青因文字相识相恋。他是“橡树”。她是“木棉”。
顾青的同事，好哥们大春，也爱上了千雪。他在无意间看到顾青抽屉里那张照片时，就知道，此生难逃此劫。也偷偷读过她给顾青的信，心为她疼，也为她狂。为了接近她，他辞去工作，南来北往地奔跑。只希望在她有需要时，能第一时间站在她的身边。
没想到她那么爱顾青。那么多年坚持下来，从未动摇。大春想让她死心。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顾青先始乱终弃。
可他哪里曾想到，即便这般，千雪仍然痴痴地等。你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不懂，真正的爱，便是绝境，便是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