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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是来接我的吗?接了我就不用再回到这里了吗?”何仪拉着妈妈的手,怯生生地问道。
"是啊,妈妈答应了会尽快回来接你,现在妈妈终于有能力了,希望你不要怪妈妈。另外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就等我们去报到了。”何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
“不怪你的,妈妈,我帮你一起收拾。”何仪眼眶有些红,泪水在打转,她心心念念等了许久,久到一年又一年村学校开学了又放假,放假了又开学,她每次放学都会在村路口停驻,想要看看过往到站的大巴车有没有妈妈的身影,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内心里希望的火苗逐渐熄灭。
这次,妈妈真真切切地在身边,妈妈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真的要和家里人一起了吗?想到这,何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滴落在装行李的袋子上,“滴答滴答”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慌乱地用手背将眼泪擦掉,她不想被妈妈看到,自己将头一撇,转身继续装着自己的行李。
说是收拾,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何仪在这里和奶奶还有叔家几个哥哥姐姐一起住,基本穿的都是哥哥姐姐穿不下的旧衣服。何母看着女儿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很心酸,而且看着何仪忙前忙后,收拾东西那熟练的样子,有些心疼。但也无可奈何,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这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何仪终于离开这个小村庄,离开那个曾经让她恐惧的村小学,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离开一个学校,意味着从另一个学校的开始。而她,却并没有离开内心对过往的恐惧。
1
何仪穿着整齐的校服,背着新书包,跟着妈妈来到新学校。新学校比她村里的学校大很多,每栋楼都很相似,她有些害怕,紧紧拉着妈妈的手,害怕跟丢了。
“你的班级是‘四年级(3)班’,记住这个班级门牌,这是你以后上课的地方,你在这和新同学们玩,妈妈要走了,你下课了就直接下楼下我们说好的地方,等你哥哥一起回家,不要乱跑知道吗?”何母将书包递给何仪,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班牌,又指了指教室,随后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进去,待看到何仪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时,才放心地离开了。
何仪坐在座位上,她很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周,新教室很宽敞,桌子多得有些数不过来,来到教室的同学们都在三三两两结队说着话,唯独她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她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何仪不安地坐在位置上,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紧紧抱着书包,双眼一直看向门外。
“同学们好,这个学期还是由我担任你们的班主任。这个学期,我们班迎来一个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同时希望大家好好相处。好,我们请新同学何仪上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何仪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是老师说话太快,她并没有听清说的什么,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紧紧抓着书包,双眼无助地望着老师,“鹅、鹅、鹅”她抖动的双唇,只能发出一个音。
“哈哈哈!她的名字叫鹅、鹅、鹅。还曲项向天歌吗?”同学们哄堂大笑。
何仪涨红了脸,眼里的泪水在打转,她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抓着书包。
“不许笑话同学,没关系,何仪,坐下吧,以后多和大家交流说话,你的普通话就会好的。”班主任柔声说道,挥挥手,示意何仪坐下。
何仪如释重负,躬身扶住微微发抖的双腿匆忙坐下。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都在开班会,发新书,排新的座位。何仪的新同桌话有些多,坐在座位上一直在和邻桌说话,老师让何仪和同桌多说些话,提高一下语言水平。但是当她转头想和同桌打招呼时,对方一个眼神,就止住了。
同桌不喜欢她。
终于等到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将课程表贴在墙上,嘱咐几句就放学了。大家如笼里的小鸟,彻底放飞,闹哄哄地背着书包,飞跑出教室。
何仪收拾好新书,放在抽屉,背起书包正打算出去,“喂,那只鹅,先别走,留下来帮我打扫卫生。”一个男生堵住门口,小手叉腰,微昂着头,牛哄哄地说道。
“渴系,今天不是我值日。”何仪怯怯地望着他。
“渴什么渴,在学校不说雷州话,土包子。我说是你值日就是你值日,记住我的名字——陈云。以后轮到我的时候,都是你值日,听懂了没!”
何仪刚想拒绝的话未说出口,就看到陈云挥着他的小胖拳在她面前晃悠。她吞了吞口水,抓着书包背带的手紧了紧,转过头环视了一下班里还未离开的同学。当何仪对上他们的眼神时,大家都低下了头,去忙着收拾书包,包装新书,和同学聊天。
何仪低下了头,不让眼里的泪水暴露出来,怯生生地回答道,“好吧!”
陈云得到答复,满意地跑了,还不忘回头,丢给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以及他竖起小食指警告式地指着她。
何仪咬了咬牙,转身回到座位上,放下书包,默默地将大家的椅子拿起,倒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扫把,清扫着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其他同学见状加快了收拾速度,一会的功夫,教室里就剩下何仪一个人。扫把偶尔碰到桌角,发出尖锐的擦地声,刺痛着何仪的心。
收拾好卫生后,何仪急匆匆地跑下楼,即将到约定的地方,就看到哥哥焦急的身影,她将眼里的泪水擦了擦,跑过去。“哥我在这!”
“你怎么才下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哥哥伸手拿下她的书包,提在手上,柔声问道。
哥哥用满怀关切的双眼看着她,让何仪有些控制不住,她吸溜着鼻子,微仰着头,故作镇静地说道:“没什么事,今天安排我值日。第一天教室特别脏,灰特别多,我清理起来花费了些时间而已,还将鼻子搞得痒痒的,嘿嘿。”
“那我们快回家吧。”哥哥并没有怀疑,两人一前一后,往学校大门走去。何仪悄悄地看了一眼这个一年未见的哥哥,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家里条件不允许,父母只带了哥哥跟在身边读书,将何仪留在乡下和奶奶生活。何仪也理解,没有哭闹,毕竟哥哥是男孩子。奶奶总说,“你也别怪你爸妈,毕竟你家就你哥一个男孩。”
嗯,何仪一点也不怪他们,哥哥对她也好,每次寒暑假她来城里玩的时候,哥哥都会给她藏了些好吃的,还会陪她玩,给她讲他看过的小人书。
她很喜欢她的哥哥。
2
城里的孩子不像村里的孩子,他们不和你动手,但却有各种你意想不到的行为,攻击你的内心。
比如,他们知道何仪属相是狗,结合着她瘦小的身躯,他们给她起了个新外号:瘦狗。
“还是瘦狗更适合你,叫你鹅都是侮辱了美丽的天鹅,你太黑了,丑小鸭都比你好看。”陈云带着他的小跟班,围在何仪的桌子旁,大声哄笑道。
旁边同学听了,也在掩嘴而笑,有些男生更是直接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瘦狗”二字。
何仪强忍着泪水,紧咬着唇,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你们在学校要好好和同学相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们忍一忍就好了。”母亲的话萦绕在脑海中。
妈妈闲暇时总会和他们说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从小在亲戚家长大的妈妈,一生都在忍,她总说:“忍一忍风平浪静!”
陈云看何仪没有任何反应,“切”了一声,有些无趣地带着小队坐回座位上。
何仪看着他们走了,松了口气。“只是被说两句而已,没关系的。”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毕竟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只要能跟在家人身边,这些她可以忍。
可是,有些人,不是你能忍,就愿意放过你的。
第二天,何仪发现她的桌子上被拿大黑笔写上大大的“瘦狗,汪汪”四字,她错愕地跑去厕所接来水,用教室里的抹布奋力地擦着,却无济于事。何仪望着有些刺眼的大黑字,极力控制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桌子上,抹布里,咸咸的泪水也溶解不了这腐臭的墨。
何仪抬头看向陈云,他用一双挑衅的眼神回望着她。她真的搞不懂,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班里其他同学都不想招惹这个小霸王,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何仪的同桌更是因为害怕被骚扰,躲得远远的。
何仪无奈地低下头,默默地从抽屉拿出削铅笔的小刀子,将头埋在桌面上,小手拿着小刀,轻轻地刮着残留的墨,一遍又一遍。
刮落的小木屑,卷成一团团,悄悄一用力,就被压成小碎屑,风一吹,就飘落在地下,没入尘土中,任人踩踏。
一个上午,终于清理干净桌面的“瘦狗汪汪”几个大字。她抖了抖酸痛的手腕,看着刮痕累累的桌面,心里在流泪。
“忍一忍就好了,不能给家里惹事。没事的,何仪,就被说一说而已;没事的,何仪,至少他们没有动手;没事的,何仪,至少现在有家人在。”她一遍又一遍地劝解着自己,让自己的心归于平静。
一天又一天,一味的忍让并没有让她融入这个集体,陈云一群人却变本加厉。
何仪每次来到教室,有时是在桌子里面发现虫子,有时是座位上看到满满的垃圾,有时是在垃圾桶里找凳子。但这些,何仪都默默的忍受着,不争辩一句话,默默处理完默默上课默默回家,她活成了同学们眼里的哑巴。
3
英语期中考试成绩下来,老师在班里批评了考得最差的同学,“这次考试居然有人只考了10分,都不知道怎么考的,只要记记单词,背背书蒙都能蒙对,可见这位同学根本没有好好学习,在这里不指名道姓,这位同学回去好好反省。并且让家长签上名字,下节课带回来交!”
同学们听到老师说的分数后,笑声一片,只有何仪,低头不语,眼角流下羞愧的眼泪。
她刚刚转学来这里,第一次接触英语这门课,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字母结合都是什么意思,她连26个字母都念不好,更别说做题。她将手放进抽屉里边,小心地折起试卷,随手将它压在底下。
何仪因为签名一事心里焦急万分,她不想让妈妈知道她的成绩,她不想让妈妈失望。
这天课上上了什么她并没有记住,她一直在想着回家该怎么让妈妈签名这件事,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才猛然惊醒,并看到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她木然地站起来,拿起书包,将抽屉里的书本装进去,突然,一张折起来的纸被抽掉在地上。何仪一慌,正想弯腰捡起时,一个身影快速地跑过,抢先一步捡起了它。
何仪抬头看向来人,又是陈云!他手里正拿着她那张掉落的纸,“你还给我!”何仪故作镇定地说道。
“还会说话,我以为你是个哑巴呢!略略略,就不还你,你能怎样?我要看看这是什么!”陈云打开满是折痕的纸片,看到一张几乎满满大红叉的英语试卷,一个鲜红的“10”数字大大的挂在评分区。“哈哈哈,没想到老师说的那位同学是你,你是有多笨!果然,狗是学不会人话的!哈哈哈!”
何仪强忍着怒火,紧握着拳头,用猩红的双眼瞪着他,“还给我!”
“哈哈哈!同学们快看,瘦狗就是老师说的那位只考了10分的同学。”陈云忽视何仪的眼神,兴冲冲地跑到讲台上,一只手举起试卷挥舞着,另一只手扶住讲台,大声说道。
班里还剩余有大半的同学,大家听后,有的附和着大笑起来,有的默默地背起书包溜出教室,却没有人跳出来,为何仪说一句话,搭一把手。
何仪挥舞着手冲上去,整个人一扑,想要抓住自己的试卷,可紧接着陈云抬脚后退一步,何仪抓空了。但她的手指甲上有腥红的血迹。她抬眼一看,赫然看见陈云高高举起的手肘处,多了三条深一道浅一道的抓痕。
“啊,好痛!你竟敢挠我,呀,还流血了,呼呼!”陈云将试卷丢下,抬起手肘,正在吹流血处,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痛了。
何仪看着陈云手忙脚乱地吹着,而后小跟班拿来纸给他按住,他才冷静下来。她想到妈妈,自己受伤的时候,也总会这样子温柔地给她吹着伤口,给她止血包扎。想到这,她的心里乱成一团,她把人挠伤了,又要给妈妈添麻烦了。
她慌乱地抓起试卷起身往外跑,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想跑,抓住她!”几个小跟班立马将门口堵住,教室里已经没有人敢停留,只剩下他们几个,何仪被一群人按住。她蹲在门口处,抱着头,任由他们拳打脚踢。“我爸妈都没有打过我,你还敢抓伤我,疼死我了。”陈云说着又是一脚下去,何仪忍着疼痛没有哭。
“你们在干什么!干嘛打我小妹!”何烨在学校左等右等等不来小妹回家,有些担心就跑上她的教室去找她,却不想看到自己的小妹被一群男孩子围殴。他看到自己的小妹抱着头蹲在那里,任由他们踢打一声不吭,心里难受至极,毫不思索地冲进去,将那群人拉开,并与他们厮打起来。
何仪被打得有些两眼发黑,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居然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可是自己身上落下来的拳头没有了。她缓缓抬起头,便看到哥哥被他们几个围着打,鼻子嘴巴都有了些血流出,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他们还不愿意放手,何仪再也控制不住,随手抓起角落里的老旧扫把,狠狠地朝着陈云一群人打过去。
“啊,啊,啊,你们放开我哥,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她像失控的疯狗,见人就咬,用着一把老旧扫把,胡乱挥舞着。
“哇,好痛!”陈云一群人吃痛停住,松开了按着何烨的手。各个手臂大腿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这群人看着发疯的何仪,没人敢靠近。
“啪!”何仪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用扫把敲向桌面,发泄着她所有的情绪。老旧扫把也有些承受不住,生生被折断了,露出如针尖般的断痕。
空气在这一瞬间静止了,陈云一群人被吓住了,他们一动不敢动。
“以后你们谁要再来惹我,我就打得你们像这把扫把一样!谁不怕死的,就尽管来!”何仪紧了紧握着扫把柄的手,歇斯底里地吼道。
陈云望着发疯的何仪,心里也有些后怕,身上的疼痛感赤裸裸地告诉他:何仪的力气不小,发起疯来,他们都惹不起。
“哼!我们走!”陈云一群人拖着受伤的腿,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教室。
“小妹,他们走了,你没事吧。”何烨看着竖起周身尖刺的何仪,有些心痛,他握向何仪拿着扫把的手,轻轻拍了拍,从她的手里接过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哇,哥哥,呜呜呜呜。”何仪在见着哥哥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抱着哥哥大哭起来,将这些天的委屈和不甘全部宣泄而出。
自那以后,何仪活成了刺猬的样子,她竖起自己满身的刺,隔离着别人,保护着自己,她一个人将所有精力投入学习,但她并不觉得孤独,因为她有爱她的家人。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从农村出来的何仪,离开了那个软弱、一味忍让的自己,才迎来了她平静的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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