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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千万事,终了总归无。
轻飘飘,轻飘飘,鱼先生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往上升。没有星星的夜里,寂寥的天空一片漆黑。耳边,突然挤进各种声响。是有人在哭泣吗?还是谁在呼喊呢?他多想睁开眼,看看床前的孩儿、妻子和老母亲。可是,他的眼皮益发沉重。
“亲爱的,困了就好好睡吧。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和自己的。”
“爸爸,你想睡就睡吧,我今后会听妈妈的话。”
“我的儿呀,你太累了,好好睡吧,妈妈在这里陪着你。”
“…………”
“…………”
她们的声音很轻、很柔,只是很不真切,仿佛隔着一个时空。孩儿握着他的手,妻子搂抱着他,老母亲抚摸着他的脸,他感觉从未有过的放松。
嗯,想睡了,想要彻底地安睡。他调动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抖动一下全身,但仅仅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就一下。
整个身体开始抽离,鱼先生开始往上飘,一直飘。身后,留下一桩桩前尘往事。
01
九十年代的农村,生活水平是普遍落后的。鱼先生家也不例外。
他的父亲在当时算是有点文化的人,写得一手好字。每到过年或逢红喜事,很多人家都请他代写对联,也就成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刻。红纸往桌面一摆,大手一挥,或龙挥凤舞或工整有力的毛笔字就落在上面。有的会给点报酬,有的纯属交情。
可惜,他父亲的这点才华终究不能为他们家的生活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帮助。他们家的生活,主要还得靠他母亲和姐姐农耕来维持。他的父亲另有一门手艺,是乡下少有的裁缝师傅。靠着这点手艺,挣得一些现钱,从而多少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条件。不过,他父亲好酒,常是酒肉穿肠过,银两剩无几。
从小学起,父亲便对鱼先生寄以厚望。但鱼先生自小淘气贪玩,学习成绩并不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父亲的指导及监督下,也写得一手好字。尽管与他父亲的水平还有一段距离,但与一般人相比还是较为突出的。另外,他对音乐有点着迷。初中毕业时,他想要报考艺校,他的父亲坚决反对。最后,他选择去读技校,选读了当时较为热门的车工专业。
02
三年技校毕业后,学校推荐鱼先生与一帮同学去了外市一间塑料制品厂上班,大多数同学从生产线做起。鱼先生个人简历上刚劲有力的字体给招聘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接让他当了一名机电维修员。
在校时,有人称鱼先生是腼腆害羞的大姑娘。告别学生时代,步入社会的鱼先生个性上逐渐发生变化。
不知是受环境的影响,还是鱼先生天性中一直隐匿着张狂、浮躁的因子。没多久,便学会了抽烟、喝酒,甚至打架,俨然成了一名时尚的混混儿。更令鱼先生得意的,是招来了车间很多小姑娘的爱慕,就连车间之花也对他倾心。
很快,鱼先生便与车间之花谈起了恋爱。与此同时,也树立了很多劲敌。他的女朋友一向是很多人追逐的对象,现在被他一个人独有,几乎引起公愤。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女朋友并不与那班人划清界线。
没多久,他选择分手。原来,不管他变成怎么样,在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一颗保守的心。即便他能暂时忍受他的女朋友有很多异性朋友,和这样的她也难一直走下去。
他的女朋友是在乎他的,愿意为了他疏远那些对她垂涎三尺的男生们。于是,他们和好如初。但他的女朋友毕竟还年少,终究是贪玩的,有时还是会忍不住与男生出去玩。
他再次提出分手,并很快离开了那厂。
03
靠着一些经验,加上练就了能说会道的本领,鱼先生很快在一间大型工厂找到了一份技术员工作。
在这里,工资涨了不少,人缘一如既往的好,当然包括女人缘。
但是,他一直没找女朋友。遗憾的是,工资也没有结存。他没住工厂宿舍,而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几乎每晚都与几位工友去唱K、喝酒、吃宵夜,过得逍遥自在。
一个偶然的机会,鱼先生认识了朋友的妹妹,一个安静腼腆的姑娘。没来由地,他将她视为自己的妹妹般对待。不过,相处没几天,这位妹妹离开了这里。
之后,他们偶有联系。两年后,兄妹相见,鱼先生发现他的心大概一直在为这位妹妹留白。有些惊喜,也有些困惑。
当遭到妹妹的拒绝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以至于根本没有底气去言爱。但是,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他,无论如何不能错失这位妹妹。
于是,鱼先生决定辞去安稳却一直没提升空间的工作。他相信以他的能力,可以向着初级管理层进级。同时,对这位妹妹穷追不舍。
工作难找,处处碰壁,在鱼先生一度要失去信心的时候,这位妹妹给予他鼓励及支持。终于,找到了一份车间管理者的工作。
在鱼先生工作还未进入轨道的时候,他年仅五十来岁的父亲突然病危(据说可能是长期喝酒过度)。想起很久未曾回家看望父母,他突然生出满满的愧疚感。这位妹妹感受到了他的伤痛,答应会陪他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鱼先生回家送走了父亲,从此他的个性收敛了很多。
04
两年后,那位傻妹妹与鱼先生裸婚。
鱼先生明白,妻子家里人内心深处对他是不满的。他知道,妻子从小娇生惯养,自身条件也不错,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人。他在心里发誓,一定得努力工作,不能让妻子一直跟着他过苦日子。
婚后意外有了身孕,经过再三斟酌,他们决定留下孩子。
孩子出生后,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居住。一家几口的生活,全靠鱼先生微薄的工资支撑着。
此后,鱼先生又陆陆续续换了几份工。当然,都是水涨船高。但对于一贫如洗的家,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
孩子两岁多时,妻子也外出打工挣钱。离开孩子,妻子有万般不舍。但她希望能和鱼先生一起在外打拼几年,挣些钱后尽快回家陪在孩子身边。
鱼先生没让妻子跟在他身边,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不安定的,他不愿妻子跟着她四处漂泊。妻子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他们间有了裂痕。在某些情绪低落的时刻,她甚至偏激地认为先生不愿将她留在身边,是对她的一种否认。也许,在他心里,她是带不出去的土包子。又或者,他的心里被某些人事占据着,无暇顾及她太多。
鱼先生不想解释,妻子也不愿让步。他们各自为攻,开始了分隔两地的打工生涯。在妻子的心底深处,孩子是先生的软肋,更是她的铠甲。就算有一天她会失去他,孩子一定是她的。孩子在,就能支撑着她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
妻子等了一年又一年,鱼先生仍在换工作的路上继续折腾着。职位在慢慢上升,工资也缓慢增长着,但他们的距离愈发遥远,包括心距。
终于,鱼先生攒了些钱够首付,便决定在县城买房子,给妻子和孩子一个真正的家。但在妻子看来,没有他在的家,终究不是一个完整的家。他答应妻子,再折腾几年,存够房款就回家找份轻松的工作。
05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往往太骨感。
在珠三角闯荡了多年,鱼先生积攒了一定的经验和人脉,但终因学历不高,加之自信、自傲,却也自卑的个性,总也找不到特别满意的工作。妻子希望他能安定下来,找一份工资过得去而不又太劳累的工作就好,让身心都能舒松下来。但倔强如鱼先生,他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原则。
妻子带着孩子在家盼了一年又一年,孩子在快速成长,老母亲在不断衰老。终于,鱼先生放弃了珠三角,回到市里找了一份工作。
离开熟悉的行业,鱼先生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行业,一切得重新开始。所幸,鱼先生悟性不错,较快适应了新环境,并学了不少新技术。渐渐地,在新的行业有了一席之地。
老总委以重任,将公司大部分技术活交给他负责。并且,还得兼顾业务方面的很多工作。于是,应酬成了家常便饭。
鱼先生个性豪爽,加之工作需要,三天两头喝多是常事,令妻子既恼火又担忧。鱼先生安慰妻子,说等他打开这边的市场,就能得到更多的报酬,给孩子存够钱读大学后,他便辞职回乡下搞点养殖业,悠闲自在地过下半生。
妻子清楚,先生决定好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曾为她做出任何改变及让步。而她,婚后渐渐失去了自我,为了他为了孩子放弃了很多的原则。这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悲哀。
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期待,那只能是深藏于心的某些信念。
不管怎么说,鱼先生至少离家越来越近了。尽管还是不能常常陪伴在妻儿身边,但周末总归可以与家人一起享受温馨的时光。
在某次应酬喝多的夜里,鱼先生在电话里要妻子理解并相信他,无论他的为人处事方式能否被她接受,都要相信他始终都只是在为这个家拼搏着。这些年亏欠她的,日后会慢慢弥补。
那刻,妻子是动容的。无论先生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刻意为之,至少他愿意敞开心扉。
从那后,鱼先生养成了“酒前报告、酒后打扰”的方式,令妻子哭笑不得。那几年,鱼先生喝了多少酒,妻子就在电话的另一端陪他熬了多少夜。是心酸、心累,也可算欣慰。
熬了一年又一年,鱼先生渐渐明白,老总给他画的大饼,终究只能饱饱眼福,是难以收入囊中的。
而孩子,转眼已上了初中。鱼先生那颗一直未曾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对妻子说,趁着还不太老,要再去珠三角闯荡几年,等孩子上了高中就回来陪在她们身边。
妻子不同意。在她看来,即便清苦一些,只要全家人在一起,也能品尝出生活的甜。
鱼先生这些年一直独自在外,除了习惯熬夜,还从来不好好吃饭和睡觉。人到中年,不能继续这种不规律的生活。孩子和老母亲也不想他离家太远,鱼先生无奈留下。但是,他语气坚定地说再熬多一年,如果还是付出与收入不成比例,任谁也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06
不知从何时起,妻子感觉鱼先生变了。他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了,当然也包括对她和家人。
以往,不在家的日子里每天几通电话是正常的。事无巨细他都爱操心过问,特别是对孩子的学习,现在主动和他说事也不放心上。妻子生气,他不理会。周末回到家,不再带着家人外出游玩,也不再展示他的厨艺。唯一热衷的,只有睡懒觉,可以晚上睡完白天继续睡。
妻子对这样的先生非常无语,但她找不到突破口。更令妻子无法理解的是,一向对她诸多管束的先生不再过问和在意她的一切。夜里,也不再搂着她入睡。
冷战,成了主旋曲,家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怪异。
上班的日子,鱼先生开始失联。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休息倒也如常回家,但只是回来,与这个家仿佛不相干,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妻子崩溃,她发信息给鱼先生,说既然他的心已不在她和孩子身上,她决定放他离开。任由他去找他想找的人,做他想做的事,未来的日子,他只是他,孩子也不再属于他。
妻子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没料到鱼先生这回着急了,打电话给妻子,要她相信他真的只是太忙太累,等他忙完这阵就带她出一趟远门。
妻子要的,不过是简单平淡的生活,并不敢奢望他能给予她诗和远方。既然他还在意这个家,就算他心已不再,又何妨呢?孩子,是他们共同的软肋。
鱼先生这次没有失言,很快安排好工作,决定与妻子来一次浪漫的云南之旅。
在茶马古道,他们骑在骏马上行走于曲折不平的山路上,感受远古时代生活的艰辛,像极了他们这些年的生活,一直都是处于攀登的状态。但历经千辛万苦后,终是到达了山顶,俯视着眼前的风景,惬意是难以言说的。
冬日暖阳,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拉市海边,微风吹拂,波光荡漾,感受着彼此手心里传来的温热,类似相恋初期的那种悸动涌上心头。
他们互相鼓励、相互搀扶,最终一起登上了玉龙雪山4680米高处。感叹着“玉龙飞舞云缠绕,万仞冰川直耸天”的美景,鱼先生请路人给夫妻俩从多个角度拍下了合影。
在香格里拉那个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鱼先生与妻子手挽手,游遍了普达措国家公园、噶丹松赞林寺、虎跳峡等景点。
尽管在几天的旅程中,鱼先生显得有些兴致索然,少了以往游玩时的那股兴奋劲。但他能放下手头的工作,陪着妻子来到这个被很多人称为心中的净土之地,妻子内心深处仿佛早已被埋葬的柔情逐渐苏醒。
多年以来,妻子一直期望一场旅行,一场只属于他俩的旅行。不过是想要偿还长久以来的一种心愿。可以无关场所,也并不那么在乎旅途的风景,只是为了寻求内心深处的那份纯洁、宁静与美好!用心感受过后,发现拥有是一种确幸;而缺憾,或许是人生的另一种正常形态。
07
旅游结束后,鱼先生又投入了紧张忙碌的工作中。他对家人还是不上心,上班时忙,休息时他说头疼乏力,只想睡觉。
鱼先生的这种状态,妻子觉得像是延续了在云南玉龙雪山及香格里拉引起的高原反应那般。她建议去检查一下,鱼先生拒绝,他觉得好好休息,过多几天就能恢复正常。
又一个周末,鱼先生没有回家。信息不回,电话没接。妻子生出一种不祥之感,第二天她决定请假去先生公司找他。
妻子去到公司,已过下班时间。公司大门紧锁,鱼先生没在加班。在停车场找了一圈,没看到自家的车,妻子决定去宿舍。走到停车场大门口,妻子往侧边斜视了一下,瞧见自家车停那里,副驾室车窗留了一些缝隙,车内无人。待她走近一看,鱼先生斜躺在主驾室,微闭着眼,半张开的嘴发出浓重的呼吸声。妻子俯身车窗边,一连叫了数声,先生才缓缓挣开了眼。
鱼先生摇下车窗,看了妻子一眼,没有惊喜,而是疲惫地闭上了眼,说想再睡一会。妻子拉开车门,抓起先生冰凉的手,要他下车跟他回宿舍。先生挣扎了几下,摇摇晃晃起了身。
一周不见,原本的一双小眼睛显得极大,但空洞无神,面容比往常凹陷,他步履蹒跚地下了车。妻子赶忙扶住他,将车锁好后,挽着他慢慢往宿舍走。他说下午出去办了一点事,回到公司楼下实在无力支撑,想着在车上睡会先,没想到一睡就是几小时过去了,仍旧感觉浑身难受无比,特别是脑袋。
公司与宿舍其实不远,也就七、八分钟路程,但走得非常吃力。妻子有很多的疑问,先生连说话都提不起劲。在宿舍楼下吃了个快餐,回到宿舍先生倒头又要睡。妻子说明早一定得去医院做个检查,鱼先生答应着,转眼进入了沉睡状态。
妻子一夜难成眠。隔日清早,她叫醒先生,准备空腹带他去做个检查。鱼先生睁开眼看了妻子一眼,说他要睡觉,等他睡够了醒来就会好起来的。妻子瞬间泪流满面,她说如果睡觉可以让身体复元,他早该生龙活虎的。就算他不爱惜自己,也应该为她和孩子着想。
听着妻子的哭诉,鱼先生皱了皱眉头,艰难地爬了起来。
医院人很多,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医生。将症状和医院讲诉了一翻后,医生开了一张CT单。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拍完了片。拿着结果去找医生,医生让病人在外面等。医生告诉家属,脑内有黑影,疑是脑出血。建议隔天再做个磁共振拍片(医生说一天内不能做两次脑部照射性检查)。
妻子感觉大事不妙,但不敢表露出来。陪着先生回到宿舍,让他继续睡觉。而她,将结果拍给大伯。
隔天,上午做了磁共振检查。再隔了一天,才拿到了结果,基本确诊为脑部恶性肿瘤。瞬间,天旋地转。妻子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而后,深呼吸,打电话给大伯。大伯安慰她说一切有他,不必太担心。
当天晚上,鱼先生的大哥、弟弟,还有妻子的几个姐妹(姐夫、妹夫)从各地赶来集于附近。妻子瞒着鱼先生与他们见面,商议手术事项。
找熟人、找医院、等待排期,一周后,前往省城一间大医院手术。医院脑部外科的多位精英教授共同参与鱼先生的手术及治疗。他们称鱼先生脑部肿瘤多而密,这种症状实属罕见。已严重压迫到多种神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怪异表现,在这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妻子心如刀割。
08
医生说,脑部是尤为复杂的部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手术熬不过当月,手术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手术后可能发生严重的后遗症,甚至成为植物人。
术前告知单签字,妻子很果断。她知道,没有退路,只能勇往直前。
全身麻醉,家属签名后还得病人签名。鱼先生被妻子搀扶着去到麻醉科,医生讲什么他是完全听不进去,他只知道需要他签名。他拿起笔,转而一脸茫然,妻子指着签名处,他先是皱了几下眉头,接着落笔。
医生接过告知单,愣了一下,看着鱼先生的眼睛说道:“这里需要签的是你的名字,不是你妻子的名字”。
鱼先生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他知道的。他接过新的告知单,一落笔又是妻子的名字。医生摇摇头,再次拿出一份单递给鱼先生的妻子,让她代为签名。
签完名,鱼先生由外甥扶着回病房。看着先生的背影,妻子的眼泪汹涌而下。鱼先生的神经开始错乱,不具备清醒的认知,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怎么写,在潜意识里却深藏着妻子的名字。
曾经,妻子以为失忆这种事,只是电视里剧情所需而设。如今,活生生地发生在她身边。而这剧情的反转,比起电视里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先生从相识、相交再到相守,这过程有点漫长,有点复杂,有点煎熬。特别是婚后,更是磕磕碰碰不断。这些年,她一直没有特别明了先生的心。她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些心距。在她的感觉中,虽然先生很爱他们的孩子,但由始至终他还是以自我为中心。说到底,他最爱的永远都是他自己。可是,这个无意识的签名,深深地触动着妻子。
隔天手术,进行的很顺利。术后情况较好,在重症监护室治疗了一周后转出病房。
手术切除物经过医院检测,确诊为左侧额叶岛叶胶质母细胞瘤,属恶性肿瘤类的最高级别。另外,还将切除物送往专门的检测机构,结果显示非遗传性肿瘤,而是有两项指标变异所致。
医生感叹鱼先生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同等麻醉药的重症病人普遍是三四天才能醒来,他却在第二天开始便有了知觉,第三天基本清醒。
手术虽没让鱼先生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但记忆力受损,手术前那一段记忆成了空白。以前一些不太相干的人和事,也没在他脑海里留下多少印象。
拔掉胃管的那天,鱼先生吵着要回家,他口中的家,是当年刚与妻子在一起时居住的地方。他脑海里有孩子,是四岁的娃,他不记得孩子已经上初中。
鱼先生没有失语,对妻子来说已是值得庆幸的。尽管他常常词不达意或不知所云,但妻子能懂他的所指或所想。
术后重生,鱼先生从发音、说话、起身、学步……犹如孩童般,一切从头开始,每一步都很艰辛。
半个月后,鱼先生比预期恢复的快,医生准许了他出院。医生开足了三个月的药物,叮嘱到期后回去复查,期间的放疗,可以去当地医院完成。
09
快要到家了,鱼先生显得很是兴奋。妻子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她总归是兑现了对孩子的承诺,带着爸爸回家来了。
进了家门,孩子叫一声爸妈,便红了眼眶。孩子扶住爸爸,给他换上拖鞋。鱼先生劲直往卧室走去,摸摸床后离开,探头去孩子房里看了一眼折回客厅,在他习惯的角落坐下。一切都没变,真好。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公司上班?我还有好多工作没完成。”鱼先生突然问道。
“手术前我们不是回了一趟公司,把该交接的都交接了吗?”妻子柔声道。
“你不懂,他们那些人办事不靠谱,到时出现问题,又是我的问题了。那个那个……$@*$$**…”几句话过后,鱼先生的舌头有点打结,心头想说的太多,只是话到嘴边很多字句开始错乱(就连同事的姓名也说错几个)。
“你们老总知道你已出院,叮嘱你继续在家好好休养,公司的事他会自己盯紧,你就别操心了。”
“你还是不懂,我手下那几位都不太靠谱,如果出问题了,还是算我的问题。再说,我没上班了,工资都没有了。”
“放心,老总说暂不会停发你工资的。你只管养身体,就算你没工资了,我也可以养起这个家的。以前你一直忙工作,没时间管教孩子,现在正好可以看着孩子,我去上班就能安心啦。”
“嗯,我是该好好看着孩子学习,将来是要上大学的。”说完,往孩子房间走去。
“爸爸,我在上网课,你自己好好休息吧!”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需要,这几个月孩子都会在家上网课,你不要去打扰。嗯,你只管好好休养吧,孩子的学习还是由我操心为好。”
鱼先生对孩子从小寄以厚望,他在学历上吃得那些亏,化成喋喋不休的各种要求及愿望。孩子小学时成绩还算拔尖,鱼先生常常引以为傲。上初中后逐渐下滑,引发了不少家庭矛盾,包括他和孩子间的不和谐,还有他与妻子在教学上存在的不同理念导致矛盾众生。
10
术后在家里休养了半个多月后,去市里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放疗。再回到家时,鱼先生看上去与常人没多大区别。
关于记忆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仍没有多大改进,幸好对简单的日常生活并没造成多大影响。
都说生病的人如孩子,从前霸道的鱼先生变得很温顺,有时还会耍赖,妻子尽可能迁就他。不过,在某些方面还是严格要求先生。
以前,鱼先生不爱吃早餐,不管妻子如何强调这对身体不好,他也不放心上。如今,鱼先生每天得按时起床吃早点,而且每天基本都有他一向抵吃的鸡蛋和牛奶。
吃过早餐服过药后,鱼先生动身出门。沿着江边走几个回合,或去公园逛一圈回来,看看电视差不多已到午饭时间。饭后,是午睡时间。妻子叮嘱先生不可深睡,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医生说过,癌细胞往往最喜欢趁着病人深睡时入侵。每天能保证好正常的睡眠时间即可,切记不可过量。
下午,江边的树荫下,很多老人家三五成群地聚集一桌,或玩牌或打麻将,鱼先生驻足观看。有时,他也会指导别人怎么出牌或下棋,仿佛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但他本人不参与,他对妻子说,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有点问题,没有以前灵光。妻子笑笑,让他好好休养,会慢慢复原的。
妻子笑言鱼先生像是个退休人员一般,过着悠闲的生活。说这话时,妻子内心是绞痛的,她知道这就是先生的“晚年”生活,只是他当事人不知情(他认为是被重物砸伤脑袋导致手术)。
晚餐后,鱼先生较少出门,老母亲觉得晚上出去不安全。不过妻子休息在家时,鱼先生还是会很开心地跟着她去散步。
晚上,看电视成了唯一的消遣方式。对于手机,鱼先生已不怎么提得起劲。
鱼先生的日常,就这样简单规律地过着。
11
三个月后,进行了第一次复查。医生说手术切口恢复的不错,身体各项指数也还行。在医院住了几天,开了三个月药后回家继续休养。
鱼先生常常问妻子几时让他去上班,妻子让他不必着急,等身体恢复好再说。她说休养一年后,大概就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再次去复查。这次磁共振结果显示有个小白点,医生叮嘱一个半月后前去复查。
再次复查,医生无奈摇头,证实了妻子的猜测。几个月以来的小心翼翼,终究没能延缓肿瘤的复发,尽管其实早已预知,妻子还是在确诊后崩溃万分。
医生否决了再次手术,也坦言已没有任何可行的办法能有效延缓鱼先生的生命。
医生问家属是否需要将实情告诉鱼先生,说病人其实是有知情权的。
“其实,从上次复查出白点开始,我不止一次在言语中暗示过他,但他好像已经不具备思考能力了,他一直坚信着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去上班的。到了如今,不管他还有没有想法,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实情,太残忍了。如果一个人明知自己即将离开人世,会是种怎样的绝望,我无法想像,我不愿意他去承受。”
“嗯,也是,很多从一开始就知道真实病情的病人,其实病情不算很糟糕,却很快就离开了人世,完全是精神上先垮掉,身体也就极速恶化下去。”
珍惜还能拥有的一分一秒,继续安静地陪着鱼先生走完剩余的日子,是妻子仅能为他做的。
提着不多的药物,牵着鱼先生的手,妻子温柔地对他说:“我们回家吧,再也不用来医院复查了,吃完这些药基本就可以了。”鱼先生裂开嘴笑了。
妻子也笑了。以前,每当鱼先生自诩是个美男子时,妻子总是忍不住翻白眼。术后,先生的嘴有些许往右倾斜,特别是微笑时。不过,在妻子看来,这并没怎么拉低先生的颜值,他其实还能算是个帅哥。
12
鱼先生的状况日渐糟糕。
睡眠时间开始增加,已是难以自控,睡眠质量明显下降。右侧步伐逐渐不那么平稳,像是长短腿。右手不自觉颤抖,有种无力感。
妻子知道,肿瘤在不断增多,主要集中在左额,交叉压迫着右边的某些功能。连调羹使用起来也费劲,预示着身体各项机能已开始受损。她叮嘱孩子,她上班不在家时,要多留意爸爸的状态,如果他无法吃饱时,要给他喂饭。
睡觉时,鱼先生抽搐的频率开始变得密集,看来肿瘤的增加引发了癫痫,尽管药物在增加,效果却不大。
没几天,右肢也出现了不太协调的势态。鱼先生已不愿意出门散步,妻子也不放心他独自外出。
妻子休息的日子,牵着鱼先生的手,慢慢行走在大街小巷。他们回忆着一些久远的事,也会遥想未来。有时彼此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偶尔看看对方,觉得能这样简单在一起,时光仍旧是美好的。
老母亲和孩子都说鱼先生的话语日益减少,只有妻子在身边时,他才会偶尔多出几句声。妻子知道,不断增多的肿瘤已开始压迫他的语言神经,他即将会失语。每当看到先生张开嘴动几下,又缓缓闭上时,妻子就会轻轻握握他的手,然后大致将他想表达的意愿阐述出来,先生裂开嘴笑起来,妻子也跟着笑了。
仅仅一个月后,鱼先生除了“嗯、啊、好、不……”等单个字音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整个右侧身躯已失去平衡,在家中独立行走已逐渐成了奢望。床上、饭桌、沙发、厕所四点一线地又过了些许日子。
失禁、摔倒、癫痫发作系列事件频发后,妻子决定将先生送往医院维系生命。毕竟,她要上班,她不能丢掉还算安稳的工作,今后还得靠这份工作来养家。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妻子可以叮嘱孩子在学习之外的空余时间里尽微薄的力量照顾爸爸,老母亲也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可是她们几人的力量都太小。而鱼先生曾经说会一直与他夫妻俩面对病魔的兄弟姐妹们,自从手术后就将鱼先生完全交回给她。心寒过后是释怀,毕竟每个人都有家庭,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责任。而鱼先生,只能是他妻子的责任。
鱼先生知道妻子要将他送去医院,瞪着眼睛看着她。妻子拉过他的手,轻柔地说道:“你知道我要上班,不能天天陪着你,老人和孩子不太方便照顾你。你去医院住些日子调养调养,我会请一个男护工照顾你,我休息就去陪你。等你身体好些,再回家来。好吗?”
鱼先生瘪着嘴,缓缓点点头。
13
要离开家门了,鱼先生摇摇晃晃走向孩子的房间,妻子把房门打开,告诉他孩子已经去上学了。鱼先生又摇晃着进入他和妻子的卧室,环视了一圈后关门。
迈出家门的那刻,鱼先生整个身体突然往里缩,妻子的心跟着也缩紧。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感知先生及自己的心境。把先生从六楼扶下一楼,她深知是个多么艰巨的任务。
妻子把先生往外拉,先生的手死死抓住门框,那力道是很久不曾有过的。妻子伸过手去紧贴着先生的手背,渐渐地,先生松了手,妻子握紧后放于胸口停留了一下。
鱼先生在左,妻子在右。先生右侧无法使力,这样可以更好地支撑住先生。妻子万万没有料到,看着一个个阶梯,先生连步也迈不开,双脚直打颤。妻子心一横,用左膝顶住先生的臀部,左手用力环抱住他的身体,让先生整个重心压至她左膝盖上。左膝盖一弯,往下走一个阶梯,接着再往下一个……每下几个阶梯停下来喘气一会。
选择在午后的时刻,叫一辆滴滴车而不是救护车送先生去医院,是不愿惊动左邻右舍。安静地陪着先生走完不多的时日,是妻子对他该有的温柔。
终于到达一楼,滴滴车主已等着。医院离家很近,几分钟后到达。与约好的护工碰头,将鱼先生搀扶着往住院部走去。
安排好病房后,鱼先生躺下休息。妻子找主治医生,希望想尽办法延续她先生的生命。医生看着瘦弱的家属,摇摇头,说道:“我记得你,你之前来找过我们。我知道你不在乎钱财,只是病人没质量地活着其实对他可能是一种折磨,对医院来说也是浪费资源。再说,你还这么年轻,你还要扶养孩子,没必要太苦了自己。从术后至今,你已做了你该做的,你倾尽全力也没能延缓脑瘤复发。如今,他时日未定,你能送他来医院,其实尽了你的责任,我们按常规医治就是了,至于你想要的特别救治,大概是没有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延续多一天生命,我都愿意支付额外的费用。虽然我早已接受了他迟早要离开的事实,可是一想到孩子即将没了爸爸,我就心如刀割。求求你们了。”
医生开了各种药物,每天挂瓶时间都比别的病人多很多。可是,鱼先生的状态还是在不断恶化。
护工是二四十小时在岗,鱼先生很快适应了他的照顾。不过,他还是期盼着妻子休息的日子,她会安静地呆在他身边,轻柔地握住他的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会给他说话,有时静静地看着他。
老母亲每天按时按点送餐过来,孩子每天都会抽空去医院看望爸爸。不明真相的病友常常感叹有如此温馨的一家人,鱼先生应该会逐渐好转,很快便能回家去。
病友换了一个又一个,鱼先生的身体衰竭到一定程度后,已不能进食,插上了胃管,每天摄入少量流质食物维系。
鱼先生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时两只空洞的大眼睛扑闪几下,倘试着转动脖子找寻声音的来处。如果在眼界内看到熟悉的人,脸上慢慢浮现一点喜色。
孩子去看他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在昏睡中,轻唤多声也难醒来。孩子就在病床前站着,静静地看着爸爸。直到护工叔叔说:“孩子,爸爸睡着了,回去吧,明天再来时可能是醒着的。”孩子点点头,说辛苦他照顾爸爸,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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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清早,老母亲送早餐到医院,鱼先生醒着,护工在不断擦拭他嘴角溢出的呕吐物。
这种状况一直断断续续,医生加大了药量也没能止住,老人家陪在身边一直哭泣。下午时分,医生通知家属病人情况不妙。
妻子从上班处赶回来,狂奔至病房,见病床被摇起三四十度,先生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嘴唇泛白,眼神空洞无神,散漫地盯着某个点。不,根本就没看任何点。只是睁着,迷离的没有一点点光彩。病床边,已摆上了仪器。数据显示着不正常,但还不至于特别糟糕。
护工说半小时前已停止了呕吐,散漫的眼神似乎回收了一点,呼吸匀称了一些,心率也平稳了一点。情况看起来有好转的迹象。
妻子打电话给小叔,把最新状况相告。小叔问是否需要马上回家,她无法给予明确答案。护工认为不会有大问题,老人家也说情况稳定了很多,外面的人可以不必急着赶回来。
但是,必须让孩子尽快过来陪着爸爸。妻子给班主任发了信息,没回。拨通了电话,说家中有急事,麻烦通知孩子速速回家。
孩子很快来到了医院,紧握着爸爸冰冷的手,哭喊着轻声叫唤爸爸,妻子轻柔地告诉先生孩子来了,先生缓缓睁开了眼。暗淡无光的眼睛扑闪了几下,想要寻着声音的方向,眼珠却难以转动。睁大、睁大、再睁大,白眼球越来越多,眼角周围干枯一片。妻子希望能从中看到一丝水润,即便是泪水也好。然而,没有。
三百多个日夜,妻子从未见先生掉过一滴泪(手术后水肿出泪该不算)。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生了一场小病。疗养的日子,他坚信很快可以再战江湖。后来的后来,他是不是完全没了思考能力?还是说,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是迷糊的,假装迷糊也行。
他的智力,从生病开始,就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只是,很多的言行,都以一种深深的潜意识支配着。
妻子相信,由始至终,先生都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哪怕到了现在,大概也只是觉得累,只想好好睡觉。也许睡醒后,会慢慢复原。
关于鱼先生的状况,妻子和医生讨论过,医生认同她的感觉。虽然病人术后看起来算是一个较为正常的人,但心智大概是受了影响。不具备深刻或正确的认知,是可能的。
这样的他,是幸还是不幸?不得而知,但是他所能感受到的痛苦及身体上的折磨,对比起很多的病人来说,应该是微不足道的。妻子这样想着,觉得该是欣慰的。
傍晚时分,鱼先生的姐姐来了,一进病房就哭天喊地。这个曾经一直自称从小极爱弟弟的姐姐,在弟弟生病的日子里,从没照顾过他一天,这会儿却比所有人都伤心。只是,她的这份伤心,弟弟并没感受到。对他来说,姐姐大概已经是陌生的,他没有找寻声音的来源,他只是偶尔睁开眼看看妻子和孩子。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先生微闭的眼睛挑动了一下,慢慢微闭,似乎要进入安睡的状态中。突然,又睁大了眼睛,随之发出低沉的咳嗽,接着有白沫从口中流出。
妻子眼疾手快,拿起垫于嘴角的毛巾立马擦拭。一点一点、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着。白沫一点点往外冒,过了一会已无再溢出,喉咙仿佛有东西卡住。妻子请求护士给先生吸痰,一个熟悉的护士姑娘拿来了仪器,三下五除二便完成了。吸干净了痰,鱼先生看起来恢复了几分元气。
妻子叫大家停止哭泣,她说先生困了,她要先给他掏耳朵,然后再让他安睡。
妻子拖掉鞋子坐到床头,把先生的头枕在她大腿上,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发光掏耳勺放进耳朵。缓慢轻柔地挠着,仿佛是为先生洗礼全身每一寸肌肤,从未有过的庄重。
掏完左耳,换到右耳。妻子在想,先生一向极爱她为他掏耳朵,是否轻柔再轻柔,缓慢再缓慢点呢?
突然,先生全身轻微抖动了一下,仅一下。妻子甚至来不及分辨是否是感觉出错,直觉大事不妙,先生的身体似乎刹那间开始僵化。
妻子来不及思考,跳下床,大声叫唤在打盹的护工,随后飞奔至隔壁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拉着一车急救设备神速赶来,十几分钟后,沉重地对家属说:“很抱歉,病人已基本停止了心跳。请问是否要进行心肺复苏?”
“能有效延长多少时间?”
“不好说,不一定能抢救过来,就算暂时抢救过来,也可能造成肋骨和胸骨骨折,甚至五脏六腑都会粉碎,那样对病人也是残忍的。我们尊重家属的选择。是否还有该到场的亲人?”
“他的兄弟姐妹没到齐,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放弃这项抢救,我想给他留一个完整的躯壳,就让他这样安静地去吧!”妻子惊觉,自己竟然没有流泪。
送走医生,她开始打电话。
“你到哪里了?他已经走了!”她第一个拨通的,是小叔的电话。泪水,开始无声滑落。
沉寂了几秒,传来了小叔的声音:“你必须挺住,现在只有你能稳住全场,我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回到。”
接着,妻子将恶噩告诉出差在外的大伯。他说立即订购飞机票,至少明天下午才能回到。
给姐妹们打电话时,她已泣不成声。
“别哭,你一哭我们心都碎了!他一定不愿看到这样的你。你还有孩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马上就回来陪你!”
…………
是的,她还有孩子!
妻子从阳台返回病房,看着先生,感觉他不过是安睡了。
在医院度过了43天,鱼先生就这样走完了他短暂的43个春秋。
没有奇迹,从手术到离开,连多一天的时间也吝啬给予,鱼先生终究没扛过一年(364天)!
睡吧!就这样安静地睡去,天堂里不再有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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