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我听过最美的爱情故事

文/蚂蚁

1.

刘祖国出生在1949年10月份，刚好是新中国成立后没几天，这个新生的小生命就呱呱落地来到了人间，于是他的父亲喜上加喜激动难耐就大笔一挥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从此，刘祖国每次在听到别人喊自己名字时，都隐隐觉得自己背后有一股圣光环绕。

“俺父亲给俺取的是个好名嘞。”

在爱国思潮最为浓郁的年代里，稍长几岁识字后的小祖国逢人便这样说，小小年纪的他，却已经梦想为这个国家作出一番丰功伟业，名垂千古。

不过能不能作出一番丰功伟业不知道，他的父亲却对小祖国长大后霸凌一方很有信心。

其实他也很郁闷，自己好歹是上过初中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调皮捣蛋的娃儿？

刘祖国的父亲是一位小学教师，一家子住在单位分配的集体宿舍里，一栋不大的单元楼里住了几十户人家。有着将军梦的刘祖国硬是凭着自己的名字带来的光环效果，当上了这个单元楼里十几个小孩子的领头大哥。

当一个熊孩子碰上十几个本来就不安分的孩子，那简直就是一个噩梦。整个单元楼天天都是鸡飞狗跳，小孩子欢乐的笑声和大人严厉的斥责声混合成华丽的乐章，倒是与这个大时代的背景相得益彰。

刘祖国八岁的时候，就敢爬上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树上去掏鸟蛋，遇上被批斗的左派也敢涨红了脸鼓起勇气冲上去狠狠踢上一脚。

那个时代的少年，最不缺乏的就是热血，小小的胸腔里，滚烫着的是敢于冲破任何枷锁的决心和勇气。

但在春花面前，拥有俾睨天下气概的刘祖国却完全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彼时的刘祖国并不知道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意境也不是他那个年纪能读懂的。

他只是觉得春花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或许是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她有着清丽脱俗的美？或许是她笑起来时那两个微微下陷的小酒窝？又或许，善良的春花从来没有嘲笑过刘祖国？

刘祖国有一点口吃，他父亲在刘祖国咿呀学语的时候就觉察到了。

在试过了无数种办法后，刘祖国口吃的毛病一直没有改善。好在口吃并不严重，只有在说比较长的句子或者激动的时候才表现的比较明显，于是刘祖国他父亲也只好听之任之，想着等长大后指不定就自己好了呢。

但刘祖国却是自卑的，少年敏感脆弱的心无疑更是放大了这份自卑。

所以他会用冷硬坚强的外壳来武装自己，用表面的潇洒不羁和武力来反抗曾经嘲笑过他的小孩子。

少年的心是最容易记仇的，同时也是最会感恩的。

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欺负过我，那我便会加倍欺负回来，但是如果你对我好，那我就会一万倍的把这份好还回去。

春花和刘祖国两人的家离得很近，很近，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直线距离不过几米。

春花没有父亲，据传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她跟着同样是小学教师的母亲住在这个单元楼里，相依为命。

或许是有些凄苦的家庭让春花从小比同龄人来得成熟，知书达理，温婉尔雅，善良美丽。在这个不大的单元楼里，春花就是大人眼中的模范小孩，也是众多小男孩倾慕的对象。

在小男孩们的逻辑里，希望引起一个有好感女生的注意，最好的方法就是捉弄她。

故意弄乱她的头发，弄脏她的书，弄坏她的玩具，调皮的小男孩们对这些把戏轻车熟路，经常弄的春花泪眼婆娑，大人们脸色铁青。

愤愤不岔的刘祖国终于在7岁那年红着眼跟当时已经9岁的带头大哥打了一架，这一架打得昏天暗地，带来的结果就是十几个小孩都被大人们关了好几天的禁闭，而刘祖国更是被自己父亲揍得屁股青一块红一块。

虽然浑身上下疼的直咧嘴，但这一架带来的另一个深远影响就是：单元楼里的带头大哥从此变成了刘祖国。

他用武力和不怕死的疯狂赢得了众多小男孩们的尊重。

新官上任三把火，好了伤疤忘了疼重出江湖后的刘祖国定的第一个规矩就是：不允许大家再欺负春花。

“谁…谁敢…敢欺负她，老子…老子削了他！”

刘祖国一激动就犯口吃，但他还是顺利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盖世英雄。

生活显然不是童话，总会充满了曲折磨难，但经此一役之后的刘祖国和春花却是进入了一个非常甜蜜的时期。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之间的感情急速升温，春花发现自己慢慢地对这个笑容阳光的邻家大哥哥越来越有好感，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作不切实际的梦，一起对明天充满了憧憬。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个时候的刘祖国，隐隐读懂了这句唯美的诗经。

虽然少年和少女之间暗生情愫，但彼时的五十年代，人性还处于极端压抑的时代，早恋更是被视为了洪水猛兽。

刘祖国和春花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心中的那份好感，好像在守护一个心中的城堡，生怕被其他人撞破。

2.

“春花…你…你长得真好看。”

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刘祖国有时候会鼓起勇气盯着春花的眼睛真诚地赞叹，换来的是少女羞红了的脸，从粉嫩嫩的耳垂到洁白的脖颈，就像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让他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但刘祖国最终还是忍住了，虽然两人关系越发亲昵，可他却一次都没有牵起过春花的手，说不上是因为害怕还是隐隐的自卑，总之一次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刘祖国14岁那年。

在一个九月黄昏的午后，夕阳斜晖洒落在镇里的一大片银杏树上，落下满地斑驳的光影，在漫天的晚霞下，刘祖国第一次鼓起毕生的勇气，牵起了春花的手。

“等…等我。”

刘祖国眼眶通红，强忍住泪水，颤抖着说出了这两个字，话音落下，牵着少女的手更加用力了。

他怕这次不牵，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1963年的中国，整个社会的知识分子笼罩在上山下乡的火热浪潮中，这股浪潮也席卷到了刘祖国的父亲和春花的母亲，两人都被组织安排到了荒凉的偏远地区去奉献自己的光和热。

只不过这次是一个在西北，一个在西南。

刘祖国和春花作为家属，自然也是要一起动身的，更何况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能为国家奉献自己的一丝微薄之力，这是时代赋予他们的使命。

一千五百公里，这是刘祖国翻了又翻父亲书房里那张泛黄的中国地图后得出来的数字。

这一次，他和她的距离，不再是短短的楼上和楼下几米的距离，而是隔了小半个中国。

在物质极度贫瘠的年代，分开后的两人，除了书信联系别无他法。

刚开始的几年里两人还经常保持着书信来往，满腔的思念无处存放，只能托那鸿雁千里遥寄到心爱的人儿身边。

但是随着上山下乡热潮的深入开展，在不断变动了几次地址，向着更加偏远的地区进发后，刘祖国和春花就彻底断了联系。

刘祖国记得很清楚，他们最后一封信，是在1968年的3月2号。

那一年，他19岁。

时间好像就在这一年戛然而止，往后的岁月里，支撑着刘祖国的，是他所在支教地区的那一张张充满童真和对知识渴求的眼睛。

只不过在偶尔闲暇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彻夜不眠的怀念和牵挂，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焦灼的思念。

时间就在这不温不火中缓慢流走，刘祖国的肩膀愈加宽厚，稚嫩的脸庞上早已爬满坚硬的胡茬。

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梦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能够遮风挡雨撑起一个家庭的男人。

“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成家？”

这是刘祖国周围同事和支教地区父老乡亲们茶余饭后的经常谈资，替他做媒的自然也是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同样支教的女青年向他表示了爱意。

“事业未成，何以成家？”

这是刘祖国用来搪塞众人的说辞，虽然他是真心实意的把支教这件事当成自己终生的事业，给一个个落后闭塞的村落带来知识的薪火，这是让他最为开怀的事情。

但这套说辞糊弄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他自己。

刘祖国明白，其实在他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

没有放下对春花的承诺和爱。

“分明是我叫他等我的，我怎能擅自不守信诺？”

或许是出于深沉到化不开的爱，或许是出于一个男人的承诺，刘祖国一直孑然一身，他坚信着，一直坚信着，虽然偶尔也会有怀疑，却从未放弃。

“没有一样伟大的事业是能轻易达成的，抗日战争不还打了八年吗？”

刘祖国做好了一切长期抗战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这一等，就是十年。

3.

离开时是1963年的春天，回来时，却已经是1978年的冬天。

整整过了十五年时间，刘祖国终于同他父亲，含着泪，一步一步颤巍着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但等他们父子回到镇上，却发现已经再也认不出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

破败的建筑被夷为平地，陌生的工厂拔地而起，在十年文革和如今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下，熟悉的昔日种种都已化为明日黄花。

归来时，物是人非，概莫如是。

刘祖国回到镇上三天，去了昔日的教师单元楼十几次，却一次也找不回熟悉的感觉。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气派的纺织厂。

纺织厂内时不时传出阵阵机器轰鸣声，刘祖国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随着那五颜六色的布匹在机器的碾压下支离破碎。

“真冷啊。”

刘祖国跺跺因为站久了有些发麻的双脚，缩了缩脖子，长长吐了一口白气后骂道：

“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怎么这就天杀的冬天还这么冷。”

他打算回去了，回到温暖的屋内去。再等下去，大概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刘祖国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头，或许是刚好撞上下班高峰期，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谈笑声、车鸣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好像一张网一样把刘祖国紧紧包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当下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这个热闹的街头。

就在这时，刘祖国竟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极远，极淡，很不真实，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驻足听了一下，除了嘈杂的噪音外，什么也没听见。

“幻觉吧，这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认识我。”

刘祖国苦笑着摇了摇头，抬起脚刚要继续走，却突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一次声音更近了，带着浓浓的慌乱，刘祖国赶忙将头转过去，一下他就愣住了。

在他的视线里，一个二十几岁留着一头清爽短发的女子正朝着他跑来，她边跑边叫，鞋子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起来，碎花长裙上满是泥泞，显然是刚刚摔了一跤。

刘祖国双目瞬间充血，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一记重锤猛地击中，耳边嗡嗡直响。

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了好像有一个世纪，但刘祖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朝着他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阔别了十五年之久的春花。

他的春花。

在路人异样的眼光里，一个文质彬彬的成年男子，突然发疯了一样泪流满面地朝着同样泪流满面的女子跑了过去。

后来，刘祖国才知道春花比她早回来一个月。

她当时只是觉得那个身影很眼熟，鼓起勇气试着喊了一声。

后来，刘祖国才知道春花其实也一直在等她，只是处境比他艰难的多。当时已经28岁还没嫁人的她，被视作了十足的异类，受到了太多太多的非议。

直到有一次她拿着水果刀抵着自己脖子对她母亲说如果再逼她嫁人就要死在她面前时，她母亲才终于不再管她。

只是春花一直没有告诉刘祖国，她其实当时并不止喊了一声。在回来的那一个月里，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只要看见身影比较像的，都会冲上去喊一声刘祖国。

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把自己的嗓子都喊哑了。

但幸好，她最终还是等到了他。

4.

“后来呢后来呢？”

我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姨姥爷，期待着他继续讲下面的故事。

因为在外工作，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去姨姥爷家了。趁着这次春节，父亲特地拉上我前来串门，一番寒暄和暖酒下肚后，姨姥爷竟然开口跟我们讲起了这些他年轻时的往事，这些他从未在其他人面前讲过的故事。

“后来呀…”

姨姥爷喝了一口酒，正打算继续讲时，却被一声温和的责骂声打断。

“净喜欢瞎说，老不正经。”

我们爷孙三回头，只见姨姥姥正端着一盘刚烧好的热腾腾的清蒸鲫鱼走了过来，嘴里虽然是在责怪，眼里眉里，却是数也数不尽的笑意。

“后来呀，就这样咯。”

年过六旬的姨姥爷温柔地看着走来的姨姥姥，笑着打趣道，长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爽朗的笑容，就好像…就好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

“哈哈哈。”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得意之色的姨姥爷，纷纷大笑开来。

笑完之后我赶紧低头尝了一口姨姥姥刚端上来的清蒸鲫鱼，以免自己发红了的眼眶被他们发现。

十五年的时间，是什么样的力量，坚持着刘祖国和春花，坚持着我的姨姥爷和姨姥姥，我不能想象，也不敢去想象。

我端起一杯酒，就着强忍住的泪水一起吞入腹中，而后心里默默地想道：

这大概，是我听过最美的爱情故事了吧。

看到这里的你：

愿你经历了世间所有的颠沛流离之后，仍能相信爱情。

愿你走过了世间所有的沉沉浮浮之后，仍能遇见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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