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跳槽换了新工作,原来租的房子离新单位太远,于是狠狠心与原房东解除合同,重新跑去中介登记,期望在最短的时间内租到合适的房子。
好巧不巧的,从中介所出来居然碰到好久不联系的前同事小蛮。小蛮一年前就辞职了,辞职后还回来公司玩过几次,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老同事见面还是挺开心的。小蛮要请我吃饭,我说今次就算了,我还要再去其他中介碰碰运气,得尽快找到房子,不能一直住酒店,太费钱了,回头安顿好了请她。
“找房子啊,这种事交给我了。不出三天保证你搬家。”小蛮信誓旦旦。
我自然不信。
“先住我家,找到房子再搬走,总成了吧!”话都说这份上了,再扭捏就说不过去了,何况同事一场,当初我们的关系还不错。最主要的是还能省了几天酒店的费用,何乐而不为呢。
小蛮珠光宝气,开着一辆迷你型汽车,超级拉风。
“小蛮,你撞了什么狗屎运,发大财了啊!”
“什么狗屎运,不过和几个朋友网络投资赚点小钱。”网络投资,水深火热。赔的赔死、赚的赚死,不过至今我也没发现赚死的,只看到为此负债累累、苦不堪言、赔死的不少。
但小蛮不缺钱花却是真的,她出手大方阔绰,一顿中午饭就花了300多,这可是她上班时候半个月的伙食费啊!
小蛮不是既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他父母兄弟都是老实本分的打工一族。但是钱从哪儿来的呢?难道真的网络投资赚来的吗?我不太相信。不过这是人家隐私,我还是越少知道越好。于是也就不再问,她也就不再说了。
小蛮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卫一厨一阳台,但房产证上却实落落她自己的大名。由于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所以我俩只能同床而眠。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小蛮居然是个夜猫子,不到后半夜不睡觉,整个一晨昏颠倒。她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追剧看电影。申请了会员,手机上下载,一部接一部地看,看到山穷水尽地老天荒的那种。
“我实在佩服你追剧看电影的热情,甘愿把时间浪费别人的故事里,让虚拟的故事情节、他人的喜怒哀乐左右自己的情绪,有这精神头干点正事不好吗?”某天我梳洗完毕,上床躺平,嘟嘟囔囔说了上面的话。
彼时小蛮正坐在卧室梳妆镜前敷面膜,手机架调得老高,手机全屏播放狗血的故事情节。而她似乎已经入神,半天不起身。
我有感而发的嘟囔居然被她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她屁股粘着小皮凳一百八十度转身面向我站起来。
“啥是正事儿,啥是歪事儿?”她着一袭白色丝绸睡衣、皱着鼻子叉着腰,白色丝带绑起的长发松松地垂在脑后,脸上的面膜纸因她皱起的鼻子不再服帖。“人生漫漫,不过百年。穷苦是一生,逍遥也是一世。哪个人的观点不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以自己的得失限制、衡量他人的做法。国家是这样、团体是这样、个人也是这样。我不过以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生活,即不影响人类发展,也不危害社会治安……”
“停停停,我错了。”如果不服软认错,我的命运将是今夜无眠。况且她这身装束,如果把头发散开再关了灯……哇咔咔,想想鸡皮疙瘩就爬了满身。
小蛮从鼻孔里得意地喷出一个“哼”字,转身对着镜子捯饬面膜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间睡着的,也不知道小蛮什么时间上床的,总之半夜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小蛮侧身而卧,贴着床的那只手擎着手机,电影的情节毫不客气地闯入我眼中。
02
一男二女从楼下一步步爬上来,到了顶层停下。其中的男人拿钥匙去开门,锁具咬合“咔、咔、咔”的声音形成的背景音效格外清晰,镜头随着两个女人的视线移动。
一梯两户的设置,东西相对。西户在进门右手边摆放一个胡桃木色的鞋柜。鞋柜挂衣区并排挂着一把黑色雨伞、一顶半旧的草帽和一只铁的弯把拐杖。挂衣区右侧矮柜上放着两双皮鞋,一黑一红。楼梯间正中一把木头梯子直通房顶,房顶开着八十公分见方的天窗。天窗半敞,光线透进来,斑斑驳驳的影子在楼梯间晃动。镜头移动到开门的男人身上,钥匙已经转到底,房门将开未开之际,房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与此同时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声骤然出现“嘿嘿嘿……”
我“啊”的一声叫出来。要命了,大晚上看这种恐怖片。
小蛮回头,一张惨白的大脸蓦然出现在眼前,我下意识躲闪,结果掉下床去、屁滚尿流跑出房间。
“你有病啊,大晚上的作什么妖?”小蛮的声音含着三分不满和七分慵懒从室内传来。
是了,小蛮脸上经常冒出粉刺痤疮之类的东西,她经常敷着面膜过夜,还美其名曰:阻隔手机辐射。
我靠!文明如我也不得不爆粗口。
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去洗手间冲了个澡,再次躺在床上已经凌晨3点了。小蛮的手机还亮着,均匀的呼吸声提示我:她睡着了!
丫的,我有掐死她的冲动!
当然我不能掐死她,只能帮她盖盖被子,再从她手里轻轻拿出手机,打算关机,好去赶紧补觉。
结果手机刚拿到我手里,屏幕突然亮了,似乎是一条短消息,我犹豫是否叫醒她。小蛮自己突然就醒过来了,睁眼看见我拿着她的手机,忽地坐起来,面膜从脸上掉落下来。她劈手抢过去手机,“拿我手机干什么?”我感觉她的脸色似乎都变了。
我有点尴尬,赶紧解释。她余怒未消,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我杵在当地下不来台,果然在人屋檐下不好受,我得加快找房节奏,并且明天搬出去继续住酒店。
小蛮在洗手间半天不出来,我也就上床继续睡觉,养足精神明天还得上班,但任凭怎么努力也睡不着了。
小蛮出来了。我闭着眼睛装睡,免得尴尬。小蛮躺下后,我直瞪着一双眼到天明。
早上起来,小蛮却像没事人一样兴奋地告诉我,中介回消息了,今天中午可以去看房。我看着她那双熊猫眼,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搬去酒店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因为没有睡好,一上午我连灌了二杯咖啡。作践自己的后果是,神经欻欻地兴奋,身体却倦怠依旧。
中午下班,精神愈发萎靡,打算取消中介看房的计划,但是小蛮已经在单位楼下等我了。好吧,早一天找到合适的房子早一天搬走,也安心。
午饭还是小蛮请我,可能她觉得昨晚对我的态度有点过吧,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夹菜,说说笑笑很是亲密,期间还特意跑出去买了两杯冰饮。小蛮越是殷勤备至,我越是为自己的狭隘脸红。
吃过午饭,我们直奔小蛮说的中介所。当小蛮载着我七拐八拐找到一个偏僻的隐藏在小区深处、不起眼的二层楼房上时,我有点怀疑小蛮是不是弄错了。
“放心,这个中介我熟悉。”小蛮给我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是中介老板自己的房子,成本小,收费标准也低。”
我这个人吧,比较粗线条,不喜欢究底儿,大差不差也就过去了。小蛮说得有理,咱这口袋浅,装多少钱心里有数。见他如此替我考虑,心里也就多了一份感激。
“这是一栋二十年前的老房子,顶层、六楼,没有电梯。不过步行楼梯宽敞,上下方便,楼梯间的窗户都很大,采光好、封闭严,物业和住户关系都很好。邻里和睦,小区环境优雅……”
中介位置虽然隐藏得深,但内里却五脏俱全。中介所前台,烫着羊毛卷梳着三七开的中介小哥,以他三寸不烂之舌“叭叭叭”夸赞小区环境和楼道设施的话,令我心动不已、不住点头,差点立马签合同拿钥匙入住。
小蛮低头滑着手机屏幕,不能追剧是她的痛苦,不停滑动手机的动作就是减轻痛苦方式。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对面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手机,不紧不慢地说:“房子多大?水电通畅吗?室内干净吗?房东有留下家具家电供我们使用吗?我们先看过房子再说吧!朋友归朋友,租房归租房,一码是一码,不能含糊!”
小蛮一番话令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理智和细心。小区环境楼道容积,这都是大家共享的,唯有房子本身才与我息息相关。中介小哥避重就轻的说辞让我忘记租房的根本。唉,智商这东西,小蛮比我多。
“当然、当然!必须的!”中介小哥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翻找,终于找出一把斑驳半旧的钥匙。我们一行三人下楼,步行去出租屋的方向。
出租屋是一栋粉刷着黄色涂料外墙的老楼房。雨水侵袭下,外墙涂料已经剥落蜕皮,宛如白癜风样东一块西一块地泛白。
房子共六层,前三层楼梯在室外,是铁质的。另外三层在楼里,是水泥预制。
爬铁楼梯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我差点摔下去。小蛮和“三七开”对视一眼,都凑过来满脸关心地问我“没事吧?”
我摇头,可能是铁楼梯有点陡又在室外的缘故,我示意他俩继续。
进入楼内我心里没来由地升起熟悉和不安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是越往上爬这感觉越强烈,强烈到想逃离。但我终究还是没逃,没逃的代价是我住了三天医院。
楼道确实宽敞,并排走两人也不拥挤。中介小哥在前我俩在后,上了六楼我就怔住了:
一梯两户的格局,东西相对,西户在进门右手边摆放一个胡桃木色的鞋柜。鞋柜挂衣区并排挂着一把黑色雨伞、一顶半旧的草帽和一只铁的弯把拐杖。挂衣区右侧矮柜上放着两双皮鞋,一黑一红。楼梯间正中一把木头梯子直通房顶,房顶开着八十公分见方的天窗,阳光从缝隙处折射下几缕光线,有点诡异。
这TMD与昨晚的电影片段简直一模一样!我终于明白自己为啥觉得熟悉和不安了。这是平行世界还是三维空间?不带这么玩的吧!
中介小哥正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咔咔”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后背立马爬满白毛汗,恐惧飙升,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后移去,即期待又害怕楼顶的响声和不知会从何处传来的“嘿嘿”笑声。
不知道是否太过紧张,我的脚步已经挪到楼梯处却不自知。结果后脚踩空,身体失重,滚下楼去。搞不清头脚四肢哪个先着地,剧烈的痛感袭遍全身。
“啊!”我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我的叫声与西户的开门声同步。几个人形黑影伴着满眼金星,是我晕倒前最后的影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是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病房里除了我,还有一位人民警察。警察年纪与我相仿,端正的坐姿、满身正气,令人安心。
“你醒了!”警察真敏锐!我只是睁开眼睛而已,又没动,你有第七感吗?
我想动一下,但是只是转一下头的动作就令我天旋地转,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医生!”小警察的大声呼喊似乎是我头脑里的炸雷,辛苦忍耐的呕吐再也无法控制。吐没吐不知道,总之是又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就好多了,还是病房还是那个警察,我小心翼翼挪动那条输液的酸胀手臂。警察看着我,目光清澈而深邃。
“警察同志,什么情况?”
“挺大个人不懂自保吗?”小警察很生气。
“怎么了?我朋友呢?”不就是摔一跤吗,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摔跤!难道摔跤也犯法!?
“朋友?!误交了损友也就罢了,连人家给你下药都不自知,你到底是怎么在外面混的?”
这是说的什么跟什么呀?警察的话让我蒙头转向,想努力思考一下都头疼。
三天后,警察确定我完全清醒,给我录了口供。除了电影和现实里两个完全相同的场景,其他的,我都告诉了小警察。
签完字,我问他:我能去看看,小蛮吗?我本想说“朋友”的,但是最终还是把那两个字咽进肚里。
“不能!这是刑事案件!”真干脆!我撇撇嘴,转身要走。
“这是我家新房子的钥匙,刚装修完还没住,不嫌弃的话先住那里吧!起码安全!这是地址!”他扔下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就跑了,好像怕我拒绝一样。
03
一年后。
小蛮坐在我对面,黄色的罪犯服宽宽大大。长发没了,舍弃面膜一年后,她的皮肤没有一个粉刺痤疮,除了略显,反而更洁净了。
我们隔桌相望,久久无语。
“为什么,小蛮?”
她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母亲病了,需要钱;我也知道医院因为没有后续的费用停止了治疗,令你的母亲不治而亡;我还知道你,你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商人但却没有拿到应得酬劳。”
“你报复他们我可以理解,但是我有坑害你吗,小蛮?”
“你不但用那个出租屋作案,居然还联系给你母亲做手术的医生摘取他们的器官,你还有良心吗,小蛮?”
“能去那里租房子的都是贫民百姓你不知道吗?谁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怎么忍心,小蛮?”
“是不是你把警察叫去的,是不是那晚的短信你看出了什么?”小蛮忽然满脸狰狞。
“短信?”我灵光乍现,笑了。“小蛮,你知道啥叫天网恢恢吗?我压根没看到那条短信!也没想到你要把我引到魔窟。”
小蛮仔细看着我的脸,半晌,又低下头去。
幸亏警察早在对面房间埋伏,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早出来一步,害我摔出脑震荡,不得不静养半年,我心里腹诽!
“小蛮,”我轻声唤她。
小蛮慢慢抬起头来,狰狞尽去,满脸平静。
“其实,我不是来指责你的。毕竟,我没有经历你所经历的那些事。但是生命真的很美好!”我双手放在小腹位置,那里有个小生命正在一天天成长。
“你还记得我住你家最后一晚,你看的那部电影的名字吗?”我紧张地盯着她,这是我来找她的主要目的。搜索了一年,看了N多部电影,就是没有找到暗示我的那一部。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狗血情节,不由得我不去追踪。
小蛮茫然地看着我,然后极力思索状,然后又恢复茫然。“那晚心不在焉,胡乱点的。其实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在看电影还是在想事情。”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嘘出一口气,说不清失落还是轻松。也许我真的没必要追查和纠结,那次虚无与现实的惊人巧合,也许只是个意外,也许冥冥中真的就有这样一种力量,在人类达不到的高处,用洞察一切的天眼,俯瞰芸芸众生,平衡善恶美丑。
我给小蛮讲了那个巧合,她静静听着也不插言,似乎沉入无尽的思绪。
监狱大门在我身后慢慢合拢,阳光瞬间包裹住我。马路对面,蓝天白云下,一个身穿制服的小警察向我张开双臂……
一班三月份第四周主题:虚实之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