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主角是我姥姥村子的,按辈分我应该称他为舅,是我母亲娘家五服内的弟弟,村里人都叫他“牛柱,就叫牛柱舅吧。
那时候的农村是真的叫穷,改革开放初,年轻一点的青年男女,只要有一点机会,都争先恐后地涌进城里打工了。
牛柱舅三十五岁了,他壮实的身体,黑黝黝的脸膛,人如其名。之所以到三十五岁尚未娶亲,家里实在是太穷了,两间破旧的泥土屋,上有一对年迈体弱的父母,母亲是个瞎子,家里实在拿不出娶亲的钱来。两个弟弟跟随同村人一起外面打工,剩下他和妹妹阿兰在家帮老父亲种地。
这天晌午,各家各户屋顶上的烟囱袅袅炊烟,瞎眼的阿婆也正在做着午饭。灶膛里烧着柏树的叶子,发出噼里啪啦响声。火苗喷出的火星落到阿婆的手上,阿婆一声长叹:哎,柱儿何时能娶上儿媳妇,我这瞎眼婆子也就可以休息了”……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阿婆四十来岁眼睛就开始模糊不清,因为太穷,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命运注定半辈子都要在黑暗中度过。
这时候,叔公回来了。他手里牵着一头老黄牛,旁边跟着一头小犊子,一下子欢乐地跳跃着,一下子又温顺地偎依在牛妈妈身边撒娇。他把黄牛关进门口西侧的小茅草房,看到阿婆还在烧火煮着饭,就抽出旱烟,坐到门口,吧哒吧哒地抽起来。
牛柱舅和兰姨也从地里干活回来了。这个有两百多户的小村庄,大部分农民都是靠种植香蕉为主要收入来源。但是再怎么努力种好香蕉,依然改变不了村民们贫穷的现状。
兰姨名字叫平兰,那年她刚好过25岁。一头乌黑亮丽的齐耳短发,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兰姨长得很漂亮,尽管整天在太阳下劳作,但是皮肤白里透红,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也是在那年的春天,邻村有媒人上门说亲了。对方女孩比牛柱舅整整小了十二岁,条件是必须换亲,也就是需要兰姨嫁给她那脑子有点问题的哥哥。听说女孩家里还有个老爹,老爹好吃懒做,家中一贫如洗。兰姨听到这个消息哭着跑出去了。叔公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慢慢地说:“总不能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吧。”
过了半个多月,兰姨和那个又傻又丑的男人结婚了,牛柱舅也如愿娶上了比他小十二岁的女孩。出嫁那天,兰姨哭红哭肿了眼,瞎着眼睛的阿婆也是满脸泪痕。临出门时,阿婆哽咽着对女儿说:“妈对不起你,妈也没办法。”说完转身就走,头也没有回。兰姨神情木然,什么也没说,只是婚后很少回来,虽然俩村离得很近。偶尔回来,也是来了就走,从不带着丈夫。
村里的人都说:“可惜了阿兰。”
第二年的春天,牛柱舅喜得千金,从此他的脸上常挂着笑容,干活也更卖力了,黝黑的脸膛渐渐红润起来。每到香蕉成熟的时候,他总推着两竹筐到邻村穿街走巷叫卖,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
有一个暑假,我跟妈妈回到姥姥家。那天大中午,我们碰到了回娘家的兰姨。她大着肚子,头上戴着草帽,黑了,也瘦了。在烈日下,一行汗珠子从额角开始往下掉。妈妈问她过的好不好。她幽幽地说:“不好又能怎样,日子还是照样要过。”
后来有好几年时间,我们都没见过她,听跟她同村的亲戚说,兰姨的日子过得很苦。她在几年里连续生了三个儿子,但孩子都遗传了爸爸的基因,脑子不够灵活。本来经人介绍外地有一家有钱人想收养她的小儿子,但去到她家一看,家里老的小的都一副模样,后来不敢再提收养的事。就这样,整个家就靠兰姨一个人撑着,她每天早出晚归,哪里有可赚钱的帮工就上哪里做,勉强度日。
好在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虽然脑瓜不灵活,但身强体健,慢慢也能帮她干些农活。
这些年以来,也许是自卑心吧,兰姨从不跟亲戚走动,渐渐地,也无从得知她的消息。直到我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特意去问了妈妈,是否知道她现在的生活状况。妈妈说春节回去听我小姨说年前去赶集时碰到她,她的老公已经不在人世了。三个儿子已经成人,都没怎么念书,早早地出去打零工,日子虽苦但比以前好很多。
有人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命运,我觉得这句话说得不无道理。结婚后的女人,人生的又一章节从这里开始续写。酸甜苦辣咸样样都要自己品尝,风里雨里穿梭,明里暗里前行。苦不言,痛不悲,哀而不怒,因为摆在面前的就只有这一条路。我的兰姨就是这样的人。
希望命运能眷待她的下半生,活得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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