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蔷薇

  他们从小感情一直很好，正如我所见，一个会穿着碎花裙在夕阳里嬉闹，一个会穿着小西装举着新买的人像镜头抓拍，他自以为最美的瞬间，定格。

                                        ——题记

最后的蔷薇

  (1)

  认识阿温多久了，大概和我的年纪差不多了罢。如今我在全市最好的精神诊疗机构工作，呵呵三十好几了婚事也没定下，早上起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跟着香味我闭着眼也能找到餐桌，阿温的手艺从来没有退步过。他是留学回来的物理学大博士，不过单身的宿命却和我相投，和他一起住父母倒也放心，两家是世家，自从阿温父母出事儿后我住到他家照顾他便得到了默许，虽然我并不是很会照顾人。看着餐桌上三个人的合照，我端起牛奶，他知道我更爱咖啡，又是所谓的营养均衡，无奈的笑笑，放下杯子，照片里的人也鄙夷的看着我，海风拂乱了几人的秀发，纠缠不休。

  阿温总是一副儒雅模样，乌黑的发丝，称着他深蓝色像海一样深邃的瞳孔，总有种说不出的妖冶，所以我一直对混血没有太大感觉，大抵是没有比他生的更精致的人了。相比之下，我就更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从中学开始许多女生就在追求我，但是她们的梦中情人我们都知道是谁，就好像王子和天使的区别，天使总是用来瞻仰的。

  高二我爱上了一个女孩，于是我们两兄弟就变成了三人组，我，阿温，我的女朋友。这是种很可怕的事却诡异的和谐，这段往事里就姑且叫她小琦吧。我们三个做过很多事，翘课郊游，露营，蹦极，我们还准备毕业后一起去跳伞，小琦和我，和我们，真的很合拍。阿温的出国留学那年夏天，我和小琦把他送到了机场安检口，直到他回国后讲述着他和他的金发女郎故事的时候我都记得，黎明时他转身我说的话，我说，你要记得家，我在。

  (2)

  实话讲，女人的吸引力总是比兄弟大，阿温不在的四年似乎乐趣少了许多，却丝毫没有影响我和小琦感情的推进，那些我和阿温未完成的夙愿，小琦都和我一一做了，除了跳伞，因为我实在讨厌飞机。当然，不会忘记给他寄明信片。到今天为止我都觉得我一生的真爱都倾尽在这一个女人身上。我们保持每周看一场电影，去三次餐厅，做两次爱，寄一次明信片，循环往复而不枯燥乏味的日子，有时还会在梦里见到。几乎每个周六小琦都会带着收到的明信片来找我，多半是“很幸福，想你们”，“同好，勿念”之类的话，只一次，竟附了一封信。

“亲爱的小琦，晔：

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个地方，上一次在这里拍照我们还是三个人，那时我们才十七岁，如今都成人了，我还记得那天在夕阳下的礁石上坐到天黑，就是为了等海的眼泪，很美很美，小琦说像我的眼睛，但我觉得不如你们迷人。我很想念有你们的日子，可能我也要回去了，我父母又复婚了，不知道算不算是个好消息，我爸总说妈妈湛蓝的眼睛和金灿灿的头发让他魂牵梦萦，他们年轻时的往事很令人艳羡，他们还曾在土耳其峡谷的热气球上宣过誓，我想如果有一天能找到我的女孩儿，我们也会做点这样的事。也许我们一家会一起回国，大概在今年夏天吧。听说你们快订婚了，我想我能赶得上。一别经年，很抱歉一直没有去看你们，期待与你们重逢的场景。 

                                              For my love”

  不得不说这是个惊喜，夏天如约而至的时候，我们只见到了阿温一个人划着行李箱款款而来。

  “阿温！”

  “我爸妈还有些事要处理，可能下周才回来”

  扬起的嘴角在温和的脸上，透过机场玻璃的斜光晃花了我的眼睛，这小子越长越妖孽了，不知要祸害多少纯情少女了。

  “晔，今晚就住我家吧，可以通宵。”

  “好。”

  (3)

  我咽下一大口甜牛奶，似乎还是三明治更和我的胃口啊，竟回忆起这么多往事，把照片扣在桌上，不想也罢。穿好衣服，现在的我也要像个成熟男人一样去生活了，开始明医生而非明晔的生活，何其无奈，苦笑一声，开门上路。

  “博士先生，怎么又有兴致来我这，不用反证十一维空间了吗？”我调笑着，意料中的只能换来一声苦笑，于是我心满意足的坐下来喝起咖啡。

  拿走阿温手中的拿铁，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放在桌角，“阿温不是只喝甜么?”没有预料的回应我也不恼，再加了两块方糖之后才觉得嘴里是真的卡布奇诺，这才挑眉看阿温一脸平静的拿回杯子，真是个可恶的人，我也只能暗恨一下，毕竟他的父母刚刚发生了机难，“我去一下洗手间”，今天我确实失态了。

  “小琦，你一直都知道的对吗？我喜欢你，但是我们注定只能是朋友，谢谢你还让我在你们身边，这样就好。”

  我也……阿温，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醉你知道吗，听到你的话，我特么居然不想生气，甚至，我愿意就这样，三个人也挺好的不是么。你也这样想的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这种生活也不错，你还会怪我么，怪我没能留住我们一起爱过的人。好起来吧，阿温……

  “晔，你现在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深蓝的眼睛不染凡尘，却湿了我的眼眶。

  “你好，晔，我是阿温的女朋友，你可以叫我……”她温柔的说着不甚娴熟的中文，笑着说那些她和阿温的爱情故事，说着阿温是怎样迷恋着她湛蓝的眼睛和金灿灿的头发，以及他们在土耳其峡谷的热气球上所宣告的誓言……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我尽力不去看那温柔细语的俊朗男人。

  “晔，你说我们会幸福吗”

  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是回答了，“会的，一定会的。”我们都会的。

  自从阿温的父母离异后，他就经常幻想父母相爱的场景，有时候会变成爸爸成熟老练的模样，有时候会露出妈妈风情万种的神情……虽然不多，但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这不过是阿温和阿温的故事。这是我学习精神专业的主要原因罢，我也不清楚了。现在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只希望他能好起来。至于小琦，那天的宿醉让我们都很尴尬，一个僵局总需要人来打破，我很惭愧打破僵局的人是这个无辜的女孩儿，离开的时候依然带着笑容，她说这份记忆够她珍藏一辈子了。我记得阿温问过我一句话，爱一个人一年和爱一个人一辈子有没有区别？我说当然有，阿温说，的确，但是爱一个人一辈子是因为爱过她一年。他总说还是最喜欢聂鲁达的诗，“我是一片荒芜大地，而你是我最后的那朵蔷薇。”

  (4)

  再次推开办公室的门时，阿温已经不在了，转过身猛的发现他坐在窗口，一条腿挂在外面，一条腿撑着好看的手，拖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一时间竟让我看呆了，缓了缓神，才发现这是在二十七层，嘴唇刚想动却见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深邃的眼睛里有悲悯，有伤痛，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然后一仰身消失在风里。

  我的脑子轰然炸开，阿温……

  “阿温！”我跑到窗边什么也看不到了，连他的痕迹都一丝不留，我趴在窗口大声咆哮，心脏抽痛到几近晕厥，叫喊声引来几个医生护士，马上从窗边把我架起，合上双眼前我看到了小琦，楞在我面前然后我被推走时在我耳边悲伤的呼唤着“阿温……”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变成了一个天使，我爱上了一位公主，也爱上了一位王子，梦里我是个博爱的神的使者，希望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但又眷恋这样美好的尘世，我向公主倾诉了我的爱恋，并保证只想默默守护他们，公主犹豫了，王子知道后黯然离去了，而公主也不堪良心的谴责离开了他们的城堡……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如果我真是这个天使，我一定不会再爱这样的凡尘了吧。

  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低声呼唤着我和阿温的名字，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颓废的坐在散乱的明信片的地上哭泣……小琦，为什么呢。

  “阿温，你醒了！你好点没有？四年了……我看着你折磨自己四年，不要再继续了好吗……呜呜呜，晔已经走了，那年他留下信离开飞机遇难，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不是吗，你不能代替他活着！我已经失去了晔，不要再让我失去你了，我们都好好的好吗……”嘤咛代替了哽咽，阿温?阿温死了么?还是我死了么?我看到的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用力睁开眼睛看到光滑的流光天花板映出的垂头哭泣的女人，和床上仰头的深蓝色眸子，我想，大抵在做梦吧，闭上眼就好了。

  晔，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好想你，下次让我来拯救你好吗？

  (5)

  “阿温，那天在礁石后其实我听到了你的话，我也早就发现我们大概是喜欢上一个女孩儿了，其实我挺庆幸的，因为在你需要的时候我遇到了你，也因为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对于我们彼此，对方依然是最重要的人。我很珍惜你陪我度过的青春，我要出国学习了，可能我们都需要时间思考和沉淀，别有所愧疚，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当然，我更想攻下精神分析的博士学位帮你真正走出来，答应我阿温，我不再的日子你要好好的，我只希望你能幸福，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哈哈，你这么老实千万别被人骗，有时不要太绅士了，还有啊你只喝甜的，牛奶就不要加糖了，对牙不好，我不在不能随便给别人下厨啊。食色你都占全了，追你的女人那么多没有兄弟我挡着，你可别被人上了，那就亏大了啊。我相信你一定能重新开始自己精彩的人生，像你父母一样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即使面对死亡也依然拥有了彼此不是吗？阿温，他们是幸福的，也是完满的，你也是，也应该幸福。一定要幸福阿温，别喜欢聂鲁达了，你不是荒芜大地，你是我的蔷薇。这是我的家，这里有你，我都会记得，等我回来。

                                                      晔”

 

  好像是有过这样一封信，有这样一张照片，里面有两个男孩儿，他们感情一向很好，正如我们所见的，那海滩上飘扬的碎花裙后，礁石上坐着黑发蓝眸的少年，目光去海般幽远，穿着小西装的棕发少年则举着新买的人像镜头抓拍，他自以为最美的瞬间，定格。

  绝笔，明晔，四年了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