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两口在紧挨厨房的一间长四米宽两米的房间住,靠后墙两头各放了一条旧长凳,铺上三块宽窄不一的旧木板,一拼凑就算是一张床了。靠门的地方放着电脑、打字机,是小曾每天工作的地方。
我的日常是每天五点起床洗岁新一家四口人以及我们两老共六个人的衣服,每次差不多快洗完时老许起床,我们分别去不同的垃圾堆拾掇点破烂回家,然后我去买菜做饭,老许整理破烂。
中午他们起来吃饭后开始一天的工作,岁新裁布我给她打下手,工人印了字丢在地上我要跟着打扫,他们有需要时我必须眼疾手快,一大筐垃圾一天至少要倒两遍,常常和老许陪他们忙至午夜,他们吃夜宵我们才去上床休息。
老许虽嘴上说对小曾有意见,但真正面对他时是很少表现出不悦的,有时还偶尔搭讪。小曾表面上也过得去,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和过激的言语,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的过着。
同年夏天,老许又旧病复发了,躺在床上十来天,看上去苍老了大几岁,本来就瘦的他只剩一副骨架了,由于疼痛他会小声的呻吟,伸个腿翻个身床板就会发出一阵激烈的抗议声。小曾每天在他床前约一米的地方打电脑,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或跨出那一米去问候他一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许心底堆积起了一座冰山,无法消融。时常背着他们在我面前闹情绪,总是对我甩脸子爱搭不理,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两条眉毛似胶着了。
想着家里说话不方便,我把他叫到出厂门右手走一二十米远处的祠堂外的台阶上说话。
“你哪么就这么火气直冲的啊,象哪个差你的没还的?”我先坐在他左边身子侧向他一吐为快道。
“我……想回克(去)。”他缓慢坐下双肘放在膝上,茫然地望着面前往来的人们,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很重,显然是经过长久思虑的结果。
我顿时气极差点要大喊了:“回克,你回哪的,你屋都卖了还回哪的?!”
“反正我回克的……你哪么搞……我不管。”他态度坚决都不看我一眼。
“两个人一个东一个西不怕人家笑话?你哪么要回去?他们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我喉咙发烫声音粗重了些。
“老子睡了十几天……他天天在房里进出……没看到?”他终于把心里的不满说了出来。
“唉,你大人大量呢,他们忙压力大你要体谅,岁新还是天天在问你啦。”我努力抑制情绪安慰他道。
“体谅体谅……问一声要蛮多时候?”他很不赞同我的说法咬着牙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心大一点,说不定他还看到你烦不过呢。”
“看不惯……老子回克!”
“你回克吓不到他,但是你回克就不会好过!”我必须给他泼冷水。
他似乎觉得我说得有理,不再回话。
这样的情况有过三次,每次我都会把他拉到祠堂外好话歹话说一番,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回去毫无颜面,更何况还无处可去?
一天中午吃过饭后,岁新气冲冲地拿着收款条去找小曾。
“你的帐不对啊,哪么钱少了几百?”她厉声质问他。
“用了呢。”他没回头。
“用么子了啦?你要说清楚啊。”
“用了就用了,不要烦死个人!”
“老子要问,你一次用了两次用了还问不得吧?你个烂XX的。”
小曾往割字机里放纸边说:“你不骂啊,你不骂啊。”
“老子要骂!要骂!要骂!”她步步紧逼上前。
“啪!”小曾腾地起身抡起右手给她左脸一巴掌,没等她回过神来又反手给她右脸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每打一下岁新肩耸一下,头缩得老低,两手肘遮着额头呜呜呜地哭开了。
正低头收拾碗筷的我听得响声抬头张大了嘴巴望向他们,与正在朝我看的小曾愤怒的视线相遇,我顿觉不妥,赶忙低下头慌乱地继续收拾起来。与此同时坐在腰门口抽烟的老许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怒不可遏地横了小曾一眼立马起身丢了烟头在地上用右脚一踩,微躬着腰甩手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看他神色不对,我赶忙紧随其后。
“你恼个么子火哟,你在这里看到了就心疼,不在这里还不是没看到,他们吵他们的,我们搞我们的。”他不回头也不理我。
我折了回来径直去了岁新身旁,此时她靠墙而立泪水爬满了脸庞,有的头发被泪水浸湿贴在脸颊上,身体一抽动牙齿也错动着响。
“你这个伢呀,他叫你不骂你就不骂了啦,吃家伙了就好了。”我心疼地举起枯树枝般的右手去帮她揩眼泪。
她肩一斜用右手打我伸过去的手抬头朝我大吼道:“走开,我晓得你又要维护他的,在屋里吵架也是一样,每次一吵你就做好人讨好他!”
“你们吵架我不说你我说他克?你个伢就是不懂道理。”我细声细气地说。
“鬼要你管,你是鬼都要管,打工的伢有么事你也要说,听你声音都不好!”我愕然觉得她是针对我了。
“听我声音不好我再不说了啦,我说么子还不是为你好。”我顿了顿悲哀地说。
“不要你说,走开走开!”她左手挥了两下。
我默默转身,只感觉眉毛在扭动,眼眶湿热了,鼻翼翕动着,唇角在抖动,腿像被抽了筋似的绵软,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了。
第二天早上与老许一同出去拾破烂时,他又提起回家,我又把他拉到祠堂门前坐下。
“实在过不好我们克租房子住,两个人一心一意捡破烂攒点钱防老可不可以呢?”我用问询的目光望向他。
“切……租房子住不得两天你又要巴拢克(讨好他们)的……要租你租克……我回克的。”他一口回绝我。
“你口口声声回克的回克的,你回克哪里克的啦?你打算回克的就不卖屋啦!”他激起了我的怒火,提起卖屋我是火冒三丈,遂咬着牙齿加了一句:“你个顾口不顾身的老东西!”
他不为所动,缓缓把右腿伸直,从荷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烟点着后猛吸了两口便徐徐吐出了一团烟雾,我感觉出了他骨子里的坚决,在心里暗暗做出了妥协:“再过过看吧,不行就回家。”可是“家”在我心里已然没有了轮廓,于是又忧伤着了。
老许那漠然的脸上再也没有改变内容,我象个小媳妇一样默默劳碌着,他们笑我就跟着笑,尽管有些牵强,他们板着脸了,我就不敢开口说话了,我的眼睛总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一颗心在疲惫地思索着。
那天搬厂房,小曾把收拾出来的废品卖给了过路的小贩,老许更气了,说他是故意卖给他看的,老许去卖价格怎么也会高出一点,他这是目中无人啊。
有个打工的男孩我看出他心眼不正,放在厕所里的半桶浆料看了一眼没提就走了,我提了出来走到岁新身旁说:“你看这个小黑伢哟,这个桶看了哈都不提,还这么多,丢了不浪费?”
她看了看我手中的桶后笑容立马从她脸上退走,怒喝道:“我就听不得你开口,我的几个打工的都被你说烦了,说了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哪么就不听呢?”
“好哦,看不得我们两老我们走,你的父亲早就想走了是我在说好话挽留到今日。”我转身匆匆朝正坐在腰门口抽烟的老许挥手,近乎带着哭腔说:“走走走,收衣服克!”
老许立马丢了烟头用右脚踩熄后说:“我的早就收好了,你把你的收好。”
一小时后,老许背了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我背了一个黑色的布包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厂房,他们冷漠地看着我们,没有只言片语。
六月的黄昏,残阳如血,一团团烧着了的云在上空缓缓移动,怎么动?动向哪?天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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