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时正夕阳西下,我不觉又想到了她的笑靥如花,只是七月的黄昏总染着悲哀的颜色。她的脸平静得出奇,完全没了当初的半点稚气,亦不见半点惊喜,还剪了短发,干净利落。
诗人死在黑暗的边缘“许久不见,一起喝杯咖啡吧。”苏然先开了口,言谈举止竟是这般陌生的雍雅大方。
我们来到咖啡店,她坐在我对面,一身浅绿色长裙,清新淡雅若一片绿叶。
双方沉默,气氛略显尴尬,我没话找话,“苏然,你清瘦了,这几年过得好吗?”
苏然薄唇轻启,微微一笑,“你还是叫我苏漠然吧,毕竟这才是伴我一生的名字,这几年过得还好,还有一年我也大学毕业了,谢谢你的关心。”
她这一笑使我心也融化了,即使这笑容不复当初的纯真无邪,人都是会变的的嘛。
我深情地看着苏然那成熟美丽的脸温柔道,“苏然,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了,我们重新来过吧,像从前一样,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我一定让你幸福,再不受伤害。”
苏然一脸错愕,而后忍住笑,抚着胸口,“你还是以前的段墨殇,可我不再是以前的苏漠然了,我们以前的时光就让它成为——勉强美好的回忆吧。”
这“勉强”刺透了我的心,我有些激动,差点站起身来,“因为那件事,你还在恨我?”
声音略大,其他人好奇地看了这里一眼,又见惯不惯地回头继续各自的话题,咖啡店里常上演这样的剧情吧。
苏然对其他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成熟的脸又冷静下来,“那件事我早已忘了,你不必执著,更没必要自责。”
“那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很幸福,我有男友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何必呢。”
我瞬间颓然,那颗刚刚刺透的心血淋淋地坠入了万年冰窟。
苏然向窗外挥着手,说道,“看,那就是我男友,他来了,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我眼睛有点近视,顺着苏然的目光,依稀看见窗外不远处的路上有个正挥着手的模糊人影。
我皱眉道,“你叫他来的?”
“不是啊,我们约好的,每天这个时候都来这里坐坐。”苏然自然地说道,脸上挂着令人伤痛的幸福。原来我这喝咖啡也只是顺带。
苏然的男友不一会就来到了店里,在我的眼里逐渐清楚,他穿得一丝不苟,全身的名牌表达着他父母是有钱人,五官端正,头发往后梳得锃亮,苏然的眼光果然还是好的。
苏然挽上他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下,然后对我笑道,“来,我介绍下,这是我男友张剑天,这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段墨殇。”
好个高中同学,我果真没变,还是喜欢一厢情愿。
张剑天礼貌地向我伸出手,“你好!”
我伸出手,强作欢颜,“你好。”
苏然啊!你给我的伤痕,足够我跋涉一生,此生我对你的亏欠也算偿还了吧。
“不打扰你们了,我有事先走。”站起身来,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
那已是记忆中的事了,可我还时常独自忆起,给人伤痛的事,总那么印象深刻。
毕业后三个月,我都没找到工作,后来的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终是受不了受人差遣和老板的粗骂。百无一用是书生,书就教会了我那可笑的害人不浅的所谓的骨气,今早我又一次的愤然辞职,而今又潦倒江边,借着迷醉的夜色买醉。想想当初我还信誓旦旦要给苏然幸福,真是好笑。
我提着酒瓶,歪歪倒到摇摇晃晃地往人群里走,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避我远远的,还用奇怪的眼神回敬我。他们的表情模糊,世人都一个样子的冷漠。
我凑到四个正在聊天的女人身边,说道:“我给你们念诗,好吗?”
“啊——”四个女人尖叫着跑开了,“妈呀!吓死我了,哪来的酒疯子。”
我在这摇晃的人间,一路走一路问,“我给你念诗,好吗?”可不知怎么,他们不说我是神经病就说我是癫子。难道诗已在这个时代绝种了?
诗人死在黑暗的边缘来到天桥上,我摇晃着走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身旁坐下,用慢慢的语调说,“我给你念诗,好吗?”
乞丐的眼睛很干净,先是疑惑,接着释然,“好啊,还从来没人给我念过诗。”
我欣喜若狂,把酒递给乞丐,“来,喝酒,今晚你就是我的知己。”
乞丐豪放地接过酒,豪放地灌了一口,“知己唯有自己,念诗吧,我听着呢。”
酒意令我慵懒,声音也慵懒着,我认真地念道:
是什么让时代堕落 世人都虚伪得深不可测
我和坟里的人比着沉默 有句话一生不说
痛苦被入木三分地碑刻 供后世无知地临摹
自己成了自己的过客 我从自己身边无情地走过
写着自己都不懂的诗歌 用深情朗读着无可奈何
诗人死在黑暗的边缘 他的诗歌在黎明复活
乞丐为我鼓掌,“好,写得真好。”
“那就勉为其难再给你念一首。”我兴致高昂。
“这首诗叫《纳兰伤》,你知道纳兰吗?就是一个长得很帅的词人。”我生怕乞丐不懂,给他解释道。
乞丐似有不屑,“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现在是乞丐,可也有过从前的,从前我也读过书的,放心,你念,我都能听懂。”
我放下心来念道:
夕阳下冷红湖畔风絮飘残
偏又爱独倚春寒
叹东风吹绿嫩叶摇落花繁
弯腰拈香一瓣
那一对喜鹊飞去徒留枝颤
逢此景又怎么强颜装欢
这次第挥笔舞篆书一个情字好难
鸟语蝴蝶相伴缺了你一春冷淡
百花竞芳怎及你一笑的温婉
悔当时把一切闲看
檐雨滴醒长眠又几番醉浅
对镜挽青丝怎挽回从前
韶华暗损容颜
丹青难画一厢的思念
欲寄双鱼拨灯书尽红笺
蛾眉天上忍顾寸裂柔肠
怎消此夜雨打怨粉愁香
忆当初赌书泼茶时
而残生只能两处长思
夜已阑珊我读自己写给你的诗
又几回清泪偷拭
听完后,乞丐深沉起来,“嗯,不错,确实写出了纳兰的伤,不止是纳兰的伤,有些词还是纳兰的词。”
我更加惊奇,打量瑰宝样打量着乞丐,“你居然懂这么多,你真是乞丐?连大多数人都只知纳兰就写过‘人生若只如初见’。”
“呵呵,人生若只如初见,还不如不见。”说完乞丐起身到旁边的垃圾桶找吃的去了。
不多时,乞丐拿着在垃圾桶里找到的别人没吃完的半边西瓜,回到我身旁坐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说,“你不觉得脏吗?”
乞丐停止了吃,看着街上来往的人,微眯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看这街上穿着光鲜干净的人,他们吃的未必就比我这西瓜干净。”
“嗯?怎么说。”
“如今这个社会,在外所吃的食物,没有干净的食物,只有你不知道它是不干净的食物。说不定你今天去街上买的豆腐,是昨晚做豆腐的为了节约水,加了洗脚水煮出来的。这是有个以前做过豆腐的人说的,所以除了自家人做给自家人吃的食物,外面的以商为目的的食物,别幻想它是干净的,至于这不干净的程度就由商者的良心而定了。其实我们现在都对这些不干净吃出抗体了,所以只要没看见食物的生产过程,在心理上还是可以把它当做是干净的,这就是所谓的眼不见为净吧。”
“额,真理,真是个为了利益而人吃人,人害人的社会。枉有些人衣冠楚楚,穿着干净,自以为高人一等,回头看看自己在厕所拉的,还不是满肚子的肮脏。”
“哈哈,对,真他妈操蛋的社会,操蛋的人。”
我把酒瓶拿过来,将剩下的酒倒了一半在乞丐手中的西瓜里,以瓶碰西瓜道,“真是相见恨晚,我们得干一杯。”
夜看起来很深了,不夜的城养着不夜的人,街上的人还是很多。
我问乞丐,“你说人们怎么就不喜欢我的诗呢?”
乞丐也有些微醉,“因为你还没死。”
“感情人们更喜欢诗人的死而不是诗人的诗,那我哪天也去卧个轨什么的。”
“你卧轨也没人知道。”
“那我就把火车卧翻。”
“嗯,这是个好主意,我支持你。”
我指着斜对面的一个楼顶,对乞丐说,“你看,那楼顶不错,我现在就去那楼顶念诗。”
乞丐也有些醉了,晃着脑袋,说道:“好!我在下面给你当观众。”
似摇晃了一个世纪,才来到那个楼顶,上面还种着些蔬菜。我坐在楼顶的边沿,悬着腿在那儿晃荡,下面的人越聚越多,都对我指指点点。
不久上面也来了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个有些紧张,无来由的对我说道,“年轻人,别一时冲动,你还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额,我有什么想不开呢,似乎还真有很多想不开。
那几个人慢慢地在向我靠近,我突然站起来,伸出手拦到,“站住,别动,这不是演电视剧,别来充英雄。我只是来念首诗而已,难得这么多人都来听我念诗。”
我向着下面的人大声吼道,“我给你们念诗,好吗?”
下面的人有些躁动,我想他们是等不急了,于是大声深情地念道:
是什么让时代堕落 世人都虚伪得深不可测
我和坟里的人比着沉默 有句话一生不说
痛苦被入木三分地碑刻 供后世无知地临摹
自己成了自己的过客 我从自己身边无情地走过
写着自己都不懂的诗歌 用深情朗读着无可奈何
诗人死在黑暗的边缘 他的诗歌在黎明复活
上面的几人离我更近了。复看脚下,不见一人,竟是一片黑暗,依稀泛着水一般的波纹,纹上开着一朵朵美丽的莲花,风轻轻地吹,波纹如丝绸般柔软,我想这就是我要的天堂。
我纵身向下跳去,随着被一片黑暗淹没,柔软舒适,似水一样,渐渐地淹没了我的知觉。脱离了尘世烦扰。
我想,我只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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