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遗忘之前

爱在遗忘之前

文｜云晞

01

现在是2016年12月30号。

纷飞的大雪自入冬以来便飘洒不停。在冰天雪地的北国，更能切身感受到那种入骨的寒冷。

身上披着厚重的灰色大棉衣，脚下穿着母亲特地为我缝制的雪地靴，坐在小阁楼的屋檐下，看着庭院里被大雪覆盖着的白茫茫的一片。

庭院门口的两棵树木，早已在大雪的强势压迫下弯下了往日里高挺的身躯。依附在树木身上的藤蔓，也失去了以往的生气。身上的叶子早在秋季来临之际便陆续枯萎、凋零。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藤干还在与大雪殊死一搏，以争取来年的生机。

空中的鹅毛大雪还在肆意舞动。院子里的积雪，又厚了几分。

屋内，母亲瘦小的身影正在厨房里来回忙碌着。年关已近，一大家子的年夜饭、拜神需要准备的东西，全都需她亲力亲为。

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悄悄走进厨房，从身后拥住正在洗菜的母亲。

“妈妈。”我俯身把头枕在她肩膀上。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躯和那花白的鬓发，我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今天是新年，不能哭。至少不能让母亲见到我的眼泪。我在心里这般警告着自己。

“我在洗菜呢，走走走，赶紧走开。”她手里的动作没停，却用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我埋在她颈窝处的头。

“要不我帮您洗吧。”回家一个多月了，她从不让我下厨。连平时吃完饭后，想洗个碗，她都不给。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赶紧回屋躺着去。这点活，用不到你。”

“妈妈，我已经好了。”至少身体已经好了。

回家修养的这一个多月，天天都在床上躺着。若是再不活动活动，身体都快要发霉了。

“就算好了，厨房的活也不需要你来干。你干你该干的事去。”母亲放下手里的菜，关了水龙头，转过身来看我。

她在围裙上把手擦干，走到我身边，然后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出厨房。

“一一，你是不是又想顾意了？”知女莫若母。我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把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移下来，一下又一下抚摸我的脸颊。在她蓄满泪水的双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我的样子。

“妈妈，我没事的。”至少在您和爸爸，还有哥哥面前，我还是以前那个元气满满的一一。

“嗯，妈妈知道。我们一一，永远都是最勇敢，最坚强的好孩子。”她的手掌很粗糙，但贴在我脸上却是无比的温暖。

我把脸埋在她的手掌心里，来回蹭着这双带给我无尽温柔与呵护的手掌。

“妈妈，以后，他再也不会来和我们一起过年了。”从今往后，我们家的饭桌上，都无需再多添碗筷了。

“好，妈妈知道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的手，有些颤抖。

“妈妈，我没事的。您先忙吧，我回房了。”从她手心里抬起头，我抱了抱她，随后从沙发起身离开。

从客厅到卧室，我挺直腰杆，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端端正正。

我知道母亲一定在背后看着我。我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让她看出我的伪装与懦弱。

在他们面前，我还是那个乖巧懂事、勇敢坚强的一一。只是当夜深人静时，一一却怎么也走不出失去顾意的痛苦深渊。

所有人都说顾意走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他永远活着，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血液与骨髓里。陪着我一起呼吸，一起跳动。

不思量，自难忘。

02

四年前，我和顾意相识。

那是大一新生进行军训的第一天。我因低血糖晕倒在训练场上。是站在我左手边的顾意，一口气背着我跑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东校区的生活区那边，我们军训的场地在西校区的操场。东西校区之间，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

顾意背着我一路狂跑，路上一分钟都不曾耽搁。

我趴在他背上，半睁着眼睛，看着汗水自他的后颈一滴一滴滑落，然后浸到军服里。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顺着肩膀往下，他的锁骨在迷彩服里若隐若现。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美的锁骨，而且还长在一个男生的身上。

上天很是厚爱他。不仅是锁骨，他的眼睛、眉毛、鼻子、脸庞，似乎都比其他别的男生，要好看很多。尤其是他脸颊两边的小酒窝，更容易让人着迷。

这是我在医务室的时候发现的。

当时医生正和他说着些什么。突然间就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尔后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便浮现在他脸上。他笑的很羞涩，但这份羞涩看起来却格外迷人。

小酒窝浅浅的，在他脸上小心隐藏着。不易察觉，却让我失了心神。

为报答他的相救之恩，在他送我回寝室的时候，我们互相加了qq，还留了电话。

我在qq上给他发消息，感谢他出手相救。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他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这是应该的。”

“那，我该怎么报答你？”

“以身相许？”

“……”

“开玩笑的，哈哈哈。”

最后，我还是约了他到校外吃饭。只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大一第一学期快结束了。

刚上大一，我们都忙着参加各种社团还有那些联谊活动。所以即使我和他在隔壁班，我们之间仅隔着一堵墙的距离。但平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但自从加了qq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在他空间里留言。给他说早晚安，平时的节假日，也会在那里给他送上小礼物。

我发现他的生日和我的很近，前后只隔了两天。他也发现了。所以在大一第一学期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俩一起过了一次生日。

为了庆祝生日，也为了报答他之前背我去医务室。我请他去了我一个平时在周末最喜欢去的地方：游乐场。

在游乐场里，我和他一起坐在旋转木马上大声欢笑；一起在过山车上鬼哭狼嚎；一起在鬼屋里假扮大鬼小鬼。

“你为什么会带我来游乐场？”在吃饭的时候他问我。

“因为以前每次生日的时候，我爸妈都会带我去游乐场玩啊。”这是拼凑成我最开心的童年回忆之一的地方。

所以我想带你来。想和你一起分享我的童年往事。

“原来如此。那以后你要多多带我来了。”他把一块糖醋排骨夹到我的碗里。放下筷子后，还摸了摸我的头。

“嗯呐。”嚼着嘴里的肉，我看着他傻笑。

吃完饭，我们还去看了电影。电影放的是《泰坦尼克号》。看到最后，我很矫情地哭了。

看着我湿答答的双眼，他有些手足无措。在昏暗的影院里，他向旁边的人借来纸巾，笨拙地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

那是他第一次为我擦眼泪。

后来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再也没哭过。只是再后来，他离开后，无论我再如何哭泣，他都看不见了。

再也看不见了。

03

我们正式在一起的时间，是大二第一学的期末。也就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个生日的时候。

这一次生日，我们没有去游乐场。我们翘了一天的课，从学校出发，回到了他老家。

他老家在我一直都很向往的温暖南方。在那里，他带我去了他以前读书的小学、中学，还带我去了他读书的时候最常去的那些大街小巷。

他说当他知道游乐园是我以往生日时每次必去的地方之后，他也想着有一天能带我回过头去看看他以前的童年生活。

他也想与我分享他的童年回忆。

由于玩的太晚，错过了回学校的末班车，所以我们便在他老家的老房子里住了一夜。

那是我第一次逃课，第一次去南方，第一次跟一个男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起过夜。

但庆幸的是，这么多的第一次，都有他陪着我。也都是因为他。

“一一，晚安。”

“晚安，顾意。”

道过晚安后，我们各自安睡。

躺在他以前睡过的床上；盖着他以前盖过的被褥；嗅着被褥上余留下的属于他特有的气味。我安然进入梦乡，并一夜好眠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他带我去老家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餐。他说这家店，从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了。店里的老板都认识他，因为阿姨常带他来这吃早餐。

他让我先坐好，然后告诉我他要到对面的街道去一下。我问他要去干吗？他说暂时先保密，待会就知道了。

坐在早餐店里，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离我而去，最终消失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

“你是阿意的女朋友吧？”早餐店的老板娘把一份早餐放在我面前，笑眯眯打量着我。

应该算是吧？

虽然他没有对我说过要当他女朋友之类的话。但从大一认识到现在，我每次的呼叫电话，他总会及时接通，然后及时出现在我身边。

他知道我有低血糖，所以他口袋里总带着巧克力或者糖果。他知道我爱吃辣，无辣不欢。所以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跟老板说：“老板，我们点的菜，都要辣的。谢谢。”他把我的生日设成他手机的锁屏密码。他带我回老家感受他的童年。

从这些点滴小事中，我都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与在意。而我，也同样把他放在了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嗯，我是他女朋友。”我微笑着回答老板娘。

“阿意这小子真是好福气。找了一个这么水灵灵的女朋友。”老板娘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离开。

我正准备把早餐放进嘴里，就听到顾意的声音从早餐店的对面传来。他在喊我：“一一，一一，快出来。”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从早餐店跑出外边。在我对面的顾意，举着他手中的蛋糕盒子，望着我傻笑。

原来他是去买蛋糕了。他总是那么温暖，那么贴心。

只是当我再次向着街道对面的顾意望去时，我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几样东西：从半空飞撒而下的蓝胖子形状的蛋糕；顾意凝固在脸上的笑容，以及他被撞飞的身影。

一时间，人群的尖叫声，汽车的鸣笛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朵。

在倒下之前，顾意脸上浅浅的酒窝；我们一起在旋转木马上的欢笑声；在过山车上的嚎叫声……一点点、一幕幕，在我眼前无声划过。

就让我这样倒下去吧！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了。只要不醒过来，我就不会失去他。

我在心里向上天祈祷。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他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04

“一一”母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一，你爸爸和哥哥都回来了。我们要准备吃年夜饭了。快出来咯。”母亲在敲我的房门，让我出门和大家一起吃饭。

我从回忆中醒过来。

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外边的大雪依然在漫天飞舞。只是自顾意走后，我再也没有去雪地里堆过雪人，打过雪仗了。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待到来年春天还会再绽放；那些依附在树木上的藤蔓，也会在开春的时候重拾生机。

只是我心爱的人，自走后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与希望。他这一走，便是永别。

顾意，这已经是你离开后的第三年了。北方的哈尔滨依旧很冷；屋檐下的雪依然很美；我依然很想你。

我所在的城市的长街，早已在寒冬来临之际便吻过千堆白雪。而我和你，我们却未曾拥抱，在这漫长的夜。

“姑姑，姑姑，吃完饭后我们去雪地里玩好不好呀？”饭桌上，小侄女眨巴着眼睛问我。她在期待我的回答。

“不了。你找哥哥陪你一起吧。”

“为什么呀？”

因为曾经答应要挽着姑姑的手，陪姑姑一起在雪地里漫步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这场大雪过后，我就要把你放下了。你已在我心里驻扎的太久，久到我一度以为你不曾离开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把你忘却。若是做不到，那就这样继续念着、爱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