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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清朝三百年 风起辽东》(55)

【历史】《清朝三百年 风起辽东》(55)

作者: 一只支 | 来源:发表于2018-04-17 18:43 被阅读111次

    九.宁远保卫战

    努尔哈赤是一名优秀的将领,战必恭亲,身先士卒;努尔哈赤是一名杰出的军事家,从战绩来看,战必胜攻必取;但在治理国家的问题上努尔哈赤有着两个问题,总结概括为两个不会:

    这样不会那也不会。

    即使不会,努尔哈赤也敏锐的意识到后金内忧问题的根本:

    粮食。

    今天十三山被消灭了,只要粮食问题不得以解决,明天就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十三山十四山,伴随着就是后金的死亡倒计时。

    1626年,辽东遭到了灾荒,这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严寒和饥饿伴随着的逃亡和反抗成为了后金统治下辽东大地的主旋律,努尔哈赤特下紧急命令,在自己办公室(汗门)大门口设立竹板、铜锣、大鼓,并规定:在夜间,凡是报告军情的,则敲打竹板;报告逃人情况消息的,敲击铜锣;如若是好消息,就捶鼓。

    从此努尔哈赤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刚躺到床上还没闭眼呢就听到锣声又得起来,努尔哈赤感觉自己耳朵旁有一个一天24小时不间断的广场舞,昼夜不停,而声音也越来越大,音调啊也越来越激昂。

    人们都习惯说“敲锣打鼓”,有锣声必有鼓声,可到了努尔哈赤这里这个习惯变为了“敲锣打板”,以至于竹板和铜锣都因为敲打过多而换了好几次,可一旁大鼓上光灰尘就落了一指厚。

    《满文老档》也清楚的记载“是时年荒,叛逃甚多,乱”。

    眼看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反抗的百姓此起彼伏,尽管八旗军队骁勇善战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但毕竟人少活多,疲于奔命叫苦不迭,充当消防队员也灭不了这遍地烽火,时间长了也不是回事,所以还得从根本解决,什么是根本?为什么反抗?努尔哈赤打心底清楚。

    为什么反抗?没盐吃,身上“咸”的慌?有武器,不杀几个人手痒痒?都不是,是因为土地分配政策的不合理,是因为供应和需求的尖锐矛盾尤其是粮食上,是因为有关财富的分配剥削的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因为在后金的统治下生存不下去。

    这是根本且唯一的原因。

    所以根本就俩字:

    粮食。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能这边说今年先饿的吃饭先欠的等明年一起补上,那边在抓紧种粮食,首先等明年的粮食种好了坟头也就长草了,其次就辽东恶劣的自然环境粮食再怎么种种多少到最后也不够,貌似就剩抢了。所以,努尔哈赤决定“重操旧业”,捡起手中的武器,操起“老本行”,从邻居明朝手中先“借”粮食,明朝表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所以只能通过暴力手段硬来了。

    然后,努尔哈赤遇到了孙承宗,有如当年的熊廷弼。

    所以,努尔哈赤放弃了,不得不放弃。

    当柳河之败后,孙承宗离开辽东,努尔哈赤决定,于明年也就是后金天命十一年明朝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以68岁的年龄挥师攻明,而且是在后金内部烽烟四起后院失火的情况下,发动对明朝的大规模战争。

    什么是战争?

    在兵家的老祖宗有“兵圣”之称的孙子看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总结起来就是:

    一个国家的存亡兴衰都基于此,所以战争是一件很慎重很慎重的事情。

    这是孙子的答案。

    可在努尔哈赤看来,什么生死存亡,什么不可不察也?战争就跟玩似的,自己带人到明朝境内去一趟,到那把粮食运回来,就跟右手掏左手口袋里的东西一样简单。

    “战争就玩似的。”

    别人说这句话我会嗤之以鼻,善战者不言战,整天打这个打那个把“扬我国威”挂在嘴边的大多都是书生在庙堂之上的纸上谈兵高谈阔论,但努尔哈赤有着说这句话的资格和自信。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努尔哈赤,可能是当时天下第二的军事指挥家。

    括弧,没有第一。

    一个从1618年告天七大恨发动对明作战到1619年击败明朝十万大军到1621年攻克辽东最高首府辽阳再到1622年攻取辽西重镇广宁,明朝在辽东苦心经营两百余年的基业被他用了短短四年时间就取而代之,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多少明朝的猛将名将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刀下之鬼?又有多少精兵劲旅被旋风一样的八旗铁骑击垮?川兵、浙兵、白杆兵、戚家军、辽东铁骑,哪一个又不是威名赫赫名镇一方有着属于自己的传奇和荣耀,可这些都在后金铁骑那疾风般的冲锋和马背上势如泰山般的挥劈前荡然无存,没有一个将领没有一支军队在他们面前取得过胜利哪怕是平局,甚至明朝将领和八旗铁骑交过手没死逃回来都可以立即升官,如果是且战且退部队没有被打乱建制那简直就可以官拜总兵,不过鉴于在辽东当总兵的危险性,这些人纷纷表示打死都不干。他不是曹操,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大旗;他不是朱元璋,没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道德制高点;他不是苻坚,没有“投鞭断流”的庞大军队;他也不向历史上那些霸主,有着数不过来的文臣武将左膀右臂;他甚至不同于任何一位朝代的开创者,没有天下大乱揭竿而起,没有烽烟四起遍地烽火,没有地方割据宦官干政,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挑战统一的中央政权的,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在他身上没有应验,不仅躲开了子弹还啄瞎了猎人的眼睛。

    他是噩梦,是明朝的噩梦,是一块笼罩在明朝上空的阴云,努尔哈赤的名字虽然没有达到小儿止啼,但它的效果也十分不错,最起码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出现在朝堂的时候朝臣们都是鸦雀无声你看我看你。

    努尔哈赤以及他身后的八旗劲旅成为了一块笼罩在帝国辽东乃至整个北方的阴云,努尔哈赤的名字虽然没有达到小儿止啼,但它的效果也十分不错,最起码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出现在朝堂的时候朝臣们都是鸦雀无声你看我看你。

    努尔哈赤所带领的八旗铁骑崛起于帝国的东北,成为了一把随时有可能插进帝国心脏的钢刀,英宗时期的土木堡之变,世宗时期的庚戌之变,这一幕幕的历史随时都有搬上舞台成为现实的可能。

    公元1626年,后金天命十一年明天启六年,努尔哈赤亲自率领着号称十三万之众的后金史上最大规模的军队向着山海关挺进,68岁的努尔哈赤挺着年迈的身躯可这身躯下却依然有着一颗充满野心的雄心壮志,他踌躇满志,他打定主意,这一次于明朝作战不光是为了解决后金内部日益严峻的粮食问题,他还有着更高的追求,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山海关。

    准确的说,中原。

    吾有弊甲,以观中原之政。

    不仅求生存,也要求发展,这是努尔哈赤这次的目的,踌躇满志,满怀雄心。

    从当时来看,努尔哈赤是正确的。

    接替孙承宗的新任辽东军政最高长官的是高第,他是哭着来的。

    高第,阉党外围成员,在眼看东林党覆灭这几年做了墙头草依附于阉党,由于有过在兵部工作的经验,魏忠贤安排他做了兵部右侍郎,后来做了兵部尚书。

    如今孙承宗离开了辽东,于公于私,从国家的角度从阉党的角度从魏忠贤个人的角度从枪杆子出政权的角度等等来讲,辽东的军权是整个帝国天字号大事件,极为重要,所以这个极为重要的位置必须得是自己人,于是组织安排,高第去做辽东经略。

    高第先生找到魏忠贤,二话不说跪下就磕头,边磕头边类似老百信上访一样“您就饶了我吧,您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叩头乞免),魏忠贤那个火,手底下怎么有这样的饭桶,吃我的喝我的有你,让你干点事就推三阻四,不行!

    所以高第只能来到山海关,去做这个肩负天下安危却没几个人能愿意去做的辽东经略。

    高第刚来就想搞事,想借机找找前任孙承宗的晦气,他上奏朝廷说自己清点军队发现只有五万人,不是孙承宗之前的十四万。

    言下之意,孙承宗等人在辽东大搞贪污腐败,从上到下吃空饷。

    孙承宗通知户部官员,“既然高大人说有五万那以后就按照五万人的数量来发”,高第顿时哑巴吃黄连,上书主动承认自己说话没有过脑子。(以妄言认罪)

    其实高第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攻击孙承宗,他其实是想告诉朝廷,辽东兵马不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不够就守不住,所以应该收缩防线,以固守山海关为第一选择。

    可以用一个字概括:

    撤。

    在当兵部尚书的时候高第就一直是这样的观点,如今成了辽东经略就更是如此,说只有五万人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为撤退找个理由。

    既然台阶没有了,高第也不在乎了,直接命令山海关以外的各城镇堡垒全部放弃,统统撤进山海关。

    什么孙承宗修复九座大城,什么四十五小城,什么粮食啊军械啊,全都不要了,兵法云”存人失地,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当务之急是要保存有生力量。

    这样说似乎也没错,但孙承宗在辽东这五年的工作也就算白干了,白干了不说钱也算白花了,这个钱也不多,就是一千万两白银,折合明朝两年GDP外加天启自己的私房钱(内帑)。

    也就是说之前所谓孙承宗的功绩,什么修筑城墙,什么恢复国土,什么建立战略缓冲区,什么开垦屯田,通通不要了,到头来还是一穷二白,直接“一夜回到解放前”。

    更重要的是,这对于军民的士气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打击。

    但高第不在乎,因为他考虑的是自己挨不挨处分,至于什么收复辽东那不是自己的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天启五年的十一月,那是一个寒冬腊月的日子,从关外各大城镇走出的军民汇聚成了一眼望不到的人流,他们麻木的走在通往山海关的道路上,大家都低头不语,只是偶尔发出几声无可奈何的哀叹,对他们而言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安顿好的日子就要这样放弃。

    队伍是寂静的,透出一股沉沉的死气,如果不是时不时传出孩子的哭声,队伍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气。冷冽的寒冷不时吹过,像一把剔骨的钢刀轻轻挑开人们并不厚实的衣服扎心般的扫过人的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天灵盖到大拇指就连因为呼吸哈出的哈气都有几分寒意,大人们都在勉力支撑,但孩子不一样,他们没有成熟的身体,他们也不知道眼下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冷,只知道为什么全家人要离开那个承载着自己欢乐带给自己温暖的家,哪怕这个家并不富足,哪怕这个家也并没有多么的温暖,但是在那个可能是破烂的小屋里孩子总是可以感到一种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但却可以感受到的莫名的安心和心灵的温暖,他们喜欢看着父母种地回来的样子,喜欢抱着疲惫的父母撒娇嬉闹,哪怕他们浑身沾满了泥土和因为刚刚进门时的冰凉。

    这就是家。

    在道路的两旁,有着一具具的尸体,可能是因为严寒,可能是因为饥饿,也可能是因为严寒和饥饿导致的风寒病,他们的形态各异,他们的身份各异,有垂暮的老人也有稚嫩的孩童,有健壮的男人也有单薄的女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或三五成群正在哭嚎,或空无一人,也不知是家人刚刚离去还是亡者只是孤身一人。

    越走,越冷,越饿,脚步越沉重,道旁的尸体越多,哀嚎声哭喊声也越来越多,队伍中随时倒下而再也起不来的也越来越多。

    “死亡载途,哭声震野,民怨而军益不振”,这是对当时最直观的描述,这个描述出自于一个人的传记,这个人就是发出“吾为宁前道,当与宁、前共存亡”豪言壮语的袁崇焕。

    这句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袁崇焕是宁前道,就应该和宁(远)、前(屯)在一起”。

    “在一起”在这里不是谈恋爱你去哪我去哪的浪漫,而是同生共死,生死与共,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决心。

    根据当时情况来看,袁崇焕的结局基本属于后者。

    不过先别着急塑造袁崇焕光辉形象歌颂袁崇焕民族英雄,因为袁崇焕说完这句话以后就给朝廷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俩字:

    辞职。

    十二月的时候朝廷回复袁崇焕,鼓励他好好工作,并且升任袁崇焕为按察使,成为省部级干部。

    一方面是辽东经略大张旗鼓的撤退,一方时袁崇焕坚决不走,而朝廷对于如此冲突的两方置之不理,表示怎样都行。

    这种态度着实奇怪,而这种奇怪而从而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在距离后金军队到来之际,高第再三命令宁远撤退,而袁崇焕就是那句话“我是宁前道,守卫宁远是我的责任”,高第也懒得多说,爹死妈嫁人,个人顾个人,既然你想死我也没办法。

    这是明朝的幸运,却是努尔哈赤的不幸。

    正月初六,高第上报朝廷,分析后金可能发动军事进攻;正月十四,努尔哈赤率号称二十万大军出发;十六日渡过辽河。

    据明军探子报告,这次后金可谓倾巢而出,“前后如流,首尾不见,旌旗如林”,渡过辽河后的后金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右屯卫、锦州等七座城在两天时间内都被占领。

    这不是夸张,也不是因为后金厉害,而是因为这些地方真的没人,早就撤走了。

    努尔哈赤留下一小部分人马运送这几城遗留的物资粮食,自己亲率大军奔赴山海关。

    从目前情况来看,形势一片大好,直抵山海关只是时间问题,拿下山海关只是早晚问题,直到二十三日一路奔驰一路油门(马鞭)把马力骑到最大的努尔哈赤不得不先踩了急刹车。

    因为他到了宁远。

    努尔哈赤表示自己还有大事要做,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山海关,哪里还放得下宁远这样的小城,压根不放在眼里。

    努尔哈赤决定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宁远直接投降完事,自己还要直奔山海关呢,于是写了封劝降信,很简单,但很实在,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先从现实角度分析,“我率大军二十万,破之必矣”;再从功利角度出发,“只有投降,马上加官进爵”。既然打不过我,还不如投降,又能保住生命还能升官,这买卖多划算。

    可袁崇焕的回复也很“划算”:

    你也别诓我,哪你就有二十万兵,这不是扯吗,我清楚的知道你有十三万兵,不过十三万我也不嫌少。

    (且汗称来兵二十万,虚也,约有十三万。我亦不以来兵为少也)

    二十万不嫌多,十三万不嫌少。

    袁崇焕命家人罗力从城上发炮,击毙击伤后金士兵数十人,以此表明宁远死战到底的决心。

    事已至此,努尔哈赤决定发起总攻,一天之内结束战斗,20万也好13万也罢,让宁远的守将明白,“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嘴皮子分高低是没有意义的。

    由于几天的急行军(星夜倍道疾驰,士马疲罢),后金在当天并未发起进攻,总攻定于24日发起,当天全军修整以及为次日的进攻进行准备。

    后金军队的准备时间只有一天,但城内的袁崇焕已经准备了有一段时间了。

    袁崇焕判断后金要发起进攻后,当即做好战争准备,把宁远城外的军民全部迁移入城,集中兵力,保存有生力量;城外的粮饷物资能拿多少拿多少,能运多少运多少,拿不走的也别节约,就地焚毁,保证一粒粮食也不留给敌人。

    除此之外,袁崇焕更是嘱咐一名将领率人出城,看见石头甭管大小死命往城里拉,找来工程队把城外的房屋统统摧毁,一是不为敌人留下防御的掩体,二是把这些房屋的废墟充作守城的武器,废墟里的砖头瓦片这类东西对守城一方来说简直就是宝贝,最后就连房屋的框架都不留,一把火烧个干净。

    (乃尽焚城外民居,携守具入城,清野以待)

    更别说宁远城外的十一门大炮,那是第一个就被运到城内。

    这十一门大炮将在三天的宁远攻防战中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

    二十四日凌晨,天刚刚拂晓,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宁远这座孤城,站在城上看,前方出现了一股洪流,一股黑色的,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的钢铁洪流,他们的速度很快,好像一阵风,空气中隐隐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后金的进攻开始了。

    很快作为进攻方的后金就察觉到了和以前不太一样的地方,作为机动部队的骑兵,可以眨眼间来到敌人面前或城池面前,因为速度很快,所以伤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可这次不一样,还没等到城下周围已经有不少骑兵从马上到了马下,骑的变成躺的,活的变成死的,大喘气的变成了不喘气的,战损远远超过了以往。

    这不是后金第一次尝到火炮的威力,但却是第一次真正感到了火炮的恐怖,因为这一次明朝的火炮发挥出了它真正的威力。

    在以往和后金的战斗中,在明军第一线的不是敢死队,不是骑兵,更不会是将领,尽管身先士卒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加分项,但大多时候只需退后几步,让人冲锋陷阵,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踩着他们的尸体冲出去一举得胜,然后上报破敌多少就可以。

    顶在最前面的,是火炮。

    情境是这样:后金骑兵冲锋,最前方的火炮开炮,几个倒霉的后金骑兵被打落下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或许有人要问,那第二炮呢?第三炮呢?

    没了,因为往往第二炮的时候后金骑兵已经如风一般掠过了明军的防线,顺便带走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人都没了,谁还来放炮?

    而这一次,明军终于找到了火炮的正确打开方式,而且也找到了不同于国产火炮的新事物:

    进口葡萄牙火炮。

    辽东所用火炮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个是辽东各局自行生产,另一个则是工部调拨,而无论来自哪里,都有一个共同点:

    质量不过关。

    也就是“炸膛”。

    在当时来说这是个技术难题,无论是炮身,还是火药,二者只要有一个有问题,都有可能引发炸膛。

    除了技术,还有态度,很多工匠在工作本身偷工减料,从上到下牟利,导致缺斤少两,本来能打一百炮的可结果五十炮就炸了,但还天天打报告要钱。

    所以在孙承宗期间,本着“谁炸膛谁负责”的原则,所有辽东生产的火炮在炮身上一律要标明主官、工匠、生产日期,就跟如今质检一样,出场的时候还要专门检查这些资料的完整性,不允许弄虚作假或者类似“套牌”“遮牌”的现象。经过这样才“局风稍清”。

    国产的质量提了上来,明朝还引进了进口产品,也有说是葡萄牙,也有说是早期英国加农炮,特点就是火力猛,射程远,炮身长,关键是真正解决了炸膛问题。

    引进它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上海人徐光启,中学课本里《农政全书》的作者;另一个是嘉定人孙元化,徐光启的徒弟。之所以可以引进,是因为他们二人和传教士有着良好的友谊,而且这两位就是天主教教徒。

    中外结合,中西合璧,本土火炮和世界先进技术的强强联手,这也就是为什么后金在冲锋过程中伤亡如此惨重。

    冒着炮火和箭雨,踩着战友的尸体,后金军队终于来到了宁远城下。

    在我们印象中,攻城大概就是攻方架起云梯,死命往城上爬,而城上的拼命不让他们往城上爬,一个非要上一个坚决不让上,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但除了云梯,还有两个重要的手段,一个是撞击城门,另一个则是攻方给城墙开几个口子,搞强拆,俗称挖墙脚。

    后金的重点就是挖墙脚。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后金也有一种应对城上守军攻击的绝招:

    楯车。

    楯车,通称“盾车”,车身由百年老木做成,这样的木头质量最好,坚固耐用,然后在木头表面包裹上牛皮,牛皮需要先用水浸泡然后再阳光暴晒,达到最大效果,这样的牛皮还不止一层,最后再用铁皮包裹,敌人从远处射来的弓箭即使射中楯车也好比碰到了石头,箭当即被弹飞;即使从有效射程射击,最多也就是箭头穿透铁皮嵌在铁皮和厚厚的牛皮之中,就连一般的火枪火炮对它也无可奈何;而一辆楯车又有三十人操作,除了推车的,还有弓箭手负责火力支援,还有步兵在楯车的掩护下以较小的伤亡到达城下。

    这样一辆楯车就起到了装甲运兵车、坦克、攻城车的作用,还是一个小型战斗小组。

    对楯车威胁最大的就是西洋火炮,一炮下去人仰车翻,管你牛皮铁皮百年老木,就是金丝楠木也不行,通通车毁人亡。(城上铳炮迭发,每用西洋炮则牌车如拉朽)

    城上的明军也是这样做的,此刻的明朝将领口中最多出现话语的大概就是类似《亮剑》中李云龙“柱子,给我把那挺歪把子炸了”:

    “炮兵,给我把那辆楯车炸了!”

    但是还是效果不佳,原因是因为这个楯车太多了,打完这辆还有其他辆,你的火炮需要装弹需要冷却可人家楯车不需要加油,一路小跑就来到了城下进入了火炮的射击死角。

    到了城下,可就是楯车的天下了,后金拆迁队叮铃桄榔就是挖墙脚,“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墙角挖不到”,二话不说抡起锤子猛砸,砸了半天,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城墙凿开十几个大口子,但没有一个挖通的。

    如果后金拆迁工程队的负责人可以看到当初的宁远图纸,他就可以明白,想要挖开宁远的城墙,这可能是他生涯中最具有难度的挑战。

    别看宁远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但作为孙承宗和袁崇焕规划的“关宁防线”的前哨,它的战略价值和战略意义是极其重要的,所以在修筑宁远城的时候,袁崇焕下了大工夫,城墙的墙皮是黄土石灰,墙皮之后是则是巨型条石,巨型条石之后才是正经的砖墙,砖墙之后则是不规则的块石。

    墙皮到巨型条石到青砖再到不规则块石,历经四道工序,这还没完,这才到了城墙中心,墙心由纯黄土夯成,挖到这里,就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在只有简单工具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想要挖通这样一道城墙,是非常费力的;而且在冒着枪林弹雨滚木礌石等高空坠物不断的工作环境下,工作效率也受到影响。

    城下的努尔哈赤很着急,时间每过一分一秒都在增加伤亡;城上的袁崇焕也很着急,因为这世上没有坚不可摧的城墙,如果城墙被挖开,后果不堪设想。

    后金用事实证明,他们所取得的一切并非巧合,坚固的宁远城墙在他们面前只不过是加大了难度,照这个情况继续发展,打通宁远城墙只是时间问题。

    袁崇焕当即命人修补城墙,就连自己都亲自上阵,不顾一切的搬运土石,但这还不够,后金的挖墙脚进程必须要被终止,可城下属于火炮的死角,滚木礌石又效果不大,就在袁崇焕六神无主之际,一旁的通判金启孮急中生智,把一件棉衣放到火药之中,然后迅速点燃,谁也没料到棉被混合火药的威力,嘭的一声,飞溅的火星跳到了金启孮的连鬓胡上,一个小小的火星霎时间成为了一个火苗,覆盖了金启孮的上身,等到军士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启孮已被烧死。

    事实证明,搞发明是需要做好牺牲准备的,起码要有一定的防护措施。

    袁崇焕顾不上悼念同事,当即命令如法炮制,城下的百姓把自家的棉被棉衣纷纷送上城来,无数沾染着火药的棉被建议纷纷落在楯车周围,顷刻间就令不少八旗士兵满地打滚,扬起的火苗足有一人之高;袁崇焕受到启发,命人用铁索把一捆捆浸泡在油里的芦苇点火后悬于城墙中间,并且左右甩动,这样后金的云梯也被火焰所覆盖;最后城上明军干脆拎起油桶往下泼水般的泼油,这些油洒在本就易燃的棉被、木头上,更洒在了楯车上,没着火的地方着起了火,本是火苗的地方成了火焰,火焰成了火海,楯车的内部成了微波炉烤箱,其内的后金士兵忙着跳了出来,宁远城下的火焰、油、火苗、易燃物一起演绎着燎原之火交响曲,其中夹杂的是后金军士的哀嚎和痛苦的呻吟,火星所到之处“无不糜烂”。宁远城下一片火海。

    即使是这样,战斗仍然继续,一直到十点左右,努尔哈赤不得不下令撤退。

    第二天,后金再次发起猛烈的进攻,依旧是楯车,依旧是云梯,依旧是挖墙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比昨日还要猛烈。

    面对更为猛烈的进攻,宁远城上的明军将士也采取了更为猛烈的防守,他们中的很多人被城下射来的乱箭射中,穿破他们的盔甲进入他们的身体乃至夺走他们的生命,但即使冒着不知从哪里射来但随时都会夺走自己生命的乱箭,他们没有退缩,没有人后退半步,他们举起石头向城下的敌人砸去,甚至冒着增大被射中概率的风险探出身子。

    一个人要拼搏奋斗,动力绝不来自于敬重,而是恐惧。没有人不恐惧死亡,但当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亲人比如儿女的时候,城破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们很清楚,所以城不能破,所以他们更加顽强的抵抗。

    在宁远守军的顽强抵抗抗下,后金军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现象,无论后金将领如何指挥,是骂是打,连踢带踹,甚至威胁后退一步立即处死,后金士兵都不愿意再去攻城,因为他们不想死,不想毫无意义的白白送死。

    士气低迷,甚至出现了厌战情绪,这在后金建立以来是从未有过的,对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八旗劲旅来说也是头一次见到,就在努尔哈赤为攻打宁远不下焦头烂额之际,他的目光投向了宁远东南方向,因为他看到了东南方向上空有烟火,而有烟火就意味着有人。

    烟火一般情况可以救人,有些时候还可以害人,比如此刻的烟火,悲剧的序幕,还有那个悲剧的发生地:

    觉华岛。

    觉华岛,又名桃花岛菊花岛,因岛上布满菊花桃花而得名,今为国家4A级景区,有“南普陀,北觉华”的美誉,但在当时觉华岛却是有着极高的战略位置,它距离宁远30里,距离陆地18里,与宁远互为犄角,扼守着辽西水陆枢纽,觉华岛因为位于海上,而后金军队又没有水军,于是就成为了储存来自山东、天津漕粮的后勤保障基地;岛上驻有水军,也成为一个海军基地,配合陆地明军收复失地。

    但最重要的,觉华岛是宁远的附属,互为犄角,如果宁远受到攻击的时候,觉华岛上的明军就可以成为一支奇兵,从后面骚扰敌军,策应正面战场。

    (而寇窥城,则岛上之兵,旁出三岔,烧其浮桥,而绕其后,以横击之)

    坐船来,打一棍子就跑;坐船回,敌人望洋兴叹,大概就是这么个原理,看上去也很简单,捡便宜嘛。

    但天底下从来没有光捡便宜不吃亏的事情,想事情不能光往好处想,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起码要做到用从正反两面看问题,你打别人的同时别人也能打到你。

    天气是会变化的,比如古龙“他的剑是冷的,他的刀也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血是冷的”,被冻上的不止有孙子,还有河流,还有觉华岛距离陆地的不到10公里的路程。

    后金将领武纳格率骑兵踏过冰面,眨眼间来到了明朝军民面前,在平坦的地面,觉华岛上防御工事又不足而且守军多为不善陆战战斗力较弱的水军,没有坚城,没有大炮,就连岛上最高指挥——游击金冠也前不久过世,面对强大的敌人却没有人指挥,让本就占尽劣势的岛上明军与后金作战中更是陷入一片混乱,岛上七千多明军和七千多百姓合计一万五千余人通通命丧后金铁蹄之下,岛上存储的八万石(一石约150斤)军粮和大小船只两千余艘全部付之一炬。

    但觉华岛的胜利并未挽回后金失落到低谷的士气,27日后金军队撤退,历时三天的宁远保卫战最后以明朝获胜而告终,这也是自辽事兴起以来明朝取得的第一次胜利,是为“宁远大捷”。

    对历史来说,这是一场典型的以少胜多的防御战;对明朝来说,这是第一次打退后金的胜利;对袁崇焕来说,这是他登上历史舞台的首次亮相,从此成为了民族英雄;对后金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失败,对他们来说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宁远成为了一个悬于他们心头的恐惧;而更重要的是,对明清(后金)的历史进程来说,宁远之战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因为此战是袁崇焕人生中的第一战,同时也是努尔哈赤对明朝的最后一战,一个新的英雄的崛起往往伴随着一个过去的英雄的落幕,宁远之战后努尔哈赤走向了他人生的终点。

    所以我们有必要返回头审视一下宁远之战,因为其中牵涉了太多的谜团,而这些谜团都很重要,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努尔哈赤死亡之谜,努尔哈赤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否和宁远之战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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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历史】《清朝三百年 风起辽东》(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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