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证明

作者: 风华争A | 来源:发表于2018-01-12 11:54 被阅读622次
    文|风华争A

    十年,终于可以落户上海了。

    成为“上海人”具体有什么好处,我没研究过。按照结婚登记的那个日子,就是我可以申报户口的日子。

    1

    结婚登记日半个月前,我兴冲冲去户籍派出所拿了《上海市公安局窗口服务告知单》。按要求,在老家曾经工作过的人需提供社保个人参保和单位参保明细,还要有与单位解除劳动关系证明,就业失业登记证,婚育证明和户籍证明,当然户口本是必须要的。

    “后面几项比较好办,我估计棘手的是社保这块。”

    漂亮的女户籍警官在告知单上圈圈勾勾。隔着窗,美丽的侧脸绝对看不出她快五十岁了。当然,她并没有告诉过我。我是从她的朋友圈看出来的。她儿子的结婚照中,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孩怎么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吧?

    女警官的话只是经验之谈。她的嗓音略沙哑,我喜欢这有磁性的声音。她的善意提醒对我来说并不是件难事,我早想到了老家那个可以替我“棘手”的人。

    阿美是我的高中同学,她在老家社保中心工作。那些年交金的事我都叫老妈直接去找她。又全面,又周到。去缴费从来都不用排队。

    我一个微信语音过去,没出十分钟她就调出了我所有材料。厚厚的十一张。然后她问我要不要盖章。我说是要盖章的,没一会功夫,她已全部弄好。什么身份证原件复印件都省了。

    社保这项办起来干脆利落,一点没费周折,县官不如现管,有人就是好办事。

    七年前,阿美托我在上海帮她女儿买架二手钢琴。那时我儿子才两岁,我抱着儿子,拉上老公,顶着三十几度的高温,按她网上联络的地址一连跑了六家琴行才买到令她满意的一架。

    当初同学中只有我一个人在上海,看琴,试琴的事她也只能指望我了。一架二手钢琴也要上万块,在我们那个三线小城这些应该算是“巨款”了。

    我确实没有辜负她,话费,车马费,搭了多少不去说了。可怜的儿子都被折腾出高烧来。尽心尽力帮她选好钢琴后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现在她女儿钢琴弹得很好,多次获奖。阿美一直不知该怎样感谢我,这次机会可来了。

    2

    回老家不方便,而且跑这些材料也没有必要本人回去。我把所有证件(结婚证二本,独生子女证,出生证,身份证二张)全部寄到舅舅家,叫舅妈代我去办。

    舅妈人心细,思路清晰,是个可委以重任的人。在这里我必须要夸夸她,平时想夸可没这种机会。

    舅妈一收到快递马上就行动了。她分别跑了街道居委会,计生办,公安局。办理过程还算顺利。最后到阿美那拿了打印清单。特意把那一摞身家性命寄了EMS,避开双十一快递高峰,收到东西后我终于不再忐忑。

    经常听人抱怨落户的事老闹心了,各种证明一两个月都办不成事。有的甚至跑了大半年。我暗自庆幸自己多好的运气。

    接下来我按《告知单》一条一条对应整理各种证明,可是当我理到《解除劳动关系证明》时我有点发懵,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神不灵了。

    那张纸应该是在的,我曾经拿着它去银行取了三千八百多块钱。那一刻我曾无比欢欣,谁知这厚厚的一小沓已买断了我的工龄。八年整,都是月付的三百多块,这翻了十倍的钱有多耐用呢?

    眼下那张纸不见了,它曾安静地躺在老家的鞋盒子里。是和我其它的重要证件躺在一起的,一件件都是老妈经手放进去的。

    若不是嫁到上海,不是为了户口迁移,那张纸可能真就没什么用,它完全可以在鞋盒中永生。然而,偏偏寂静了十几年后,在有用武之地的出头日时,它却化成空气,不见了。

    老妈思索良久,回播了数遍她当“老总管”的一幕幕。最后她目光坚毅,谁也诬赖不了她的样子,她说她清楚地记得,临来上海之前,她把我单位那些证明,以及房产证、户口本,保单之类都放到了舅舅家。那里是她最放心的“保险箱”。

    “不对呀?它就在我眼目前,有小楷本那么大一张。怎么会没了?”

    妈一再强调她记得清楚,以致于打了三遍电话给舅妈。当然这种举动并不是怀疑舅妈家没保管好。舅妈再三抖搂留下来的几个本本,确实没有那张纸。妈不死心,又打一次电话,舅妈真的有些不高兴了。没有,真没有!

    恼人的证明
    3

    正巧当兵的侄子回老家参加同学婚礼。这对我和妈来说是巧事,也是好事。妈希望逮到这个细心的人,能回到家后彻彻底底翻一下鞋盒,会不会一开始就没带到舅舅家呢。

    如果真是这样,她可真是个失职的“总管”,她的记性如此地差,枉我每个月要孝敬她五百大洋了。

    按妈电话的指示,侄子开始翻箱倒柜。最先攻陷的是布满灰尘的鞋盒,里面除了几个钮扣和旧手机电池外啥也没有。接着是电脑桌里塞着的小学字典,放碟片的抽屉,毛线球,破洞袜子还有丢了若干年的一张麻将牌都从各个角落翻了出来。

    “奶,我翻了个底朝上,就是没有。”

    侄子累够呛,打来电话时有点沮丧。

    “刘成,你知道大姑的证明不见了,这张小纸很重要,丢了补办起来老麻烦了。”

    侄子再呆一天就回部队了,我要抓紧机会,是否要他掘地三尺要看我的心情。我赶紧又追道圣旨过去。

    “啊?是张纸啊!我一直以为是个小本本呢!”

    哎呀!这误会深不深?听侄子这样一讲,我总觉得那张纸已跑到床箱底下。或者被留守的老鼠盗去做了干粮。

    “快,翻过的地方统统再找一遍,看看它有没有可能夹在哪个本子里,床箱的各角落都抖抖看。”

    侄子又仔细翻腾一遍,昨日落下的尘埃又扬满整个房间,门角的蜘蛛网又厚重了一层。

    4

    怎么办?看来要找人补办了。我脑子迅速翻腾出能帮我办这件事的人。

    想到原单位人事科宋姐,我还有联系方式。我马上带着五年前一起聚会时的热情拨通了电话。

    在宋姐那里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就业局,善后办我一一问过,他们的回答都是没人负责。搜肠刮肚很久就换来这样令人伤心的结果。

    是啊,十四年了,距离买断下岗已经很久远了,谁能帮我补办这张证明呢?当初的单位已在破产状态。

    失望之余我发微信给阿美,诉说证明丢失需补办的事。希望阿美能挖出给我补办证明的人。

    正当我急得团团转时,阿美给了我两个电话号码,她说是同一个人的。而且此人正是我们单位善后的负责人,姓李。

    我直接致电给李,第一个电话的彩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想领导大概在开会,怪我打电话的时机不对。

    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半小时后我又拨打第二个电话号码,没有彩铃也同样没人接。

    会不会是对方担心外地手机骚扰呢?或许怕有人诈骗的吧?这样想着,我连忙发语音给舅妈,叫她同此人联系。也许同城的电话不会叫她如此防范。

    半小时后,舅妈向我倾吐接通电话后的苦水。原来,接通电话的人是个老太太。她没等舅妈话说完,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骂人。

    哎!这素质,我能说什么呢。一大清早就挨顿骂,叫谁都难以忍受。只是为我,舅妈一忍再忍。

    见另外一个号码迟迟无人接听,我陷入困境。阿美也没了方向,她说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

    难道我迁移户口的事就卡在这里了?看来是我高兴得太早了,先前的顺利并不是好事。真要过几道坎才行。开个证明跟西天取经似的。

    我挖空心思不知出路在哪,即便亲自回去一趟也枉然。

    5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宋姐来电话问我事情进展情况,说她打听到我们原单位善后事宜委托一个律师事务所管理了,只是这个地点几次搬迁,具体在什么位置不清楚。

    还是宋姐记着老交情,一直惦记着我的事。这是一条绝境逢生的消息,放下电话我赶忙百度。嘿,真好。地址,电话全有了。可是我再次品尝了失望的滋味。电话已是空号,地址也是搬迁前的。

    希望象捉迷藏一样,一会跑出来,一会又躲没影了。难道真又断线了?几天后,百无聊赖的我又试着拨通那串一直无人接听的号码。

    几秒钟后终于有人接了。而且对方听到我的名字说对我有点印象。我的心狂跳,腋窝的汗一汩汩流出。

    我压抑着激动,语气有点颤抖。生怕对方挂断电话,我一口气把想要的说出来,包括同事的名字一连蹦出好几个。要知道如在平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么多,现在灵感如喷涌的泉水。

    “我知道你这个人,你提的那些人我也都认识,但这个证明我没法给你开。”

    听到对方这样一说我急了,怎么会没法?

    “李姐,我回去一趟不容易,这大老远的就不回去了。我是通过社保中心的同学打听到你的,说善后的事要找你。”

    我一副赖上她的样子。好不容易寻到此人,不能轻易撒手。她和律师事务所,象秋千边上的两根绳,我都紧握在手里。

    “单位破产了,善后事宜归连星律师事务所管,你到那问下。我现在也退休了,现在长春。”

    李姐摞下这句没有丁点温度的话。我只好找到舅妈按我的指示去律师那。雪很大,天很冷,路很滑,舅妈边走边打听,最后在一条偏僻的街上找到了那家律师事务所。

    “这件事老复杂了,单存证明我们没法开。要找到你们单位的人来出个证明。”

    舅妈生气地向我复述事务所“踢皮球”的一翻话,“皮球”最终滚到李姐那边。看样子她才是突破口。

    “李姐,律师那说了,要你出份证明。”

    我拔通李姐电话,直接表明意向。

    “那我要回去查一下你的资料,你等我回去再说吧。”

    李姐一句“等”,我心没了底,忙问:

    “姐,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呢?”

    “我在这边办点事,三五天后就回去了,我查查再说。”

    李姐轻描淡写应付完事,她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上海这里街道开具的一份证明时效是一个月。除了等,我还能说什么。

    三天后李姐回到家,我电话就追了过去。结果她的回答没把我鼻子气歪。

    “你改名了吧?怎么我查不到你这个人呢?”

    “没有啊,一直是这个名。不可能没有的,社保显示是这个单位,交金没停呢?”

    我边说边揣测李姐这样说的真实用意。

    “李姐,我只能求你帮这个忙了。你放心,我不会白求你的。你微信号是手机号码吗?”

    我意识到不出点血,摆不平这件事。改名字?丢档案?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加上李姐微信后我马上转帐300元,写上“辛苦费”三个字,她始终没有收。晚上她说在家里找到了我的资料。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只要她认这个帐还说得清。

    身份证都不需要重新寄回去,李姐帮我起草好证明后打电话给我,这份证明需要到律师事务所盖章。并且她马上要去长春。要我早点联系人去拿走。

    舅妈一直不接电话,也许是在考科目一。前段时间听她说起过。我又打给堂妹,不凑巧她和妹夫都在外地。二婶应该能有空帮我拿一下,想到这我拨通了二婶电话。

    唉!真不凑巧。二叔病了,二婶正陪他在医院吊针。二婶说马上吊好了,她可以去帮我拿。

    二婶顾不上送叔回家,联系上李姐后直接由她的车拉着去了律师那。李姐和律师交代一翻,留下二婶等候盖章人的到来,她驱车去长春的路上收了我又补发的钱,并发了语音:事情都帮你办好了,我就不客气了。

    二婶拍照那张补好的证明发给我,我总算松了口气。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是这个意思。难怪第一次转帐我怎么说她都不肯收。同时也验证了单位宋姐说的话,她吃惯了这一套。

    这点钱花得不冤,回家单程机票也要翻几个倍呢!我庆幸能找到这个肯帮忙的人,心中一直怀有感激。甚至我脑中一度想着如果真正回到家也要找她吃顿饭的场面,订什么排场的酒店,喝哪种度数的酒,叫几个朋友来陪。

    只用三百块,我赚大了。

    6

    收到二婶的快递后,我小心拆袋抽出这张三百元的小纸条,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是我们单位的名称。

    材料终于凑齐了,我预约好去见了美丽的女警官。她从资料堆里挑出房产证,指着产权人一栏问:

    “产权证中的人都在吗?他们都要来的。”

    “只有老公和小叔子在,其他三人都去世了。”

    大伯,公公,婆婆三人的名字虽然都在产证上,但他们已相继去世。

    “哦!那你这个麻烦了,要做产权变更的。”

    听到“变更”,我心凉半截,产权变更真是件头痛的事。想想那些五花八门的证明,消散的焦虑又重新涌上心头。

    刚刚剥掉糖纸的一块糖,没等塞进嘴巴,啪嗒就掉到地上的感觉。我的胃抽筋一样的疼。我真的掏出一颗糖,边吃边走,却有气无力。

    还好我们住在浦西,儿子是户主。老公马上把户口从浦东迁过来。重新到居委会和社区补了证明。

    浦西落户应该没有障碍了,老公请好假一大早陪我到公安局,等到九点钟窗口的民警告诉我们负责落户的人腿摔伤了,至少休一星期。

    失望没用,耐心才有用。

    回到家,我慢慢整理材料,复印件,原件一一分类。在《就业失业登记证》的最后一页轻轻滑落一页纸,它如一根洁白的羽毛,轻飘飘地掉在我大腿上。我定睛一看,是那张曾令我百爪挠心,辗转难眠,苦苦找寻的《劳动关系解除合同》原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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