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作者: 西部大羊 | 来源:发表于2023-10-09 01:0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晚上,小华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母亲出来看了几次,看到他呆呆的样子,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自己挑着水桶,去巷口打水了。

母亲把水打回来,正要往水缸里倒,父亲回来了,他一身酒气,醉醺醺地骂着:“养个儿有什么用?学都考不上,水还让你妈挑。懒汉二流子!”

母亲看着失望的小华,问父亲:“成了吗?”

小华压着怒气竖着耳朵听,只听到了父亲如雷的鼾声。

母亲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拿起已经装好了四瓶白酒的包,对小华说:“走吧!”

小华想问,四瓶酒都拿上吗?但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小华去年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已经在家闲了一年了。

他们这里是一个小镇。这个地方土地非常贫瘠,一望无际的沙砾地,乡村离这里很远。这个小镇是因为有矿才形成的,一种稀有金属的矿。

小镇什么都有,学校、商店、宾馆、电影院、篮球场、公园等等,大城市有的这里都有,哪怕公园里只有几只猴子,附近的农民也还是愿意来这里游玩的。他们一般是在小镇购完物之后,去公园或者超市或者电影院或者,就在街心花园里站站。

这里的东西比集上好,又多又好。这是农民们最爱说的话,也是小华他们最爱听的。每次听到这些话,小镇居民的脸上都充满了骄傲。

可惜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工作。小镇已经被纳入国家资源枯竭型城市了,大家都在等着破产重组呢。所有人都心慌慌地,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那把刀子落下。

上个月,一百公里外的县木器厂招工,小华和小镇的待业青年们全都报了名,户口本、毕业证都交上去了,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在县城开理发店的表哥早上打来电话,说今天有可能出结果,让家里人先去县里看看,“小华是高中毕业,咱们这里高中毕业的人不多。”这是迄今为止,小华家唯一的定心丸。

父亲早早地就去县里了,谁知道回来是这个样子,“还不如让你跟上。”小华母亲后悔死了。

小华背着四瓶白酒,跟着母亲出门了。

小华跟着母亲走了好几个小时,后半夜时才到。小华知道母亲是来求一个相好的阿姨的,阿姨的哥哥在县里当医生,认识的人多。

他们悄悄地蹲在一个破败的院子的门楼下,等了好久,等得小华都睡着了,才听到院子里面发出了人声。小华和母亲赶快站起来,打打身上的土,用手搓搓冻木的脸,把眼睛揉一揉,不要显得那么憔悴。

开门的是一个一瘸一拐的小姑娘,小华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是自己同学。

当地条件好一点的农民,为了追求教学质量,都要想方设法地把子女安排到小镇的矿办学校上学。吃商品粮的小镇居民却看不起这些农民。小华他们从来都不和这些农村来的同学搭话。

他们两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母亲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催着小华往里走去。

阿姨招呼他们进屋吃早点。一进堂屋的门就是一个大炕,炕上摆着一个漆成红色的炕桌,桌上摆着一个黑黑的铝锅,锅内是洋芋面片子。围着锅摆着四只颜色暗淡的大碗。

母亲言不由衷地赞叹着:“这么早就把面片子揪好了?真麻利啊!”

“哪里?”坐在炕桌正面的一个老者回答,“昨晚的剩饭,不嫌弃的话用一点?”

左边的一个中年人也用筷子敲着碗边说:“用一点!”

饥肠辘辘的小华看着黑乎乎的铝锅,心里产生了呕吐的感觉,他紧张地看着母亲,生怕她坐过去。

母亲笑着说:“你们吃,我们吃过了。在路上吃了点干粮,现在不饿。”为了让他们相信,还拍了拍小华背着的包。

女孩也进来了,她没有看小华和小华母亲,低着头走到炕边,就倚着炕边开始喝碗里稠稠的、黑黑的面片汤,一股鸡蛋和洋芋的味道冲进了小华的鼻孔,小华心里又泛上了一阵恶心。

他想点一根烟压压这个味道,又怕让大人们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孩子。只好往门口的一个椅子上坐去。母亲则和阿姨在屋子的另一边叽叽咕咕。

不一会儿,她们两人过来了,小华母亲从小华背着的包里,把四瓶白酒拿了出来,说给你们两瓶,给她舅舅两瓶,麻烦你转交一下,我就不再去县城了。

阿姨全家眉开眼笑地把他们送出门外。

走出门来,天光已经大亮。路边有几个卖早点的摊位,过去一看,油条是冷的,包子也是冷的。摊主说,现在不让在街边生煤火,只好在家做好了再端出来,冬天冷得快,那也没有办法。

母亲卖了一根油油的油条,努力地往下咽,看看平时节俭的母亲都吃成了这样,小华便打消了买早点的念头。吃过油条的母亲,也不再坚持让他买吃了。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小商店的门口,小华赶快进去买了一包饼干,他打开丢了一块在嘴里,感觉味道怪怪的,便拿起饼干包看上面的日期,看了半天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生产日期和保质期都没有什么问题,小华觉得是不是饿得厉害了,肠胃有点不接受呢?他又拿出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这味道绝对不对。小华又一次拿起饼干包,“澳里澳”三个字映入了小华的眼帘,他气恼地把饼干扔进了路边的水塘,母亲不知所以,可惜地在水塘边站了很久。

母亲告诉他,县城的招工还没有开始,因为小燕也报上名了。小燕就是阿姨家的瘸姑娘,也就是小华的同学。有消息他们会通知咱们的。

“这怎么可能呢?”小华开始质疑,“他家是农民,这一次招工是招的城镇户口的人。”

“小燕的户口落在她舅舅家了。她舅舅在县城当医生,和县长、书记的关系可好了。”母亲解释道。

“小燕可能干了,别看腿不好,手可巧了,又不怕吃苦,家里的饭全是她一人做的。”母亲絮絮叨叨地边走边说。想想那黑乎乎的面片汤,小华又有呕吐的感觉了。

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里,父亲已经上班走了。小华赶快吃了点东西就想上床睡觉,可是没有在白天睡觉的习惯,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写日记,当写到小燕的舅舅跟县里的领导比较熟悉,招工可以请他帮帮忙时,突然想起了母亲对小燕的夸赞,心里好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马上就没有了写下去的心思,同时感到了一阵阵的烦躁。

五一节过完,天气已经很热了,大家都换上了夏装,时髦的女人,又把肥的肉瘦的肉,光明正大地露出来了。小燕母亲和小燕来小镇做客了,她们带来了好消息,木器厂招工已经完成,下周就出榜,据内部消息,小华和小燕都有。

小华虽然挺烦小燕母女的,但是这个消息还是让他心情好了许多,也客气地坐下来聊聊天,和小燕回顾了很多上学时的趣事,说得小燕满脸春色。小华偷偷看去,也觉得有点意思,不由得心下思忖,腿要是不瘸就好了。

木器厂在一个大铁门里面,小华去县城经常路过,以为里面很大,没想到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中间竖着一面国旗。小华奇怪木器厂的车间在哪里呢?

原来围着小院的一圈都盖的是楼房,楼房的一层就是车间,上面是住宅楼。小华看着楼房暗想,这一天不得吵死?

果然,车间里面充满了嘈杂,电锯、电推刨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在这样的环境下,让人连喘气的感觉到费劲。

小华被分在了锯木车间。刚来到车间门口,就被一个小个子男人堵住了。小个子一边关车间的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提前裁好的二指宽的报纸。只见他把窄窄的报纸从中间对折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撮出一小撮烟丝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纸条的折痕上,再用舌头把纸条的两边各舔一下,瞬间就卷成了一个大烟炮。他把烟头上卷成尖的部分揪掉,又用嘴把烟尾咂湿,顺手就递给了小华。小华拿着这个用唾液卷成的旱烟,心里直犯恶心,他赶快把烟还给小个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兰州,拿出一根让他。他一边用火柴点他自己卷的烟,一边把小华递过来的烟往耳朵上夹去,小华这才看清楚,小个子的两只手各缺一根手指。

小个子贪婪地吸着旱烟,每抽一口都要憋半天才从嘴和鼻孔里喷出来,满脸都是享受的神情。小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抽烟的,看得有点呆了。

小个子看到小华盯着自己看,有点不耐烦,他挺冲地说道:“车间里面不能抽烟,全是木头。谁敢在车间里抽烟,我就敢抽谁。听到了吗?”

“啊?”小华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人会这样说话。

“啊什么啊?我告诉你,你要敢在车间抽烟,我照样敢捶你。”

小华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人,只见他比自己低一个头,穿着一身肮脏的工作服,脚下是一双千层底布鞋,头上稀疏的几根头发,胡乱摆放在头顶,灰白色的头皮一览无余。

看着小华不服气的样子,小个子又说了:“小子,现在找工作有多难你是知道的,这次招工,差不多是二三十个人里面挑一个,能招进我们单位,是你祖先积了德啦。你小子别不服气,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来了就得懂规矩,别到时候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你是干什么的啊?”小华问。

“老子是锯木车间的爷,车间主任!”

等小华顶着一头木屑刨花从车间出来时,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脸上斑斑点点的小燕已经等在车间门口了。小华奇怪地问脸上怎么了?小燕哭哭啼啼地说:“我分在油漆车间了,今天给家具喷漆,只有我没有面罩,所以喷了一脸。刚才洗了好几遍,洗不干净。”

正说着,一个跟锯木车间主任长得很像的人走过来了,他一边拿着纸条卷旱烟,一边对着二人说:“下午迟点来上班,先去行政科把劳保用品领上。”他又看看满身锯末的小华说,“你看看,没有工作服就上岗了?满身木屑,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木器厂的?”他自顾自地笑着走了。小燕小声说:“他是我们车间的车间主任。”小华注意到,这个主任也缺一根手指。

小华看着他的千层底布鞋,疑惑地问小燕:“这是国有单位吗?咱们不会上当受骗了吧?我怎么觉得这里的主任都像农民一样?”

“对啊,”小燕也有点疑惑,“好像是这样的啊?”

“我们被骗到乡镇企业了吗?如果是乡镇企业我可不干。”

两个人忧心忡忡地往食堂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把飞舞的扫把给怼了出来,“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没饭了,外面买着吃吧。”一个穿工作服的人边扫地边不客气地说。小华注意到,这个人也穿着千层底布鞋。

他抬起头看了看小华二人,把扫把一把给扔地下了,双手叉腰地问两个人:“新工人吗?怎么不来领劳保,让老子等了一上午。”

“我们不知道要领劳保的。”小燕小声说。

“别人怎么知道,就你不知道,你是三岁的小孩吗?”

看着他颐指气使的样子,小华气不打一处来,小燕看着情况不对,赶快推着小华往外走去,边走边回头问:“几点来领?”他不耐烦地伸了一下手。

下午,小华正在打扫电锯下面的锯末,小个子车间主任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他毫不客气地对着小华的屁股踢了一脚,正蹲着的小华猝不及防,一头钻进了电锯下面的锯末堆里。小华顶着满头锯末恼火地问他:“你干嘛啊?”

小个子扬起巴掌,做了一个要打人的动作,对小华说:“段科长让你下午三点去领劳保,现在都四点多了,你怎么没去?忘了吗?”

“没忘啊,他让我们五点去。”

“他是怎么说的?”

小华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他学着中午的样子,伸了一下手。

小个子也伸出了自己残缺的手,对着小华说:“老段和我一样,也不全乎。他的左手只有三个手指。”

“我怎么知道啊!”小华忍无可忍了,他把装满锯末的簸箕向空中扔去,“去他妈的。”车间里顿时弥漫着呛人的土味儿,灯光瞬间都暗了下来,屋内就像飘进了一团迷雾,大家都夸张地咳嗽着往屋外跑去。

小个子边往门口跑边说:“小子,你不要不高兴,我们这些人为了工作都付出过血的代价。我们的经验和教训是你一辈子也学不完的。”

小华逃一般离开了车间,不料一出车间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燕,还不等小华说话,小燕就哭着说:“我不干了,我实在干不动。”她也不等小华说话,转身就往外走去。看着她艰难的步伐,小华只好过去把她的一个胳膊扶住,两个人慢慢往外走去。

小华又开始在床上躺平了,每天睡到十一点,在父亲下班前到屋外去溜达,等父亲去上班了,又回到小床上躺着。母亲又开始唉声叹气了。

这天小华正对着日记本发呆。自从离开木器厂后,他就再也没有记过日记了。因为不知道记什么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母亲不在,他起身去开门,一看是白老太,心里有点奇怪。这老太无依无靠,不知是从哪里流落到小镇来的,常年戴着一顶像女兵戴的、没有帽檐的白帽子,瘦长的马脸、细细的长腿,活像一只巨大的螳螂。她好像没有家人,在小镇,什么活都干,伺候有病的老人、接送小学生上下学、扫马路、看大门、给花园浇水,顺便还给人保媒拉纤,据说成功率挺高。而且人还挺值价,没有坏毛病。总之,口碑不错。家家户户都愿意让她到家里来坐一会,谈谈古今。一见到她,小华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电视连续剧里的刘姥姥。所以,今天白老太不请自来,小华觉得与自己的婚姻有关。

小华把她让到院子里坐下,自己依然到自己的小屋里躺下。顺手拿起一本书翻着,心却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他觉得心里烦乱,便起身出门,他让老太在家等着,母亲可能快回来了。老太也不客气,答应着就在院子里坐下。

小华又乘车来到了县城,他不由自主地来到木器厂门口,他看着厂门口的大铁门,以及门口比一只狼狗大不了多少的石狮子,心里越发烦乱,觉得自己就像飘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漂泊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他正在厂门口徘徊,却看到老何和一个半大小子从厂里走了出来。老何曾经与小华家是邻居,不知道为什么,他结婚十几年都没有孩子,为此,老何不知道看了多少医生,也不知道受了多少骗。总之,一看到老何,小华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门背后那一堆又一堆的中药渣。

虽然没有孩子,老何两口子对院里的孩子却是很好的,一年四季给孩子们的零食不断。所以老何家搬走后,一院子的孩子,好一阵想他。

今天看到他,小华抑郁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他大方地掏出烟盒,老远就丢一根烟给老何,不料,那个半大小子居然动作敏捷地窜到老何的前面,像个猿猴一样把香烟给接住了。小华只好又拿出一根烟,想再丢给老何,不料这半大小子却挡在他们两人之间,小华往左他往左、小华往右他往右,小华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好。老何赶快把小伙子推到一边,从小华手里接过香烟,悄悄对小华说这是他们从福利院要的孩子,他们一直不生育,就只好要了一个。刚开始还好,跟普通孩子没有两样,不料越大越不对劲,慢慢居然像个傻子。为这个事,还上了一趟北京,也没有查出来是什么原因,只是猜测他的亲生父母可能是近亲。

花了几万块钱,就买个可能,老何摇着头苦笑。没办法,只好认命,孩子学也没上,手艺也学不会,现在只想给他找个工作。

“那你进这里面干嘛?”小华指了指木器厂的大门,“这一次招工,有他吗?”他看了看把香烟叼在嘴上假装抽烟的孩子,老何摇了摇头,“体检就过不去。”

“招工是县劳动局的事,你找木器厂恐怕没有用吧?”小华好心提醒。

老何苦笑了一下,满脸皱纹就像一个干枯的核桃。小华同情地想,这么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居然被生活磨成一个小老头了,看模样好像比我父亲都老。

小华暗暗感慨,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何解释说:“你们这一批新工人吃不了苦,加上木器厂的效益也不太好,招完工才一个礼拜,离职的人就有一半,我想找个离职的人的指标,让儿子顶替他去上班。”

“这样行不行?”小华觉得不靠谱。

“木器厂我有熟人,他们没有意见。劳动局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难办的是没有指标。”

“不是离职的人多吗?怎么会没有指标呢?”

“有几个答应的,也不肯把话说死,我只好等着。”

小华想说干脆顶我的缺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这是正式招工,放弃了就永远不会被招了。

小华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对老何说:难!

老何点点头,拖着儿子的手,佝偻着腰走了。

小华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不想回家,更不想进厂里去,正在走投无路时,一辆电动三轮车停在了身边。在县城开理发店的表哥从车里伸出头来说:舅妈说得真对,你真的在这里。

“有事吗?”小华还没有从老何的事情里走出来,没好气地问。

“不知道。反正舅妈打电话,让我无论如何把你找到,今晚务必回去。我把店都关了找你,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

小华不好意思了,笑着说:“我怎么回去,你看看几点了?还有班车吗?”

“所以我借了辆车,送佛送到家。我今天把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怎么样?”

小华说:“是不是给我介绍对象的事?”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表哥认真地说。#看到这个情况,小华只好坐进了车里,随着表哥回家来了。

在车上,表哥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呀,我刚来你们这里时,你还是个初中生,想不到现在居然开始相亲了。”

小华试探着问:“姑姑姑父催你吗?”

表哥叹了口气,半天没有说话。正在小华感到尴尬时,表哥说话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小华没想到表哥念了一句诗,他便猜到了几分,大着胆子问:“你是不是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表哥愣了愣神,说:“我是在广州学的理发,那时候有个姑娘,也是咱们省的人,跟我是一个师傅,对我非常好。”

“那你怎么没有追她?”

“过年跟我回了一趟老家,半夜不辞而别了。”

听到这话,小华也沉默了,老家有多穷,小华是知道的。

“我准备下个月回广州去。”沉默的表哥突然又说话了。

“去干什么?”小华问。

“她离婚了,我想去看看还有没有可能。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回来了,咱们这里生意太难做。”

“把我带上吧!”小华祈求道。

“那不敢,真的不敢。我把你领走,舅舅舅妈会把我吃了的。”

两人不再说话,小华默默地在车上想心事。想到自己就要开始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了,他不甘心,但是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小华的心里充满了悲哀,他在车上紧紧地攥着拳头,眼泪已装满了眼眶。

“我拉个人吧。”表哥突然问小华,小华被吓了一跳,两行热泪扑簌簌流了一脸。他紧张地看着表哥,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掩饰,表哥却同情地拍了拍他,“不要太难过了,有时候事情没有想象的糟糕。”

他指着路边的一个黑影说:“我把那个人拉上,给咱俩挣个烟钱?”

小华看见路边一个黑影正一晃一晃地招手,就点头同意。表哥把车靠着黑影开了过去,车灯一打,两人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一个人啊?分明是一棵大树,在风的吹动下,一晃一晃。

表哥说:“刚才明明看着是个人,怎么就变成树了?”

“本来就是树,是咱俩眼花了,没看清。”小华知道老家人迷信,赶快安慰表哥。

“我没看清,你也没看清吗?”表哥嘟囔着。

“开慢点吧。”小华虽然不信迷信,但是看着漆黑的窗外,也觉得有点紧张。

两个人沉默地开着车,很快就回到了小镇,随着三轮车哒哒的轰鸣声,小华家的门打开了。

父亲母亲迎了出来,他们都阴着脸。表哥赶快解释,我没有驾照,也不太会开汽车,所以借了个三马子,没想到迟了。

“没事。”父亲把表哥往屋里让,进到家里才知道,小燕和她母亲一起来小华家时,居然在路上遇到了一群老鼠,围着娘俩转圈,怎么吓唬都不走,还是过来了一辆拉货的汽车,才把老鼠吓跑了。

“现在小燕和她妈睡在我和你爸的房子了,知道你不愿意别人住你的房子,我和你爸去邻居家借住一夜。”

小华说:“不用,你和我爸住我的房子吧,我自己去想办法。”

表哥却问:“他家是不是有讲究?”

“是啊!”母亲满脸焦急。

“媒人呢?”

“早都回去了。”

“我看这事悬了。”父亲在旁边说。

“什么悬了?”小华听得云里雾里。

三个成年人都不说话。

表哥说:“趁着天色还不太晚,我想回去。”

父亲不好意思地说:“大老远麻烦你一趟,也没招待你…”

母亲偷偷给小华手里塞了一卷钱,说:“索性你和你表哥一起回去吧,他那里能住得下。他一个人回去我还不放心。”

父亲说:“明早不再问问白婆婆吗?”

“算了吧,你还看不出今天的样子?”

小华跟表哥一起回了县城,果然,一连几天都没有接到家里的消息,倒是看见小燕和她母亲在县城的街道溜达,见了小华也不说话。表哥几次催小华去上班,他都置若罔闻。

这天,小华正坐店里看表哥给客人理发,老何的傻儿子进来了,小华问他:你干什么来了?

他大着舌头说:洗澡。

表哥说:“理发就坐下,洗澡就出去。”

傻儿子就坐了下来,小华问他:你认识我吗?

傻儿子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表哥正想把围布围在他身上,被他往起一站,围布盖在了他的头上,他不顾头上的围布,只管在理发店的地下,左冲右突地做着接烟的动作,惹得大家一阵欢笑。

小华笑着递给了他一根烟,他作势要打火机,小华顺手把口袋里的一个打火机递给了他,他把烟叼在嘴上,想用打火机点燃,表哥假装严肃地呵斥道:坐好,不许乱动!

傻孩子熟练地把烟别在耳朵上,把打火机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表哥把他别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又长长地伸着胳膊,把烟拿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口袋。

正在这时,老何急急忙忙地进来了,看见儿子正坐着理发,满意地笑了。小华把老何让到一个空位上坐下,问他:你让儿子这样乱跑,不怕有危险吗?

老何深深地叹口气:“我是故意的,就要让他靠自己干点简单的事。我和他妈能跟他一辈子吗?”

小华冲动地说:“干脆把我的招工名额给他吧!你有路子把名字变过来吗?”

正在忙碌的表哥赶快阻止:“招上工不容易,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再说这么大的事,也不敢瞒着家里啊!”

小华打断了表哥:“我早都想好了,你如果不带我去广州,我就自己去,我无论如何也不在这里待了。”

表哥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算是把抱怨背上了。”

小华安慰他:“我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说你知道。”

表哥愁眉不展地提醒小华:“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要冲动。”

老何也说:“对对对,你好好想想吧,千万不要留下后悔。”

小华坚定地说:“我想好了,绝不后悔。在这个小地方待一辈子,我才要后悔呢。”

……

小华在父母的眼泪里硬着心肠走出了家门,他和表哥约好了一起去广州。

小华坐早班车来到了县城,他知道表哥正在处理店里的东西,一时半会还走不了,就慢腾腾地溜达到了木器厂的门口,却看见锯木车间的窗户里冒着浓浓的黑烟,小个子车间主任正背着一个人从浓烟里飘了出来,仿佛电视剧西游记里面的特效。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小燕也在人群里面,她看见铁门外的小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小华走过去问:“怎么失火了?”

小燕说:“新来了一个傻孩子,偷着抽烟,把木料点着了。”

正说着,油漆车间的车间主任急急慌慌地打开了铁门,声嘶力竭地喊着:“新工人全部出去,其他人赶快接水、拿灭火器,支援锯木车间。”

小华从打开的大门冲了进去,他拿起一把立在墙边的扫帚,就要往浓烟里冲,小个子车间主任一把把他拽住,指着地下躺着人说:“新工人不许进去救火,你把他拖出去就行了。灭火有我们呢。”

小华趁着他不注意,抢过他手里的水桶就冲进了车间。

火终于灭了,小华顶着烧焦的头发,一瘸一拐地出来了。小燕想把他搀扶一下,被他躲开了。他回头对小燕说了一句:“好好在这里干吧,这里的人不孬。”

小燕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街上响着各种声音的警报,一辆又一辆的消防车呼啸着开过。小燕直着嗓子对走远的小华喊道:你是靠自己招上工的,与我舅舅无关!

小华对着迎面走来的表哥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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