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银白的长枪,雪白的貂皮,在南国这并不太冷的五月,他的这一身打扮有些过分暖和了。
他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马脖子上的铃铛不停地响动着,清脆而又有节奏感。
他已经赶了很久的路,此刻冷峻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正疑惑地看着这熙熙攘攘地街市。
他迷路了,他本是想回家的,可是离家太久,却已经无法找到回家的路了,但他记得,自己的家就是在这小镇外的不远处,今日找个地方歇歇脚,明儿找人问问便知道了。
但正等他想进一家客栈前,突然自己的肩膀被一只宽大的手扣住。
他回头一看,顿时喜出望外:“阿爹。”
多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是两鬓斑白,虽然依旧壮硕,但却添了几分老气。
“真的是你啊,你弟弟说看看到你,我还不信。”中年人更是激动,忍不住抱住他,“回家了怎么不提前送消息。”
“太麻烦,反正我都回来了。”他的脸上虽是有些喜悦,但很快又平静如常,“阿爹怎么这时候还在街上?”
“你沈爷爷过六十大寿,咱们一家子都准备过去拜寿,你娘亲他们都先去了,我跟你弟弟再到这街上备些礼物,再送过去,这不遇上你了。”
他点点头,而后突然又很认真地说:“阿爹,这次我回来,不再回去了。”
“好,好,好。”他激动得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你娘要是知道你不回去啦,那得多高兴,咱们回家,再也不回去了。”
“嗯。”
“啊,不,今天你就先陪阿爹去贺寿,咱们一家人都在你沈爷爷那儿。”
“好,阿弟呢?”
“他在那边看东西嘞,走吧。”说完,不由分说,便拉着他的手前行而去。
“我就知道是阿哥你回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前的蓝衣少年突然冲过来。
“长大了哦。”白袍年轻人怜爱地看着他,轻轻地刮了下他的鼻头。
他是南宫醉,而眼前的少年是他的弟弟南宫沁,
而中年人,是他们的父亲,南宫耀天,他是天沐山下,南宫山庄,一剑傲魂的江湖第一剑,影月的主人。
一剑影月,三十年来,从未有过败绩。
而他的两个儿子,长子南宫醉,不涉江湖,才从远方回来,而小儿子南宫沁则是年轻一代侠客中的佼佼者,虽没有南宫耀天的名头响亮,却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
江湖人称南宫世家二少爷,影龙剑起,神鬼避让。一把影龙,比起自己父亲手中的影月更是霸道,从他十三岁闯荡江湖至今,已然没有哪个江湖人敢随意地找他挑战。
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中,走到了沈家庄。
虽已入夜,但整座沈家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家丁们更是来来回回地搬运东西,好不热闹。
“沈爷爷的寿宴好隆重啊。”南宫沁看着这人声鼎沸的沈家庄,不禁快步冲进去,这儿的人来对他这位熟客早已见怪莫怪,也并不通报由着他闯进去。
“这儿,我似乎来过。”
南宫醉看着这眼前的一景一物,仿佛自己曾经来过,只是太久,有些遗忘。
“你当然来过。”南宫耀天怜爱地看着他,微笑道,“小时候,你娘经常带你过来玩,怎么都忘了呢。”
“太久了。”
他离开得太久,久得什么都忘了。
他还未到正厅,突然一声熟悉的呼唤从前方传来,一个自己日夜思念的女人从昏暗的夜色中走出。
“醉儿。”
她虽过不惑之年,但却依旧面容姣好,虽有额边添了几道淡淡的年纹,却依旧不该其端庄典雅的容颜。
她南宫醉的母亲,赵书柔,人如其名,知书达理,温婉可人,落落大方,但此刻看到南宫醉的归来,却有些失态,她几乎是狂奔而出的,多年的思念,让她恨不得早一刻抱他入怀。
没有千言万语,她一头扎进南宫醉的怀里,他离开时,自己还能抱他在怀里,但如今,却被自己儿子抱入怀中。
她不禁潸然泪下,岁月匆忙,自己却没有看着他长大。
南宫醉的脸颊似乎有一丝冰凉划过,但很快被他自己拭去,脸色又变得最初的从容,哪怕他心里早已澎湃。
“醉儿。”
一堆人突然把自己围住,自己的爷爷南宫御,自己奶奶柳雅君,其他人,他再也不认识了,但直觉来说,他们都是沈家人。
柳雅君看着自己孙儿平安归来,更是颤巍巍地用她那双满皱纹的手,一遍遍地爱抚着他的脸颊,认真地看着,仿佛怕他突然不见了。
匆忙的介绍,南宫醉对沈家上下几个人一个没记住,连日来的赶路,他也实在疲惫,便没有参加两家一起的晚宴。
柳雅君心中惦记,便中途退出,去客房看自己的孙儿,他却早已入睡。
她生怕打扰到,却又不舍得走,便默默地坐在床头看着。
“娘。”赵书柔不知何时到她耳旁,“让醉儿好好休息,明儿陪你,你也该休息了。”
“你也去歇歇吧,明儿,一家好团聚。”两人依旧不舍地离开南宫醉的房间。
赵书柔想再进屋看看,却又怕打扰他,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睡得好吗?”南宫耀天连忙问道。
“他太累了,似乎赶了很久的路。”赵书柔突然有些伤感,“这一次回来,他突然突然长大了,不会像以前一样撒娇了。”
“多年的战场杀戮,早已把他的心磨砺,自然不可能是我们曾经那个需要人哄的小宝贝,他再也变不回去了。”
“是啊,他不是孩子了,十年了,我们送走他十年,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回不来,但他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离开了,好不好?”
“嗯,不会再让他受委屈了。”南宫耀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年长公主赵书柔嫁入这江南武林第一世家,为了帮助自己哥哥天圣皇帝,她不得已把自己年幼的儿子送进宫,而后边境祸事起,他更是被自己的舅舅送到边塞,这一待,就是十年。
“你不要怪我皇兄,但凡有有一点办法,他不会愿意把醉儿送上战场。”
“我没有怪他过,这是我们家的宿命,好歹他平安回来了,也谢谢你,能把他求回来。”
“我没有去求皇兄,他送醉儿去战场时,我便知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想他现在舍得让他回来,是江山稳固,边塞安宁,他的身边不再需要醉儿了。”
“希望他永远不再需要。”南宫耀天叹了口气,轻声宽慰,“以后啊,你好好疼他,再也不会让你们娘俩分开了。”
纵然他们之间是朝廷与江湖之间的联姻,成婚之时,他们甚至彼此不认识,但多年的磕磕碰碰,在南宫醉离开后,更变得平和许多,相敬如宾而又恩爱难分,自从赵书柔说不喜欢分别,他便再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突然山坳处吹奏起一曲异域悲曲。
曲中婉转,悲凉而清冷。
本在山亭中赏月的少女一惊,便竖起耳朵,认真地聆听,但她无论怎么听,却无法分辨这是什么乐器所奏。
“这是羌笛。”
一声浑厚而又慈祥的声音从亭下传来。
“爷爷,这是谁在吹奏?”少女连忙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吹奏之人,一定是非常之人。”
少女点点头:“这曲子,太让人难过了。”
突然一直坐在那儿沉默的另一个少女说道:“好悲伤的曲子,好想哭。”
她的话音落下,却随着泪痕划下。
老人连忙扶她入怀,“丫头,这曲子让你想起不开心,难过的话,就哭吧。”
她点点头,却擦干泪痕。
“外公,不提这些了。”她笑笑,“今天南宫世家是找爷爷提亲吗?”
“那倒没有,就是来贺寿,你们两个丫头的婚事啊,爷爷都听你们自己的,不过啊,你们要是看中南宫家的孩子,我便去提亲。”
他便这沈家庄的老主人,沈南昕,而叫他外公的少女是他的外孙女郁柔,另一个则是他的孙女沈晚晚。
“不要。”沈晚晚连忙道,“南宫沁都没把我当成女人,过不到一块儿。”
“那南宫醉呢?”
“他的眼神好可怕,就感觉看着我,就跟看着一尊雕像一样平静。”沈晚晚道,“这江湖中人谁不想一见本小姐的芳容,倒是他们兄弟,从来不当我是美女。”
“哈哈。”沈南昕笑道,“沁儿从小跟你玩到大,当然只是太熟悉了,至于南宫醉,爷爷我也看不透,这些年听说是送进皇宫,自然经历得比较多,心思沉重些是正常的。”
郁柔想了想:“我觉得南宫大哥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凉,就好像今晚的曲子,他是个经历了太多故事的人。”
“明儿家里会来来很多人,你们两个不要乱跑,就陪南宫家的两个孩子玩,江湖人啊,杂乱而多诡计,你们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出去。”
“爷爷,为什么要请那么多江湖门派?”
“爷爷老了,该把自己手中江南总盟主的名头扔出去了,让我们沈家跟像南宫世家一样,再也不管江湖的闲事。”
他老了,如今偌大的沈家庄,竟然只剩下这眼前的两个丫头,自己风光一辈子,与南宫御比了一辈子,他夺得了这江南总盟主之位近三十年,但如今最初的豪情万丈,随着自己儿子的离世,烟消云散。
他有些羡慕南宫御,纵然他退出武林,却三代同堂,一家平安而祥和。
而现在他只想把自己手中的权力抛弃,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看着自己两个孙女成家,他这一次大请宾客,除了要移交总盟主之位,更是想为两个孩子找到好婆家。
初夏之晨,纵然阳光不那么灼热,却也有些闷热,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入睡。
只是今日,本来喜悦的寿宴,却突然变得异常冰冷,昨夜的来宾中,死了两个人,他们是死在对方手中,同归于尽。
但这两个人,却是手足兄弟,可他们又的的确确是死在对方的剑下,甚至仍旧保持着死前相杀的姿势,面目狰狞,眼神中空洞却带着丝丝恐惧。
“他们是中了七里飘香后产生幻觉,互相攻击而死。”郁柔伸手轻轻地为他们合目:“他们为什么被杀呢?”
她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但她把目光扫过四周时,看着到的是每一双迷茫而又疑惑的眼睛,直到最后一个人进来。
南宫醉,他看到自己,再看到死去的那兄弟俩,没有太多的惊讶,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感情,看着自己,就好像跟看着那两个死人无异。
平静地让她想怀疑他,可不能怀疑他,因为南宫世家的大公子,跟眼前的两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可交集的,没有杀人的理由。
她收起自己的疑虑。
沈南昕重重地谈一口气,心中似乎有些迷茫,但又似乎有些明白。
待众人离去后,他仍然陪着南宫御留在这客房中,认真地查找着蛛丝马迹。
“你那孙女倒真的是聪慧,一眼就看穿他们是中了七里飘香。”
“她略懂岐黄,这个自然不难,只是这西门兄弟二人,到底是为何而死?这倒真的让人疑惑。”
“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请他们二人。”南宫御思虑良久,郑重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死?”
“当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找他们兄弟来,难道不是想去解开无字碑的秘密?”
沈南昕摇摇头:“我找他们来,是给我自己挖坟的,毕竟西门巧工的阴宅,天下无人不想要,早就年前,我便请他们来了,本来他们已经完工,但我花甲之寿,便请他们留下,不想害了人家。”
“他们的死,怕没那么简单,我想十有八九,因为无字碑惹来的杀身之祸,不知道你把无字碑放哪儿?”
“它是不祥之物,以后会陪我入地府的。”
“所以它在你的阴宅里?”
“它的秘密,我早就没了兴趣,我为了它,失去了一切,可却毁不了它,我不想它再去害人,在平静这么多年后,我觉得,还是彻底地消失吧。”
南宫御点点头,眼中突然多了一丝疑惑,他明白,沈南昕断然不会为保守秘密,而去杀了这西门兄弟,况且要杀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搞得众人皆知。
但这一切,又恐怕没那么简单。
夜,再一次变得迷离,昨夜的羌笛突然又在入夜后不久再次响起,一样的曲调,一样的节奏。
甚至比起昨晚,没有丝毫的差别。
沈晚晚依旧很认真地听着,这笛声绵绵不绝,一直从山坳中漫出。
“昨晚没太注意,这山里,怎么会有人吹羌笛呢?”郁柔突然站起来,“有人要死了。”
“姐,为什么这么说?”沈晚晚被她突然的一句话,搞得有些疑惑。
“这羌笛是用来摄魂的,我明白,昨夜西门家兄弟被下毒之后,就是听到这笛声,产生幻觉,互相厮杀。”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西门兄弟所中的七里飘香,其实本身并不致命,但会乱人神智,西域中,就有一种功夫,利用音律,去控制这被迷了神智的人。”
“那谁会有这种毒?现在吧,在咱们沈家里,除了南宫世家的人,没什么其他客人呢,今晚难道……”
沈晚晚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会是他们吧?”
“如果说一般动武,南宫世家的人,除了不清楚南宫醉到底有多少分量,其他人江湖上谁敢招惹,就怕是一些歪门邪道,防不住。”
她的猜测很对,当天明之后,又是两个互相搏斗而至死的人站在沈家后园,只是,现在,这两个人,所有人都感到面生,谁也没见过,但他们一身打扮,却又是沈家家丁模样,应该是混进来的。
“他们又是什么人?”
正当所有人疑惑时,南宫御却突然说道:“他们是鬼狱弟子。”
说完,他扯下两具死尸的脸皮,赫然发现这两人都被削去鼻子,毁了容貌,干枯的脸上如同油锅里爬出的恶鬼,吓得沈晚晚她们倒退一大步。
他叹了口气,只是默默地看着沈南昕。
沈南昕叹了口气:“他们来做什么,可为什么会被人杀了?”
南宫御摇摇头,便让所有人离开,留下彼此。
“现在外面这么多人,怕是会传的风风雨雨。”沈南昕叹了口气,“本来想着只是在花甲之年,过个顺当的寿诞,唉,看来过不成了。”
“江湖风雨路,我们何尝平静过,死亡又有什么呢,只是两个鬼狱的弟子罢了,我想他们混进来,肯定也是因为你那块无字碑。”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无字碑的秘密,但它的确很可怕,无字碑中的邪功百年前能掀起腥风血雨,三十年前,我们从鬼狱中抢出这无字碑,杀了无痕老鬼,但毕竟三十年过了,我们老了,鬼狱怕卷土重来,这该死无字碑又不能毁去,本来想着它能跟我深埋地下,但如今看来,没那么简单了。”
他们的无奈,他们惆怅,英雄迟暮,但危机四伏,只是能做,只有面对罢了。
年少的总是少了很多忧愁,多了许多好奇,沈晚晚自然是万分好奇,拉着南宫沁便冲向自己住的小院,南宫醉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便跟着她们一同去了。
一到她的闺房,便连忙上锁,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知道那今天死的人是谁吗?”
“鬼狱的弟子呗。”南宫沁并不当回事,他久在江湖,自然见过,也知道这些人。
南宫醉有些好奇,便慢慢地坐在,翘首以待,似乎等着她们讲个大故事。
“那你知道鬼狱和我们沈家还有你们南宫家的故事吗?”沈晚晚有些失落道,“爷爷从来不愿意跟我说当年的事。”
“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南宫沁摇摇头,“我也只是知道三十年,鬼狱的主人,无痕老鬼修行一门十分邪门的武功,经常喝冷血,吃婴孩,这鬼狱也因此得名,甚至大家都忘了它原本叫什么,我们的爷爷合力杀了无痕,这让他们一战成名,只不过,你爷爷成了武林盟主,我爷爷从此退出江湖。”
“功成名就除了带来荣耀,也会带来痛苦,舅舅就是死在鬼狱的复仇中,所以外公成为了武林盟主,也就成了众矢之的。”
“那倒不是,我听爷爷说,当年他们为了避免鬼狱后人再修炼邪功,危害武林,便将鬼狱至宝无字碑带走,本想毁了它,但他们想尽办法,也不能破坏它分毫。”
“那鬼狱的弟子来,就是为了无字碑?”郁柔疑问道,“可谁杀了他们呢?”
“额,你们是说,那两个长得像鬼似的死人是鬼狱的弟子?”南宫醉听得云里雾里,总算明白一些。
郁柔疑问道:“大哥,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额,我为什么会知道?”南宫醉摇摇头,“我们家的事,我都知道的都不一定比你多。”
南宫沁笑道:“我哥十二岁就进宫去了,十几年一直没回来,所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哇,进宫。”沈晚晚满是好奇道,“对对对……我可听爷爷说了,你们娘亲可是个公主,对不对啊。”
“你才知道啊。”南宫沁白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不过啊,我从来没体会过当皇亲国戚的感觉,问我哥呗。”
沈晚晚好奇地看着南宫醉,似乎想让给自己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皇亲国戚有什么好的,江湖人,潇洒潇洒自在,多好啊。”南宫醉笑笑,他并不想提过去,笑一笑,便出门去了。
“你哥似乎不愿意提过去呢?”
“不知道,可听我爹娘偷偷闲聊时说过,我哥哥是被我那皇帝舅舅送到塞北打战去了,所以过去的事,并不是那么美好吧。”
“塞外。”郁柔突然想到什么,却什么也没再问了。
夜色凄凉,虽然将入夏,但天仍然有些凄凉,月半边,凉风习习。
又是昨夜那凄凉婉转的羌笛,一样曲调,一样的悲伤。
只不过此刻郁柔看到吹奏的人,南宫醉,跟自己料想的一样,他去过边塞,也只有他可能吹奏出这曲子。
曲中悲凉,满是心中苦,她静静地站在假山下,看着假山上,默默地吹奏的他,此刻地理位置特殊,尖锐声冲荡在这深邃的山坳中。
许久,他终于停了,看到她,他似乎也并不感到稀奇,只是本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温和:“姑娘,天很凉。”
“大哥,你心里很多事啊。”
“难道你的心事会比我少吗?”他跳下假山,走到她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她说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什么意思啊?”
“你当然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什么意思。”南宫醉笑笑,“你会明白的,如果你想解脱,我可以帮你,你是个好孩子。”
“你知道很多事情,那你知道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唉,回头是岸。”他叹了口气,便慢慢地离开了。
郁柔突然蹲坐下来,掩面失声痛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后,突然掀起自己自己长袖,却发现她的双臂如同八十岁的老叟,干枯而又布满血丝。
她是花季少女,可此刻看着自己可怕的双臂,她突然发狂,一阵掌风之后,周围的假山被震得七零八落。
她不知道南宫醉知道什么,可他会知道什么时候,她想追上去,可又没有勇气,他真的有办法帮自己吗?
一夜的平静,昨夜似乎并没有杀戮再起,南宫醉的房门清晨便响起敲门声。
郁柔,她一改昨晚的狂躁,又似乎同平时那般温柔。
她端着一碗熬好银耳,一脸温柔。
南宫醉睡眼惺忪,开门让她进来后,又爬上了床。
“大哥,你为什么夜里会去那里吹曲子呢?”郁柔为把银耳端出,加了糖,又柔声问道:“你昨晚说你能帮我?”
“能帮你的是你自己,如果你再不废掉你身上的邪功,你就该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
“你知道我练的是什么?”
“无字碑的秘密被你破了吧,那无字碑中,记载的是太虚魔功,一种嗜血,又要血来养身的邪功,一旦练成之后,就会身如焦炭,慢慢地干枯,每三日需要喝一次血,才能恢复如常,武功便更进一步,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口血都没喝过,能忍到现在,也算是好孩子了。”
“我……”郁柔叹了口气,“我是无意中发现了外公的无字碑的密码,每到月圆之时,月光透过无字碑,它便能显出武功秘籍,可是好奇修行之后,才发现,这武功真的好可怕,让我变得…”
她不知道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他:“可我不想废掉自己的武功,我还有用呢?你有其他的办法帮我吗?”
“倘若你再不吸血,你就会一直干枯下去,变成了老太婆。”南宫醉想想,又摇了摇头:“但一旦你吸血了,你就再也无法离开血,你再也无法废除你的武功,除了死。”
“如果我真的吸了血,你就杀了我,可以吗?”郁柔用绝望而又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想得到一份肯定。
但他摇摇头:“你是想用这一身功夫做什么?”
“你不要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她摇摇头。
“那我不问,如果你吸了人血,我便会杀了你。”他想了想,柔声道,“那些人的死,并不只是中了七里香,也不是我的羌笛控制他们的。”
“你知道?”
“他们是死在自己的贪婪中。”他想了想,“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死的,只是有人故意在诱导你吧。”
“你是说有人故意用七里香让迷惑我?”
“七里香,香七里,一旦有人用了七里香,我们整个山庄都能闻到,但每次我们闻到七里香时,却是在白日死尸出现时,七里香的时效是很短的,不会等到我们白天发现尸体时,味道还那么重,而且并没有香得那么远,只是尸体周边有。”
郁柔点点头:“所以他们的死因?”
“他们都是被武功高出他们很多的人一剑毙命,你也不想想,无论是西门巧工还是那两个无脸人,他们的武功都势均力敌,倘若真的是中了七里香而互殴而死,一定……”
他说到此刻,便不再说了。
她已然明白了,两个功夫差不多的人,要想杀死对方,就算同归于尽,一定是遍体鳞伤后伤重而亡,而不是如此简单一剑而亡。
只是这样,一切又更加迷离,但本来就没有答案,无所谓了。
他似乎明白很多事情,可他又什么都不说了。
“你就不觉得是我杀了他们?”郁柔突然问道。
“就算你练了太虚魔功,也打不过他们,之所以你还能忍住不嗜血,并不是你有多大定力,而是你天生不是学武的料,功力浅薄,自然太虚魔功反噬你,也不会陷那么深。”
“你这话,实在得想让我打你一顿。”
“我让你一只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好吧,你好像一直很实在,不会哄女人,这样是套不得女孩子的芳心。”
南宫醉笑笑,却不说话。
“你似乎早就知道这无字碑的秘密?”
“我只是知道无字碑中的太虚魔功,听我爷爷跟我讲过,至于为什么会知道你会,很简单,我看到你发狂的模样。”
”那种烈火焚心的感觉真的很痛苦。”她无奈地摇摇头,“可我真的又放不下。”
她想落泪,却又忍住了,扭过头来,准备离开。
“还有一个办法。”他突然又开口。
“什么办法?”郁柔连忙凑过来。
“其实这无字碑上的武功并不是邪功,只是少了另外一半,阴碑,而你爷爷得到的那一块,是阳碑,武功学一半,自然会如此。”
“那还有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当年是你爷爷个我爷爷一同打败无痕老鬼,所以另一半?”
南宫醉摇摇头,许久,才解释道:“阳碑无坚不摧,但阴碑却在鬼狱的冰潭里,当年被你爷爷亲手毁了,不过他记得碑文上说,只要散去武功,就不会被太虚魔功所影响,你又不愿意。”
“你不废话嘛,都已经毁了。”
“可是我的身上却有着阴碑那半部分的冰魄,你走到我身边时,没觉得很舒服吗,就好像我走到你身边时,感觉到温暖。”
“是啊,是很舒服。”
“当年阴碑碎后,就留下一枚冰魄,所以我爷爷选择要冰魄,你爷爷要无字碑,我小时候无意中把冰魄给吞了,爷爷说,是它选择了我,所以你明白吗,我就是你的解药,你吸干我的血,说不定就好了。”
说着,把脖子凑过去。
“傻瓜。”郁柔一脚把踹飞。
“我说真的的。”南宫醉突然割破手指,指尖的鲜血顿时把郁柔吸引过去,情不自禁地去嘬他的手指,瞬间她一嘴血。
但很快,郁柔又清醒过来:“邪门,怎么这样。”
她满嘴血腥,有些羞愧地看着他。
南宫醉拿手帕擦去她嘴角的血渍,这才为自己包扎。
她连忙帮忙:“我吸了血,会不会离不开血?”
“这是我的血,或许不会让你成瘾,你看看你的手。”
郁柔这才慢慢地拉开自己的袖口,却发现,自己原来干枯手臂变得细腻白皙。
“我好了嘛?”郁柔疑问。
南宫醉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不过,最起码,你可以一阵子变正常点,我帮了你,是不是也得帮我。”
“你说。”
“我要你…”
“那你得跟外公提亲,明媒正娶才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南宫醉猛得喷一口茶,被呛得直咳嗽。
郁柔连忙为他拍背,似乎感觉到人家应该不是她想的意思,顿时羞红了脸。
“我是说,我要你身上的纯阳真气,不是要你的人,我身上的冰魄会让我每到十五夜都把自己冻成冰雕,彻骨疼痛,如果有你的纯阳真气,或许会好。”
郁柔点点头:“那我当如何给你?”
“到床上。”
“你不是要那啥……?”
“打坐,不然我怎么能吸收你的真气。”说罢,一手拉着郁柔,上床面对面,四掌相对。
甚至不用南宫醉教,彼此身体里的真气似乎找到知音,南宫醉的真气通过左掌进去郁柔体内,而她的身体里的真气又通过右掌传到南宫醉体内,甚至此刻彼此牢牢被吸附,无法分离。
郁柔默默地看着他:“你得娶我,好吗?”
“那你喜欢我嘛?”南宫醉一脸坏笑看着她,“ 我们才认识呐。”
“那我不管,你让我上了你的床,就要为我负责。”
“你过分了哦,江湖儿女,怎么能计较这个。”
“哼,我不是,我是官宦家千金,可是很传统的女孩,你必须为我负责,不然我就……”
“一哭二闹三上吊?”
“会。”郁柔无奈地地叹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分开,感觉是挺舒服,但你弟弟等下进来,看到不好吧。”
“你不是要做他嫂子,怕啥。”
“哼哼……”她一脸的娇嗔,“你愿意了?”
“慢慢来呗,反正我感觉我迟早得娶你,但感情先要有。”他突然长舒一口气,一阵推门声下,他瞬间将双掌与郁柔分开,郁柔没坐稳,径直倒床上去。
南宫沁一看,连忙关门又出去。
似乎有沈晚晚的声音。
“现在解释不清楚了。”南宫醉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清楚,但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于是乎,当天的晚宴,就成了两个人的订婚宴。
“真快。”南宫醉看着月色。
“嗯,婚定了,你不许对其他女子有想法了,我们江湖儿女,要对感情忠贞不二。”郁柔看着他,认真地说。
“你白天还说自己是官宦家,现在又是江湖儿女,就是不想让我学你们官宦世家,来个三妻四妾。”
“你敢。”她摇摇头,“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故事。”
“嗯?”南宫醉坐在围栏边,默默地等待。
“我爹是户部尚书,所以我是官宦家千金,去年,我家上下都死在鬼狱弟子手里,倘若不是我在爷爷这里玩,也逃不过。”
“那也是因为无字碑。”
“听爷爷说,皇帝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无字碑的事,要我爹找爷爷交出来,爷爷怕我一家得罪皇帝,自然愿意,可是那天夜里,无字碑刚刚送到我家,准备送往京城,我们家就被鬼狱弟子灭了门,上上下下一百多人,都死了。”
“如果我告诉你,皇帝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你相信嘛?”南宫醉叹了口气,“我舅舅不懂武功,而且节俭,从他上位来,从来没听过他会从臣子手里要东西,这于理不合。”
“你的想法,跟爷爷一样,天圣帝不会这么做,所以爷爷是觉得是爹爹应该是被鬼狱的弟子要挟,所以给了块假的,鬼狱弟子就算发现,也不会那么及时,但没想到他们如此丧心病狂。”
南宫醉点点头:“其实无字碑,终究是烫手的。”
沈南昕也是这样的想法,于是他不再遮遮掩掩,而且大方地将无字碑摆在庭院中,让来贺寿的江湖人欣赏。
他再把武林盟主的令牌放在无字碑上:“这谁成为下一届武林盟主,那这无字碑便是谁的。”
庭院之中,已经摆上擂台,只待明日贺寿结束,便是武林盟主争夺战。
南宫沁自然想一争长短,全家似乎并不反对,只是赵书柔怕他明日太过于辛苦,为他单独添了一碗参汤,但这一碗汤下去,他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午后,而且浑身无力,此刻盟主争夺赛已经到了巅峰。
他有些生气,但看到母亲,却又不敢问,只好苦闷地看别人比武。
南宫醉宽慰他轻轻地扶着他的肩膀:“你太年轻了,就算盟主给你,也没人会服你,你也没做太大的江湖成就,况且,无字碑落到你手里,我们全家从此不得安宁。”
“哥…”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受前所未有的压制,自己哥哥只是把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肩上,但此刻他却感觉如同有千金重,动弹不得,甚至喘息都有些困难。
“哥,我认输,快放手,我好难受。”南宫沁立马认怂,低声求饶。
南宫醉这才慢慢地撤劲,整个过程,哪怕在他们背后的南宫耀天,都没丝毫发觉。
只是沈南昕欣慰地笑笑。
一番决战,剩下最后的是昆山派掌门昆布,他一举夺下最后的胜利。
沈南昕自然开心:“如今昆布掌门夺得下一届盟主之位,各位可还有不服的。”
“哥,你不去嘛。”南宫沁有些不死心,但看到南宫醉那要杀人的眼神,顿时闭嘴。
南宫醉一脸凝重,心事重重,郁柔突然鼓起勇气,把手握住他,顿时阴阳交汇。
“有事要发生?”她正问着,突然一顶八个黑袍人抬的黑轿从天而降,落在场中。
“我便不服。”轿中的人一声沉闷的咳嗽,突然一掌打向昆布,昆布没有防备,顿时后退三丈。
昆布毕竟为一派掌门,并没有动怒,只是抱拳作揖:“阁下不服,那昆布便讨教一二。”
“你不配。”轿中的人没有出来,但又是一阵掌风震出,只是这一次更加霸道,昆布勉强接下,也呕了一口血,但更激起他的尊严,拔剑而起,一剑劈了他的黑轿。
顿时一个长相妩媚,妆容妖艳的黑袍女人站在他们面前,她一出现,瞬间一掌将昆布打下台,顿时动弹不得。
“他……”南宫沁惊得目瞪口呆,“怎么是男人的声音。”
“你是…”南宫御满脸疑惑。
“怎么不认识了。”黑袍女人笑笑,“无痕老鬼,他有个儿子。”
“可他没女儿。”
“对,我可没说,我是女人。”黑袍女人笑笑,“你明白吧?”
“传闻无痕老鬼有个男生女相的儿子,原来是你啊,这么说这么多年,鬼狱的弟子就是你在控制,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沈南昕抱拳作揖。
“叫我鬼帝吧。”黑袍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拜你们所赐,我修炼你们留下的阴碑碎片,让我青春永驻,却也越变得像女人,但倒也让我喜欢。”
“那不是正好,那你今天来,就是来夺回无字碑的?”沈南昕问。
“是也不是。”
“还要这盟主之位?”
他摇摇头:“我不稀罕,但我是个孝顺的人,你们得为当年的血债负责,今天你们所有的人,都得去地府给我老头子道歉。”
“那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有的。”他拍拍手,顿时在围墙上出现一排排黑袍人。
郁柔有些紧张地握紧南宫醉的手。
“不碍事。”
沈南昕问:“西门兄弟是你杀的?可你为什么也要杀自己弟子?”
鬼帝摇摇头:“西门兄弟太贪心,我买通他们,只想要清楚你这山庄布局,但他们要的太多,那就不要活着,我的弟子,是被你们的人杀的,一个武功很高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昆布身上,却摇摇头:“我那两个弟子是五脏被震碎而死,没有丝毫的反抗,这种霸道的武功,我倒是很想见识下。”
南宫沁顿时明白是谁,他刚才就是有一种五脏要炸开的那种感觉,哥哥对自己,还是留了情面的。
“不过没关系,现在这山庄,一只蚊子也出不去,都得死,老头,你先来。”他指了指沈南昕,一脸微笑。
南宫醉回首轻轻地吻了郁柔的脸颊,放下手:“我去替你报仇。”
“多谢相公。”她回敬他一个吻。
南宫醉上前,作揖施礼:“晚辈是沈家孙女婿,我家爷爷年迈,晚辈不才,愿替他向前辈讨教。”
“倒是孝顺,没关系,我喜欢。”鬼帝笑笑。“请。”
“我问下,郁家上下,你为什么要灭门?”
“因为他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同时也想给沈老头一个礼呀,哎,他不该娶江湖人的女儿。”
“那你该死。”南宫醉笑笑。
“是嘛。”突然他一掌疾出,顿时场上如风卷起,比起他刚才对待昆布的掌风,不知强劲多少力道。
但南宫醉也并不惯着他,长枪祭出,一枪震散他的掌风,顿时让场上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制。
南宫沁庆幸自己没去凑热闹,自己这点能力,在这两人的手下,一掌都躲不下。
不过数招下,鬼帝已经嘴角渗血,明显不支:“你不是江湖人。”
“对。”
鬼帝点点头:“你每一枪的力道,都可以震碎人的五脏六腑,只有杀了千万人的人,才能做到,所以你是在战场上练的。”
南宫醉点点头。
“但今天,无论你来自哪里,你们都得死。”他似乎不想再浪费力气,拍拍手,似乎叫弟子们动手。
但就在他们动手那一刻,突然箭雨从庄外射入,不过一瞬间,鬼狱弟子齐刷刷地躺在围墙脚。
鬼帝惊讶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杀了一个朝廷二品大员,朝廷会让你们这江湖祸害打它的脸吗?”南宫醉一挥手,瞬间数百将士冲进山庄,将剩下的鬼狱弟子围住。
“要么投降,要么死。”
“今天这一切,我算败了,不过我想死在你手里,至于我的弟子,他们自己选。”
他的话音未落,一掌挥向南宫醉。
此刻南宫醉并没有用枪,而是与他对掌,拳怕少壮,不过须臾,鬼帝一脸无奈的闭上眼,再没睁开。
南宫醉放下手,鬼帝依旧未动。
南宫沁上前查看,他的死法,就跟之前弟子一样,内战尽碎而亡。
鬼帝已死,鬼狱弟子也就不再顽抗。
“他们是金吾卫,爷爷,我要把无字碑送给皇帝。”南宫醉回头看下众人。
金吾卫在场,况且面对南宫醉如此可怕,谁敢说个不字,况且也明白,谁也守不住,干脆大家都得不到,自然都同意了。
随着金吾卫将无字碑和鬼狱弟子带走,沈家庄又恢复了贺寿时的热闹,此刻没有额外人员伤亡倒是幸事,只是昆布再不愿意接受武林盟主的令牌了。
“那这…”沈南昕把令牌递给南宫醉。
南宫醉接过,只是玉质令牌在他手里瞬间化为粉末。
“你这……”
南宫醉笑笑:“武林盟主除了让皇帝忌惮,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安安心心过着江湖逍遥的日子。”
“你倒是明白,好,真好,一切事了,武林确实也不需要盟主,我便昭告天下武林,不再有武林盟主,从此不再让人有妄想。”
南宫醉点点头。
夕阳西下,他默默地坐在在屋顶看着余晖。
“相公,你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呢?权力,名声。”
“当你看着很多人死在你面前,你又杀了很多人,江湖这点事,就是过家家,只有平平安安,国泰民安,这才最真实。”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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