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碎花裙

作者: 朝慕晖 | 来源:发表于2024-02-21 23:1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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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透过窗帘缓缓洒在房间里,投下柔和的金色光斑。窗外的世界似乎充满活力,但却不属于这个小小的病房。病床上坐着一位20岁的小姑娘,虽然穿着鲜艳的碎花裙,但裙摆上点点鲜红,却如同凋零的花瓣,一如她漠然的脸,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穆天身为她的主治医师,也很无奈。病床上的梦梦是一名精神分裂和双向情感障碍的患者,但这次住院,并不是来治疗她的精神疾病,而是因为她在家轻生,被家人发现得及时,送来了医院。

    询问病史的时候,穆天惊讶地发现,梦梦患病已经十来年了,但都没有住过院来系统地治疗过她的精神疾病。当问到原因时,她的妈妈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回了句,“家里没钱。”

    “不是哦,我报名学钢琴要花掉很多钱,妈妈很辛苦,就管不了姐姐啦。”一直坐在角落里玩手指的小女孩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嬉笑地朝穆天说道。

    穆天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梦梦妈妈冲跑过去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并一把捂住她的嘴,有些慌乱地朝他笑笑,“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说完还朝小女儿瞪了一眼。

    这个不到5岁的小女孩,是梦梦的妹妹,两个人差了将近15岁,自从二胎放开之后,兄弟姐妹之间的这种年龄落差也不算少见。只是,穆天不明白,梦梦妈妈看向小女儿的眼里满是温柔与爱意,看向梦梦的却是冷漠与无情。

    穆天了解到,梦梦被确诊之后,家里人并没有怎么重视,那时候,父母忙着做生意挣钱,陪她的时间就很少。平常都是将她送到老家,让奶奶照顾。

    梦梦在村里的学校上小学,那时候村里的学校学生还算多,一个班都是周围的邻居朋友,大家的情况伙伴们都清楚。

    梦梦家里只有一个奶奶,自然少不了被一些小男孩的恶作剧。当她总是满脸伤痕地回到家,并且委屈地和自己的奶奶哭诉其他小孩的野蛮粗爆时,奶奶并没有怎么在意。小梦梦的伤口都没有处理,都是随意暴露着。奶奶告诉她,忍一忍,退一步,总会过去的。有一回,梦梦的头破了个口,流了很多血。她哭着回到家,奶奶只是将她送到村卫生站缝了几针,就带了回来,还训斥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开始打架,弄得一身伤回来。

    梦梦看着奶奶冷漠的眼神,心凉了半截,也没了哭诉的勇气。她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那以后,她变得不爱说话,只默默低着头干活,连学校也不愿意去。就这样,梦梦辍学了一年。7岁的时候,她被父母接回了城里,转到城里的学校。但梦梦妈妈并不知道梦梦已经休学了一年,学校里的课程根本跟不上。他们常常吵她,觉得梦梦很笨,成绩在班里永远垫底。

    就在梦梦8岁的时候,她常常在夜里哭,白天躲在房间里,说什么也不愿意上学。梦梦妈妈以为她在闹情绪,一次又一次地拿棍子打她,还骂着难听的话。但每次打完,梦梦的情况只会更糟糕,在家除了哭闹,还开始偷偷拿小刀划伤自己。这时,梦梦妈妈才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将梦梦送到医院,被确诊患有精神分裂症。

    他们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看到梦梦的情况好转,就出了院。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计划再要一个小孩。

    穆天只能治好梦梦身上的伤,那些萦绕在她潜意识和内心里的痛苦的根源,他治不了。他想要说服梦梦妈妈,将梦梦转到精神科,接受系统专业的治疗,这样她才能恢复正常。但梦梦妈妈都以一句“家里没钱”敷衍过去。而梦梦的妹妹,自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医院。

    穆天告诉梦梦妈妈,梦梦目前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的影响了,如果不考虑转到精神科治疗,就可以考虑办理出院了。原以为这么心疼钱的她,会很爽快地答应,但没想到,她当场拒绝了。她说,希望再留梦梦住几天,因为梦梦这件事,有些吓着妹妹了,而且害怕接回去她又想不开,做傻事,更重要的,不能死在家里。

    穆天愣住了,不知道怎么接下梦梦妈妈这些话。她能给得了小女儿如此细致温柔的爱意,却分不了一丝一毫给梦梦。宁愿花着住院的钱,却不愿意让她回家,只是因为她若是死在家里,会很晦气!

    梦梦成了医院里被遗弃的人,而家里人来看望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周一次,有时候一月一次,基本上来的都是梦梦妈妈,给她续上住院费就看不到人影了。

    穆天请了自己在精神科的好友来会诊。他不希望梦梦只能这样,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般活着。

    “她的情况很不好,药物治疗只是一方面,还需要家里人配合,给予她精神上的疗养。她的家里人都已经放弃了,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好友的话给穆天来了一记重击,梦梦在妈妈那边成了弃子,在医院也被判了死刑。维持生命体征很简单,只是想要防住一个想死的人轻生,却很难。

    梦梦住院的时候,就曾有过三次轻生的行为。她很聪明,先是乖巧地服从医护人员的安排,乖乖配合。等到医院这边有所松懈的时候,就开始实施她的计划。

    穆天见过她千疮百孔的伤口,密密麻麻地爬在身上,像蜘蛛织起捕猎的大网,一横一竖错杂纷乱,困住她那脆弱的灵魂。

    “我想去外面晒晒太阳,可以吗?”

    梦梦带着些许哀求的语气,望着穆天,希望他能解下她手中的束缚带。

    穆天望着窗外明朗的阳光,暖洋洋的,确实值得晒一晒。他解了梦梦的束缚带,与她并肩走着,陪着她穿过满是消毒水味道的长廊。

    梦梦站在柔和的阳光下,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微风下,她额前的头发散乱飘着,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阳光的红晕。

    “我原来,谈过一个男朋友,也有一段甜蜜时刻。”梦梦坐在长凳上,望着前方,浅浅说道。

    穆天震惊极了,从梦梦妈妈的嘴里,说的是她几乎不交际,上学也没有上几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关在家里度过的。想来梦梦还有很多秘密是家里人不知道的。

    “我不爱笑,他总会想办法逗我笑。我不爱出去,他总会找来各种理由,带我去外面乱逛。我不爱说话,他便陪着我去写生,一笔一画画下我们见过的风景。那一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后来我们搬到一起住,我没有和他说过我的事,每一次做的时候,我都会关着灯。我知道我的身上,很难看。我以为只要我小心翼翼守着这个秘密,我们就能长久。可是没想到,在一个夜里,趁着我熟睡,他偷偷拉起我的衣服,用手机手电,将我身上的伤疤看了个遍。

    真是可笑,那天晚上他似是见了鬼那般惊叫了起来。我被吵醒之后,只看到在漆黑中一寸光亮照着的可怖的脸,当天晚上他就搬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但在学校里,我几乎看不到他。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

    穆天听到这,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孩。他还反复问过她妈妈,关于她的情感问题。得到的回应都是单身,不可能谈恋爱。

    “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连我自己都没找到生的方式,更不可能替他寻一个未来,所以这个孩子不能要。我喜欢画画,可是妈妈不让我碰,说是画画没前途,不挣钱。”

    穆天听完,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尖因过度的用力而泛白。梦梦的话如同针尖一般,无声地刺入他的心房,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心中泛起的心疼如潮水般翻涌,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脆弱的姑娘,她本可以有双翅膀,却生生被自己的亲人折断。

    第二天清晨,查房的时候,穆天送了一本画本和一盒画笔给梦梦,并告诉她,想要解开束缚带,那么请每天画一幅画。

    梦梦接过穆医生递过来的画本和画笔,有些错愕地望着抬头。她看见穆医生脸上柔和的笑意,才缓慢低下头注视着画本。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这些久违的工具。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画本,每一页都如同珍贵的宝藏一般。她望着一张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哽咽着笑着,“谢谢。”

    梦梦的画本快要画完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拄着拐杖拉着梦梦的手,一起办了出院手续。那是梦梦的奶奶,虽然还是没能等来她的爸爸妈妈,但梦梦也知足了。穆天那天正好在手术,等到再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是另外一张陌生的面孔。

    听护士说,梦梦是笑着离开的,她还给自己留了一张画。

    画里的女孩坐在一块被岁月打磨得圆润光滑的石凳上笑得开怀,如同初升的太阳,灿烂而温暖。她的身上穿着最初那件艳丽的红色碎花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周围是开得正艳的桃花,洒落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娇嫩,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甜美的味道。

    穆天看着这样的一幅画,笑着笑着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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