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阑城住着各种各样的妖怪，互不打扰，与人和平共处。但妖之间也有尊卑之分，幻梦是夜阑的百妖之王。
幻梦能号令夜阑众妖，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去了冥府，还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的人，并且手中还带着一株曼珠沙华。
传言，曼珠沙华，只开于黄泉，一旦跨过鬼门关便会颜色尽失。而幻梦的这株曼珠沙华，却总是开得异常妖艳。
幻梦所在的听梦坊则在城南，隐匿在重重楼阙之间，乃是一位造梦大师所建，若非有缘人进去不得。
造梦者，不仅能替人造梦，还可以知晓人的过往和未来。
情深缘浅
1.何时花开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雨，倾盆而下。
雨中有一人朝听梦坊缓缓走来。他的脚步极为缓慢，似乎每走一步就耗尽很大的力气。
他叩开了听梦坊的门，径直走到柜前，要了一壶酒，自顾自得喝起来。
每个来这里的人，无一不是伤心人。我见过很多失魂落魄的人，他们一进来便开始喝酒。
“酒虽好，却不能解千愁。”我拿了一壶酒，走到他的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地说。
“可是这是听梦坊的酒。”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又喝了一杯酒，继续说，“听闻这里的酒，能让人忘却烦忧，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忘了吗？”我端着酒，笑着问他。
他摇了摇头，仍不停地饮酒。
我也不再与他说话，回到柜台后，开始酿造一壶新酒。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偏过头来问我：“你是幻梦？你认识我吗？”
“我认识所有进听梦坊的人。”我说。即使没有看他，我也能察觉他眼中的诧异。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来这里，造梦？”
“也不一定，也有人是来蹭酒喝的。”
他苦涩地笑了笑：“没想到传闻中的幻梦还会说笑。”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的更大了些。曼珠沙华就在窗边，我并未理会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花移到柜台上。
“这就是曼珠沙华？！”他忽然问。
我点点头。
“这花何时开？”他问。
眼前的这株曼珠沙华，还未到花期，只见叶。
“你可知进了我这里，必然是要付出什么的。你与其担心这花要何时开，不如先想好你有什么可以交付的？”
“我知道，”他喝下最后一杯酒，朝我走来，“既然我能进来，就说明我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或许，就是能让那花开的东西。”
“你倒是挺聪明。”
“自然是了解一些的。那，可以为我造梦了吗？”
“当然，你想要什么样的梦。”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尽是悲戚。
“我想回到三年前，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
我点燃一根香，轻念口诀，将他送去了三年前。
香燃尽时，便是梦结束时。
在将他送去之后，我又开始酿酒。
雨，滴滴塔塔。我走到窗边，推开窗，雨雾猛然袭来。
刹那间，冷意侵袭。我看到曼珠沙华的叶子开始逐渐掉落，一股香气四溢，很快就填满了整个房间。
香气氤氲中，我看到了他的过往。
2 三年前
夜阑城还是依然伫立在那里，不曾改变。
伽蓝寺，依旧香火不断。
他看见当时已经走了三天三夜的自己，朝伽蓝寺而来，欲到寺中讨口水喝。
一切，重演。
在经过寺院前殿时，前院一群人浩浩荡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驻足看了一会，方才看清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太过蛮横，想趁人不备溜走，被家仆发现硬生生带了回来。在父母的勒令之下，才肯安心上香礼佛。
那小姐生得标致，一颦一笑却毫无大家闺秀之感；反而是她身边的丫鬟，生得稍有逊色，衣着也简单，却是小家碧玉。
而当他在后院讨水喝的时候，却看到那小姐带着丫鬟，从人群中偷偷溜走，跑到了后山上去了。也不知那丫头想了什么法子，能从那么多双眼皮子底下溜走。子旭望着两人的背影暗想着。
其中丫鬟担心有人追上来，回头看了看，却不曾想刚好与子旭四目相对。子旭心中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看向他处。
但又想两个女孩子家在山林间行走，定然是有些不妥的，特别是在看到那丫鬟之后，想法更加坚定。于是，拜谢了僧侣之后，便悄悄跟了上去。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没有跟上去，或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愁断肠的事情。如果没有遇见她们，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体验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也不会知道什么叫，爱。
那两个姑娘走的极快，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随着骄阳慢慢隐去，她们也到了山脚。见两人靠在大树上说笑休息，他也在不远处的草坪躺着歇了下来。
山风习习，有阵阵凉意。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心情好不惬意。
不远处就是夜阑城，一座巍峨的城池，依山傍水。他在想着接下来的打算之时，隐约听到有呼救声，而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山底。
他立即警觉起来，一个飞身落在在他们十步之处的一棵树上。原来他们是遇上了山贼，只见约莫有十个山贼将两人团团围住，其中为首模样的人还不停伸出手，调戏她们。
只是每当山贼要碰到小姐的时候，丫鬟便会将小姐护在身后。小姐从没有见过这场面，难免害怕，整个人紧紧贴着丫鬟。
丫鬟的维护彻底惹怒了山贼，于是他们准备强行将二人带。她二人不会武功，只得一边呼救一边朝后面跑去，奈何对方早已断了她们的后路。
就在山贼将要捉住两人的时候，子旭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挡在了两人面前。
“公子，快救救我家小姐。”丫鬟将小姐推到子旭身后，自己则拿着一根枯树枝防身。
“姑娘权且放心，我定不会让贼人伤你们分毫。”
“好大的口气，”为首的人笑道，“小子，先顾得了自己再说吧。”说完，便下令发起进攻。
子旭抽动嘴角，冷笑着，这些人还不配他拔剑。他只轻轻一挥手，便轻松将他们逼的后退几步。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对方是山贼，多得是手段。
山贼在几番攻击之后仍是没有丝毫知道，再怎么也是自不量力，于是准备奋起最后一战，朝他们扔出去一些不知名的粉末，并乘机偷袭。子旭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双眼微感灼痛，看不清贼人来向。
而一旁的丫鬟却看得真切，眼看贼人就要伤到他。丫鬟立即闪身到他面前小心，替他挡了这一刀，刀锋划过她的脸颊，血瞬间流了出来。
子旭见状，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打出一掌在那人胸口，那人经受不住连连后退，恰好小姐的侍从赶到，护住了他们。
“姑娘，你怎么样？”子旭松开手，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那小姐气急道，从怀中取出绣帕小心翼翼得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渍，“阿七，你怎么……”
“小姐，我真的没事。”阿七笑了笑，又看了看子旭，欠了欠身道：“多谢公子相救。”
子旭只觉双眼疼的厉害，一时竟然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他睁开眼睛之后，看到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一个光点。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发现缠着一块，发现缠着布，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失明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惊动了床边睡熟的人。
“公子醒了。”阿七喜道。
“我的眼睛……”
“公子放心，你的眼睛已经看过了，只是暂时失明。”阿七解释着。
子旭没有说话，他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阿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怕他会想不开，便守在他旁边。
许久，他才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南宫府的客房。”
“你是谁？阿七吗？”
“公子叫我七七就好。”
“在下子旭，这些日子，恐要打扰府上了。”
“哪里……”阿七刚开口，便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
“公子救了我和阿七，我们自然以贵宾相待，谈不上打扰。”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位小姐模样打扮的人进了屋，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脚步铛铛作响。
“相比这就是南宫小姐了吧？”子旭欲下床行礼，被南宫及时拦住。
“公子有伤，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说完，她便仔细端详起这个人来，越看越觉得俊俏，心中越是欢喜。
“小姐？”阿七小声唤道。
“哦，对了，我叫南宫星儿，公子叫什么？”
“子旭。”
“这些日子，阿七会照顾你，你有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爹说了，我还未出阁，不能常常看你，你可不要忘了我哟。”
“怎敢。”
南宫星儿闻言笑了笑，嘱咐了阿七几句便离开了。
听着步摇若隐若现的声响，子旭心里暗自叹道：这丫头，未免太直白了些。
3 她们
虽然知道自己的眼睛能治得好，但是在这一段时间，他心中仍然避免不了有些暴躁，时不时会忍不住发些脾气。
若不是阿七陪在他身边，毫无怨言地照顾着他，还时常开解他，只怕他会变成另一个人。阿七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经常带着他在南宫府的后花园里散步，一起听风，一起闻花香；知道他喜欢古籍，便读给他听；而他偶尔也想画画，这时阿七便会在一旁替他研磨……
每当他感到不安的时候，阿七就会在旁边吹埙，他只要听到她的埙声就会安静下来。
总之，只要有阿七在的地方，即使子旭看不见，也觉得心安。
而南宫星儿虽然不能照顾他，但总是前来探望，言语中藏不住对他的爱慕。这些子旭都能感觉到，但他故意装作不知道，还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因为他心里对阿七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但星儿却并未察觉，只是一味地靠近他，还欢喜的等着他复明的那一天。
就这样约莫过了半月，子旭眼睛上的纱布终于可以拆下来。
在拆下来之前，他拉着阿七的手说：“我希望，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
阿七没有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回应他，安心。
重新看见这个光亮的时候，阿七的脸逐渐在瞳孔里变得清晰。
他顾不得有旁人在场，上前拥着阿七说：“我们成亲吧。”
阿七见他从见光明，无比欢喜，但对他突然提到的成亲，却犹豫着不说话。
“七七？”子旭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阿七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看向门口，他便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星儿就站在门口，看到了他们相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脸落寞，转身跑开了。
阿七知道星儿也喜欢子旭，心怀愧疚，便也没有答应与他的婚事。关于阿七和星儿的事情，子旭也是了解一些的。
她们虽然是主仆，却情同姐妹。阿七是星儿从路边捡回来的，那时的阿七奄奄一息，是星儿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因为阿七是孤儿，在府中常常受到欺负，星儿便让她做了她的贴身丫鬟，所以，阿七对星儿十分感恩。
阿七什么都可以退让，甚至可以不顾性命去保护星儿，唯独爱，她让不了。
“七天，再给我七天的时间。”阿七说。
4 谁是谁？
这七天，阿七每日都和星儿待在一起，两人似乎没有什么不愉快。然而就在第五天，事情发生了变故。
那天，他们一起去了伽蓝寺，两夜未归。子旭放心不下前去伽蓝寺寻找，南宫府亦派人跟随，没有人知道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子旭找到她们的时候，她们躺在寺庙后的山洞中。
星儿率先醒来，见到了子旭，便拉着他说：子旭哥哥，我怕。
子旭却一把推开她，走向旁边阿七，急切地问道：“七七，你怎么样？能走吗？”
阿七虚弱地点点头。
“别怕，我带你回家。”说完就抱起她下了山。
星儿渴望他能回头看一看她，但从始至终，子旭都没有停下来过。她在山洞呆坐了很久，双眼空洞。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架势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流了泪。
自那之后，子旭带着阿七离开了南宫府。
直到阿七和子旭成亲这一天，星儿的出现搅乱了成亲典礼。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大闹但她只是望着子旭，说了一句：祝你幸福。
深情而绝望。
南宫府上下都说星儿变了，变得寡言，变得郁郁寡欢。而子旭却察觉变化最大的是，阿七。
她不再喜欢细水长流的生活，不喜欢和他一起看书，为他研墨；甚至不会吹埙了……
总之，阿七不再是那个善解人意的阿七了。
只要听到有关星儿的一点消息，便会显得十分紧张，经常怀疑子旭偷偷见她，两人为此常常争吵不休。
每一次争吵过后，他都会独自去酒楼喝酒。
那一天，他再次来到酒楼，喝得伶仃大醉。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埙声。他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却碰上了正进来的星儿。
埙声，戛然而止。
“是你？”他后退几步，靠在桌子上，指着星儿问道，“你竟然也会吹埙！”
“阿旭，你不能再喝了。”
“你？”子旭皱了皱眉，“为什么是你？”
“你就这样丢下七七，可曾顾及过她的感受？！”
“七七？我的七七已经变了啊。”
“七七只是太爱你了，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星儿走过去扶他坐下，说，“阿七三岁那年，父亲便抛弃了她们母子二人，母亲一直讲错怪在她身上，对她十分不好。七岁那年，母亲也抛下了她，跟着别人走了。他们都是她至亲的人，但却没有给她最温暖的爱，直到她遇见了你。她想得到爱，更怕失去爱，害怕自己痴心错付，害怕再一次被抛弃。你明白吗？”
“是这样吗？”子旭心中满是愧疚，自己竟从来没有了解过阿七的过去。“没想到，你比阿七更了解她自己。”
“回去吧，好好对阿七。”
闻言，子旭就醒了大半，起身就走。在出酒楼时却停了下来，微微偏了偏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与你分外亲近。每次看到你，我便会想起曾经的阿七。”
当时的他只想回到阿七身边，从来没有多看星儿一眼。如今回头看，却发现星儿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留下两行泪。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隐隐作痛。
5 梦醒
为了让阿七安心，子旭向她发誓自己绝不会抛下她不管也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路过伽蓝寺的时候，却看到了星儿。他正欲上前，却被阿七拦下：“是我约的星儿。”
子旭诧异地看着她。
“女人之间的事情，自然由我们自己解决。”阿七这样说着，便和星儿一同进了寺院。
两人谈了很久，争吵不断，子旭怕出意外，便前去查看。谁料，他竟然看见星儿将短刀插进了阿七的胸口，子旭见状立即出手打伤星儿，抱着阿七。
“你竟然如此狠毒！我错信了你！”子旭怒道。
“我……”
“从今日起，我与你素不相识！”
子旭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抱起受伤的阿七便离开了。
星儿捂着胸口，无助得看着他离去，喃喃道：“阿旭，我没有伤她，你怎么不信我？我才应该是你的妻子。”
看着这一切的子旭想扶起星儿，却发现自根本触碰不到她。就在此时，眼前的一切忽然静止，星儿的眼泪，抱着阿七的自己，空中飞过的鸟，掉落的叶……
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回忆罢了。
他仍然没有解开自己的疑惑，失踪的那晚上，阿七和星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每次看到星儿，都会觉得心痛？为什么阿七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星儿要杀阿七？
他伸出手想拭去星儿的泪，却在触碰都星儿脸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化作了尘烟消散。香还未燃尽，他便又出现在听梦坊。
“幻梦大师？大师？”子旭轻唤了两声，无人回应。
“咚咚”传传来了敲门声。他正欲去开门，却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他寻声望去，只见幻梦抱着曼珠沙华从楼上下来。
“大师。”
他欲拦着她，然而她却从自己身体穿了过去，将花放在窗边之后，方才去开门。门一开，他更吃惊了，因为敲门的是星儿。
而当星儿进门之后，竟然变成了阿七的模样！
他愣在那里，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求幻梦造梦，听着她讲述过去的种种。
原来，她不是她。
原来，她们已经做了换颜术，那日在山洞看到的星儿才是阿七！
原来，那日星儿并没有要杀阿七，而是阿七自己以短刀抵颈，以死相逼要星儿远离他，星儿拿过刀答应了她，而她又看见他来找她们，才自己撞上了短刀……
怪不得，怪不得看见她时，心会痛。
子旭痛恨自己现在才知道，看着眼前的阿七自责不已。他走到星儿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泪，终于夺眶而出。
而他身后的曼珠沙华，正在悄悄盛开。
只见幻梦走到窗边，推开了窗，一股清风拂过，吹散了星儿的身影。
香，已燃尽。
梦，方醒。
6 花开了
子旭醒来时，我的酒已酿好。
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有酒吗”，他迷离着双眼，眼角还挂着泪。
我将刚酿好的酒递给他，说：“喝吧，喝了就解脱了。”
他无力地笑了笑，接过酒放在在鼻尖闻了闻，问道：“这酒是用什么酿的？”
“你的故事。”
听后，他将酒一饮而尽。
曼珠沙华，忽然这一刻盛开，异常妖艳。
“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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