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游记及悲剧

作者: Zoo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22-09-02 10:2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豆瓣阅读,ID:Mr.Zoo  文责自负。

      如你所见,我是一阵风,没有名字。

      当我离开诞生我的云杉森林,远方的一切暴露着真挚而又美好的风景。而当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路过重复的道路,其实作为一阵风显得无比单调。所谓的憧憬会慢慢的被生活稀释,梦中的一切宛如沼泽,还在乎吗?可是依然梦见。

      去年的春天,我流浪到了一座村庄。里面人很少,其中有一对共度八十余年的夫妇。村庄的身后藏着庞大的山谷,生长着不知名的花。我依偎在向日葵的田野里,身后的麦地天空乌鸦盘旋高飞,悲怆地哀悼着。麦地里倒着一位戴帽子的中年男人——他死了。向日葵不会理会身边的故事,他只惦念着太阳,该思念的人——我愿化作向日葵,眼里只有太阳;我愿化作向日葵,永远追求太阳。

      向日葵渐渐的已经遗忘了周遭的在意,他的心里只有太阳。于是我离开了。

      愚人节那天我抵达了草原。这没有人居住。几里的距离隔着几棵树,岩石在巨大的山麓脚下闪躲。我拂过野草天顶,听见很多声音:“如果我也能自由飞翔,飞去哪里都好。”

      我继续向山麓前进。一株木棉揪住我的衣角。

      “会飞的,教教我呗。”

      “如果我也能在地面行走,我绝不会想着飞。”我挣脱她的纠缠离开了。

      我终于看到山麓的美景以及成群羚羊。野草地里突然冒出一位不速之客,飞速地扑向正在水塘边饮水的羚羊。后者以同样的速度逃之夭夭,一部分羚羊跟着奔跑起来。我坐在一块崚峋的岩石上,那只羚羊则遭到捕食者的穷追不舍。眼看羚羊就要落入豹口,我扶起一阵狂风将捕食者推向一边,羚羊便飞奔起来。但是很快,从草丛中窜出来另外一名捕食者将羚羊扑倒在草地里,另一阵风埋没了撕咬声,痛苦和挣扎微不足道,一切如期而至,我无法连续刮起大风。半小时左右秃鹫赶来用餐。

      几束野草被血液染成鲜红色,在太阳极为朴素的光束下暗自炫光。他们早已习惯了血液,所以不再抱怨。犀牛的尾巴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动作始终是拍打。

      日落十分,太阳忽而温柔起来。云霞从南方燃烧至北。一阵骄傲的风伸开双手,将一抹橙黄色的云层点出一个洞来,光线由其中洒在草地上,树梢的叶子饱尝抚摸。我在草地逗留了很久,其中的厮杀与逃命越来越多,新生命在危险的环境中诞生,草原是充满血液的地方。我不爱草原,我只需作为观众,顺其自然。北半球的旱季未过,许多白色的骨架像废物一般曝尸荒野。我在六月一日离开了。

      六月中旬,我辗转至一座岛屿。岛上只有一个镇子,但是很大。这里的人们以年轻人居多,渔业发达,街道纵横,人们还会摆卖贝壳副业。孩子们水性不错,常年在水中玩耍,八岁的阿姆达守在一艘老旧的渔船上,岛上没有他的房子,船里有他生病的母亲。岛屿的夜晚让我爱上了岛屿——黄昏过后,镇中心的广场开始播放披头士的作品——我听一名狂热歌迷所说。我从东吹向西,耳中所染只有披头士。人们谈论披头士,在意披头士,崇拜披头士,一部分年轻人模仿披头士。我多希望全世界都是披头士之城,全世界都是披头士之乡。经过白天忙碌的工作,傍晚时分聆听披头士之曲。

      某一天傍晚我躺在一幢小屋的屋檐上,地上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我爱你!”男声。

      “我愿加上一个最字说爱你!”女声。

      ……

      一对年轻的恋人互相调情。月下的影子紧紧拥抱着,海面上的银波朝着陆地走来,鱼群游向陆地,因为水位的深浅返回。他们故意待在一起很久,说着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话。夜深了,风已有凉意——我故意抓来一阵大风,灯害怕地晃动着,影子一会儿斜一会儿直。他把上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

      “我送你回家。”男声。

      她没有回应却把手伸向他的手,他将头歪向一边,手颤颤巍巍的。两只手的影子就要挨到一起了。她却突然缩了回去,他一激灵也缩了回去。当然空气是沉默的,时间是缓慢的,两个人是醉的。他将手掌攥为拳头,抖了一秒钟便深呼吸起来,似乎拥抱的余热仍在,心跳仍然紧张。

      “你还好吗?”女声。

      他便迅速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拉着。影子在灯光中消失了。

      一周后,正是闲暇时光。街道静谧万分,太阳的光线趴在我的背上。一位熟悉的男人出现在街上,但他整个人显得意外不正常,他是跳着前进的。看见猫儿便轻轻抚摸,看见小孩便赠予糖果,在一扇门前他转了一个圈,这时门开了。他摔倒了,她笑了。他起身将一串贝壳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接着后退了几步。

      “你可真美。”

      她于是拉着他的手,朝着海边走去。她喜欢贝壳。白云很漂亮,日光很漂亮,海浪很漂亮,沙滩很漂亮。

      但是我必须要走了,我要跟着那一名狂热歌迷去看披头士的演出。一艘船在晌午出海了,我紧跟着那艘船。

      我向后深情的看着这座岛屿,我一定要回来这座贝壳岛。

      很快,四周的风景除了天空便是海了。午饭过后,突然起风了,风很大,小船在波浪中摇摇晃晃。当然不是我干的——歌迷从船舱中跑了出来,吐了很多东西在海里。几名水手惊慌地大叫起来,远方一大片云层中发出轰隆的响声,空气中的水雾密密麻麻地附着在窗户上。响声越来越大,海浪越来越凶,甲板上站着的水手们都跑去掌舵,很快又有人出来控制桅杆和船帆。我在船后伸出双手扶着船尾。

      我们终于进入了雷暴区。我们无法避开,因为这是必经之路。雷声轰隆隆环绕着船四周,海水声势浩大,一浪高过一浪,狂风夹着大浪轮番攻击小船,我则死命的扶着船尾,它不至于失控。甲板上的水手浑身湿透,风雨弥漫了天空,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又一阵浪像砍刀一般劈来,一名水手摔在地上,刚站起身又倒在一边。雨水反反复复地击打船身,宛如万箭齐发。船帆在风的挑衅中发出突兀的喊声。对峙持续了很久,小船最终逃出了危险区。如果我知道路的话,我便会自己飞去了。但现在我的任务是护航。

      我们在海上行驶了五周左右,到达了一所港口。但有三名船员因病住院。我们不得不停泊此处。甲板是我休息的地方,我累坏了。

      第二日我便开始游览港口所在的城市。这里也不是大陆而是一座岛屿。太阳过于旺盛,露出毒辣的面目,房屋似乎都被烤焦了,车子的轮胎发出难闻的气味。我飘到一个招待所门前,一位留着大胡子的人将我吓得不轻。那人戴着一顶渔夫帽和一副墨镜。胡子蔓延到了耳朵旁,仿佛整张脸都被胡子遮住。船长从招待所里出来了,那名满脸胡子的人便张开嘴以笑容向船长打招呼,露出了一排尖锐的牙齿。招待所的管理员也长着一脸胡子。下午的太阳已经奄奄一息了,街上的人渐渐多了,我惊奇地发现此处不论大人小孩都留着满脸的胡子,这里是胡子国吗?我飘向一座公园,里面有很多游玩的孩子——当然都是满脸茂密的胡子。一个戴着袖章的孩子正在荡秋千,另一名稍矮的孩子则站在旁边。前者便停止了游戏,将后者抱上秋千,在一旁看着。他们笑的时候都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某一天早晨当我醒来时,发现船不见了。我躺在海面上,听着波浪卷卷。我赶忙四处寻找起来,但那艘船始终不见影子。我停下来看着远方的海平线,我于是便去医院——三名船员仍在。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那名歌迷因为赶时间已在昨夜出海了。我倍感迷茫,也许我无缘见到披头士了,努力也白费了。这座岛虽然民风淳朴,但勾不起我过多的喜爱,我逗留了几天,但船员的病久久不见恢复。于是我决定返回贝壳岛。

      但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我并不知道路线,到了大海上便失去了方向。我只好开始流浪生活。我区区一介微风,怎知道具体的位置呢?我在大海上孤独漂泊,异常思念贝壳岛。我时常碰到同类,但那些风没有什么温情,目光中带着冷冷的神色。我身在风中,而并不知风谓几何,我以大海为床,我没有对于饥饿和脱水的恐怕,我是区区一介微风,思念着我梦中的岛屿。

      我见过许多风,春风热情,夏风活泼,秋风消极,冬风冷漠。许多风与我擦肩而过却无一句话可说,没人关心我是谁,要去哪儿,在干什么。感情慢慢的就淡了,即使你不想忘掉;人慢慢的就走了,即使你不断挽留。动心对于别人来说,显得特别没有意义。但我的思念仍是真实的。

      我感到白天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漫长。我不知漂泊了多久,有一天我醒了,发现自己躺在陆地上,身后是一片枫叶树林,地上堆积着深红的枫叶。一些树的树枝已经光秃秃的了,还有一些树的叶子仍是红色的。我向前飘动着,发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树。一棵高大的枫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我被喷出去好远。

      “打喷嚏请别对着人啊!”我埋怨道。

      “哦,真是抱歉,可是你并不是人。我见过人,你和他们一点儿也不像。”树说。

      “你是谁?”我听了这番话便问他。

      无人应答。

      “喂,那棵树!”

      “什么?我吗?”

      “是的!”

      “你怎么还没走,我渴了。”

      “我有话想问你。”

      “我老了,听不清你说的是什么。我老啦。”

      “年轻的风啊,他是一棵枫树。啊,真是口渴。”另一棵树说。

      我正准备要说话时,又一棵树说:“你再说废话,他当然是枫树。而且是一棵智慧的枫树。”

      “智慧树?”

      “纠正。年轻的风啊,他是智慧的枫树。”

      我是头一次听说智慧的枫树这个名词:“那是什么?”

      “什么?你连这个也不知道?”

      “愚蠢的风。渴死我了。”一棵树轻蔑地说。

      “有名字的树就是智慧的树,所以有名字的枫树就是智慧的枫树。”

      “名字?”我疑惑地问。

      “对的。我就有名字。”那棵枫树终于开口了。“我的名字是种下我的那个人给我取的,他是护林员,我叫契舒科。”老枫树接着说。

      “你说你见过人?”

      “愚蠢的风啊,他当然见过人。他见过很多人,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他都见过,还有蓝种人。很久之前,天上来了绿种人的婴儿,就放在他的头发上。”

      我心中忽然对这棵树产生了好奇感。我觉得契舒科是一棵有故事的树。

      我于是挑衅的问:“你有名字并不能证明你是智慧的枫树,你见过人类也不能证明你是智慧的枫树。因为我也见过人。”

      当我说完这些话,周围的枫树都笑了。

      “年轻的风啊,你是迷路到这儿来的吧。”

      我忽然感到吃惊:“你怎么知道?”

       “让我猜猜,你在找一个地方。”

      “你真的是智慧树!”

      “愚蠢的风啊,是智慧的枫树。渴死我啦!”一棵树说。

      “不急不急。而且我还知道你要找的地方是一座岛屿,那里居住的人喜欢贝壳!”

      “你真的是智慧树!”我区区一介微风,早已异常崇拜契舒科。

      “是智慧的枫树,年轻的风啊。”

      周围的枫树都笑起来,笑完便咳嗽。

      “不,你不是智慧的树,你是魔法树!那你知道那座岛在哪儿吗?”

      “不不不,我不是魔法树,我是智慧的枫树。”他接着说:“我不但知道它在哪儿,我还可以送你去那儿。”

      听到这句话,我全身都激动起来。

      “不过……”

      “什么?”

      “你是风的话,应该可以呼风唤雨吧。”

      “这……”

       “如果你可以下一场雨,那么我便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区区一介微风,呼风倒是轻而易举,而唤雨则有些阻碍。但为了回到贝壳岛,我无论如何也要唤一场雨。于是我答应了契舒科。

      我立刻飞到海岸,向路过的风求助。东南风带着西北风过来了,我便走上前去。然而他们连正眼也不肯看我便扬长而去。就这样我接连错过了许多场风,他们大多不愿与我搭腔,还有一部分则是忙着赶路。后来不知何时,波浪又汹涌起来,身后的树叶发出呜呜的响声,沙滩上沙尘飞舞,天空电闪雷鸣。乌云密布,雷声愈来愈震耳,一些弱小的树被连根拔起,没有踪影——台风来啦!

      台风凶狠地摧毁一切,巨大的龙卷风残忍地屠戮着树。我则一直飘在原地。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不逃。”台风说。

      “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下一场雨吗?”

      “什么!你居然敢命令我!”台风又将几棵树连根拔起。

      “不,我这是请求。”

      “哼哼,都是风,你看我多么庞大,你却这么渺小。我是不会答应你这渺小的家伙任何请求的。”

      “我要挑战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好!我接受你的挑战。说吧,比什么?”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静止下来。”

      “好!快开始吧!”台风迫不及待地说。

      “等等!”

      “又怎么了?”

      “如果你输了,你就要帮助我下雨。”

      “我怎么可能会输!”

      于是我便放慢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身边的拂动渐渐止于平静,我的动作越来越舒缓,开始静止了。反倒是台风,左右为难,他立在原地,身体却仍在旋转,龙卷依然不息,他因久之无法平静,东窜西跳起来,那风却刮得更加猛烈。出于对树的安全着想,我说:“你输了!”

      “时间还没到!”他激动地说。

      僵持了很久,台风非但没有静止,风却越来越大。“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台风最终还是认输了,他于是离开了海岸。呼唤起一群乌云,天空阴暗极了,不一会儿雷声贯耳,树林中淅淅沥沥的——下雨了。那台风便扬长而去,倒是一个愿赌服输的好风。我已来不及夸奖他,待雨停之后,我找到契舒科。那棵老树没等我靠近他便一个喷嚏将我喷向远方。

      我被强烈的太阳光线叫醒,我急忙看向四周。熟悉的船只,熟悉的贝壳和沙滩,孩子们在水中嬉戏,还有人仍在谈论披头士——我终于回来了。

      我依偎在小镇的光芒里,太阳强烈,水波温柔。夏风远远地朝我走了过来:“击败台风的风就是你吗?”

      我现在谁也不想搭理,我想起来了那对恋人,我想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我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看到了日历,却发现日期是第二年的夏季,我感到惊讶万分!夏风说我在的地方是一片神秘之处,那儿的一个小时相当于外面的一个月。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争吵声。紧接着一个男人从一扇门里撞了出来,并向后说:“你真是疯了!”紧接着有女人从里面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于是她关上了门,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知名的话便离开了。这时候我才发觉,他们是那对恩爱的年轻恋人!一阵可怕的心理油然而生,周围的领居说他们自婚后便不停争吵——当初不是恩爱的样子吗?那些话都是假的了吗?是不是只有一方在低头和忍让?怎么会呢?结婚是如此之快,争吵却是这般惨烈。

      傍晚时分,披头士的歌也勾不起我的兴趣了。我是目睹他们相拥的风,即使我没有名字。不合适的人是从不理解开始的吗?名为爱的东西不是说可以无限放大,大到无比信任,消除隔阂,以至于战胜一切,依然是思念战胜一切。

      他们离婚以后,我也离开了。

      我在夏风的帮助下回到了那个有山谷的村庄的时候已是冬天。如今我守候着那对彼此相伴度过八十余年的老夫妇,傍晚的时候会听到披头士之曲由远方传来。而如你所见,我是一阵风,没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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