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我出生,她21岁,初为人母,如花岁月,来日可期。
1991年,我1岁,她22岁,我爸英年早逝,家徒四壁,债台高筑,而我重病垂危。她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在众人怜悯的叹息声中,把骨瘦如柴的我从那个破烂摇篮里抱起来,绑在背上,出门求药寻医。她说,只要她活着,就不会抛弃我,不忍心抛弃我。
1992年,我2岁,她23岁。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我家,我胆怯的躲在她身后,她拽着我的手对我说,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爸爸。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那个男人,用他小小的坚强的臂膀撑起这个家,对我视若己出,自己吃糠咽菜,照顾着我和爷爷。
1993年,我3岁,她24岁,那年全家人勒紧裤腰带,用一袋大米度过了一年,她和爸啃了一年的红薯、土豆还有用麦子换来的白水面条,这年妹妹来到这个世界,给这个家带来了一丝丝的光亮。
1997年,我7岁,她30。她把送我到几里之外的地方上小学,每天早出晚归,翻山越岭,成绩却倒数,她撕碎了我的成绩单,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说:你不努力,怎么办!
2000年,我10岁,她31岁。舅舅和小姨在北京做生意,发展得不错,回来接她和爸爸同去打拼,她打包好了行李,走到院门口又折了回来,掀开被子看到我捂着嘴抽泣。她说:不去了,她说,舍不得我。此后的很多年里,她一直照顾我和妹妹,还有后来的弟弟,她从头到尾至始至终都没有过她自己的远方。
2002年,我12岁,弟弟出生,爷爷去世,这年她33岁,她把我送到镇上的初中,只因为那里比农村中学教学质量要好一点点,未来的可能性多了一点点。
2005年,我15岁,她36岁。为了减免学费,她跑遍了村委会和乡镇府,只想给我争取个贫困生的资格,这是我应得的,但最后依然没有办下来,她无奈地哭了,她说没有保护好我,与此同时村书记女儿侄子个个都是不用交学费的贫困生。我头一次看到那么无所不能的她,在现实面前的苍白无力,我说,妈我们不要贫困证了。我发誓一定要活出个名堂。
2009年,我19岁,她40岁。我考上了大学,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她在屋里进进出出,她说要大办一场,让别人都看看,我说算了,妈。她围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拉着我坐在面前把小时候那些黑暗的岁月数了一遍又一遍,这是她第一次,那么郑重地那么松懈地跟我说这些事,不曾负重过的人不会知道,有个词叫:如释重负。
2010年,我生病住院。41岁的她第一次出县城,到我所在的城市来看我,在病房里不声不响地服侍我,就像小时候一样,她背着我寻医救命,我只要在她背上,我就能活下来,只要在她身边,我就能安心。
2014年,春节回家,爸爸悄悄跟我说:你妈今年夏天,背包谷从楼上摔了下来,腰疼了一个月,怕你担心,没跟你说。我鼻子一酸,两眼发蒙,脑子里浮现出她吃力地爬楼梯的样子,又摇摇欲坠后啪的一声摔下来的样子,她浑身疼地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样子,包谷散落在一屋子的狼狈样子。她一个人是怎么起来的呢?她托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路的样子。还有我是哪一次打电话过去问她,她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语调平和的样子的呢?
2015年,我25岁,她46岁。她把我拉着给了我一张卡说,这是20万,多的没有,你拿去买房。我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是在为我的婚事考虑了,我还知道,这20万是她从牙缝中省下来的,她就是村里出了名的节省。
现在,我28岁,她49岁。我坐在市政府办公大楼里的某间办公室,敲着这些字。我认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不用再承受她当年经历过的苦痛,我的人生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也已经与她渐行渐远,但我的生命是她给的,她穷尽了自己的一生,只为了把我推得远一点,举得高一点。
这就是她,这是我妈。她不完美,但伟大,她还小心眼满身的缺点,但无私爱我,胜过爱她自己。
现在她依然每天得空还要帮人干活儿,做保洁,工地打散工......她经常在视频里眯着眼睛笑着跟我说,今天又挣了一百多块哩,这月已经两千多咯。我知道,她不过是想再减轻点我的负担,只要身子还没夸,她都会干下去。她就是那个命,担心我的成绩,担心我上高中,担心我考大学,担心我的工作,担心我结婚,再担心我的孩子,她总能找到她担心的事情,她担心的是我这个人,我就是她的命她的骨她的肉她的魂。
我想这就是一个母亲,一个平凡的母亲,所做过的或者正在做的全部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过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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