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

作者: 荒村的灯光 | 来源:发表于2024-02-06 22:5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你是几月生日?”她问。

    我答:“七月。”

    她的头稍稍歪着,黑发便飘逸地掩盖了半张脸,也盖住了一边白皙诱人的脖子,每根头发都显得如此精神,散发出健康的光泽。

    她又问道:“七月的花语是水仙花,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不知道。”

    她说:“水仙花是属于你的花语,你有必要知道关于它的故事。”

    “你说来听听?”我说。

    她的眼睛凝视着我,讲起了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貌美非常,他爱上了自己,每天都要穿过山林来到一个湖泊,在水中倒映的镜像中,长久而痴迷地欣赏自己的容颜。然而有一天,少年失足掉到湖里淹死了,于是在他落水的地方便长起来一束水仙花。”

    我问:“这个故事出自哪里?”

    她答:“这是爱尔兰诗人王尔德作品里的故事。”

             

                      一

    我在深秋时节遇到她,当时,她穿的什么衣服我都忘了,只是记住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秋水”这个词语——湛净而鲜明。时令相当,形象贴切。

    昨晚没有睡好,我入睡后不久便冻醒了。山里风大,被子又太单薄,而这所山顶上的木屋的墙体实在过于简陋,寒风毫无顾忌地透过木板之间比拇指还要宽的缝隙,横冲直撞灌进房间,说是住在房子里,其实比呆在野外好不了多少。

    我蜷曲着身体缩成一团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窗子也没有完全闭合好,窗扇被风吹得轻一下、重一下地撞击着窗框,发出吱吱呀呀碰撞的声音,感觉床都在轻轻地震动着。我睡意全无,干脆穿上外套起床,推开窗户,用挂钩固定住窗扇,头探出窗外。

    虽然寒意扑面而来,但是天气很晴朗。繁星满天。一弯月亮挂得很高,让夜空看上去既明亮清爽,又深邃辽阔——这才是夜空本来的模样,城市的灯光污染太严重,让天空变得和人心一样浑浊而暧昧。

    本来想多在窗边呆一会儿,但是很快脸就被风吹得有些麻木了,况且,白天发生的事情太耗费精力,又爬了山路,身体疲累极了,感觉腿脚已经不能再支持身体的重负一般,头脑变得昏昏沉沉起来。我的眼睛不得不抽离星空下远处那起起伏伏,半明半暗的山的轮廓,觉得有必要关上这形同虚设的窗户了。

    就在我关上一扇窗叶,伸手准备去拉另外一扇窗叶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一棵树下似乎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我猛然一惊,定睛细看,虽然在夜色中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一定没有看花眼,那里有一个孩子垂头站立的身影——还是个男孩,没错的!

    半夜三更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到这深山野岭来,而且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绝对不可能……

    是鬼?!

    我的心里响起了一声炸雷,全身汗毛立刻都竖了起来。手哆嗦着匆忙关紧窗户,找到生锈的插销,好半天才使劲锁死;借着房子外透过来的星光,在床头柜上摸到手电筒时,手已经颤抖得不听使唤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手电筒的开关,照向那棵树,但树下却空空如也。又战战兢兢推开窗户,朝四下里仔仔细细用手电光查看了一番,还是没有发现孩子的影子。

    强压着砰砰乱跳的心,重新锁死窗户,身子靠墙角坐在床上,发现背后贴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把棉被披在身上,说不清是冷还是怕,只知道上牙碰撞下牙,“咯吱咯吱”,一片连声地响。

    我惊惧无比地仔细倾听很久,但除了风的呜咽声,并没有发现有别的动静。我全身紧绷的肌肉这才稍稍放松下来,无比警觉的眼睛也时不时可以眨一下了。

    这个时候,我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这间木屋的好处来:至少,有木板做的屋顶和墙体、有门有窗,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了些依靠。如果半夜三更在露天野外碰到这种情况,我相信自己多半已经被吓死了——我在踏进木屋门槛的时候,对领我进门的房主是颇有些腹诽心谤之词的。

    我这不知道感恩的人啊!

    正当我迷迷糊糊不知道是睡是醒的时候,骤然,木屋的门被敲响了!我的心再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二

    说起来,我和木屋的主人还是远方亲戚,妈妈要我叫他表叔。他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个头瘦小,除了略显阴沉的表情以外,他和山里的山民们并无二致——过分勤劳,且以吃苦为乐。

    在他唯一的女儿没有回家之前,我在他家里住了两个多月。虽然我们成天说不上几句话,但是他大概看在我一个月能够给他一千块钱的生活费,而且对伙食不大挑剔的份上,待我总还算客气——他一年累死累活种田养猪也只能挣个三五千块钱,每个月一千块钱,可是一笔大钱哩!

    当然,他并不认为我真的有病来到这大山里休养,而是因为懒惰。他直言不讳地和我妈在电话里说:“看看你家荣宇,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就是游手好闲!”

    确实,重度抑郁症在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创业失败加上谈了五年即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绝情离去,把我一步步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有自己才知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感受——整夜整夜失眠,吃两粒安眠药都睁眼到天亮,精神无法集中做任何事情,每天绝望得只想以死来解脱。事实上,我也自杀过两次,一次吃了半瓶安眠药,一次打开了厨房的煤气,但都没有死成。在妈妈的哭泣和哀求下,我只能听从一个老中医的劝告,放下一切,选择和大自然为伍,并不得不和这位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的亲戚作伴。

    表叔的房子是这个大山脚下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子里最多的——包括厨房厕所、一个堂屋和三间卧室,总共有六间砖瓦房,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宏伟、堂皇的建筑了。其它村民的房子,一般顶多两三间砖瓦房另加一两间木头搭建的偏屋。我没有来之前,除了他自己住的那一间,其余两间卧室都空着,堆了一些杂物;我来以后,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还有什么家人,他也轻易不和村里的人来往,时间一长,便颇有点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了。

    我每天沿着山脚下去转一转,呼吸新鲜空气,但都不走太远;有时候也去钓钓鱼,一个水库离表叔家大约三四里路远。鱼竿和鱼钩都是自制的,装备低劣,因此,每次能够钓上来的都是几条猫不闻狗不吃的小鱼,随钓随丢。当然,我钓鱼的心态和姜太公相当,不在乎是不是能够钓到鱼。

    但大山里宁静舒缓的生活对我的病情来说,显然是有益的——慢慢地在白天可以勉强打起精神来,尽管大多数时候依然情绪低落,晚上也能够浅睡一两个小时了。

    有一天上午,我破天荒地钓到了一条两三斤重的鲤鱼,立即收拾好钓具就往回走。我们吃的菜式总是乏善可陈,如此巨大的收获,大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不过,对于表叔那令人无法恭维的厨艺来说,他能否做好这条鱼我并不乐观。

    但是,这条鱼做出来的美味超出了我的想象,因为有个出人意料的好厨师。

    我回到表叔家,发现房子门前停了一辆白色的宝马730轿车。这倒是挺新鲜的事儿。在这个远离城市的村子里,居民以老人和孩子为主,青壮年一般都在城里务工,偶尔他们回家看看的时候,也有车辆出入。但是像这样光鲜的豪车,我第一次在村子里见到,况且还是停在表叔的地坪里。

    她,就站在车边。

    我就这样见到了她——表叔从未提及过的女儿羽晴,一个大约三十出头,风姿绰约的女人。

    我注意到了她清澈的眼睛。作为一个厌世者,我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对哪个人有什么兴趣了,但也无法提起太大的热情,问她:“你找谁?”

    她对我淡淡的神情和口气感到有些讶异,学着我的样子和口气笑着反问我:“你找谁?”

    我没有再理会她,拿钥匙开了堂屋的门,顺手把鲤鱼丢到一个装了水的塑料桶里。她更吃惊起来,紧跟着我进门,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你是谁?你住在我家?什么时候住进来的?这鱼好大,是你钓的?”

                  三

    “你们可真是一对好伴儿!”中午吃饭的时候,羽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的父亲是沉默寡言的楷模,而我,更是问十句顶多回答她一句。她的笑声引起了她父亲的反感,感觉到了轻佻,皱了皱眉头,以惯有的阴沉地扫了她一眼。但是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感受,继续笑着夹菜吃饭,眼睛看向我,说:“荣宇,喜欢吃姐姐做的菜吗?这鱼收拾得怎么样,姐姐的手艺不错吧!”

    “别招惹他!他是清清白白的人,和你不一样!”表叔终于愠怒地说道。

    “是吗,装作一个高深莫测的样子就能够表现他的清白?”羽晴毫不畏惧地反唇相讥,连带着我也扫了进来,“我们这种不清白的人家会有清白的人进门吗?”

    表叔嘴里含着饭,咕哝了一句:“菩萨要报应你的!”

    饭后,我站在门廊里抽烟,羽晴收拾好碗筷也来到门廊,拉了一个凳子坐下来,瞧了我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里还是戏谑的味道:“荣宇,你的模样怪好看的,这么年轻干嘛要来到山里当隐士?感情受到挫折了吗,告诉姐姐,哪个狠心的妹妹这么伤了你?”

    “我得了抑郁症。”过了很久,我才回应她。

    羽晴敛起笑容,关切地问:“哦,严重吗?”

    我没有做声,抬头望着远处山与山之间狭长的田野:晚稻都已经归仓了,稻草垛像一个个金黄色的硕大的蘑菇稀疏地堆放在田里,几头黄牛挑拣着田埂上草长得又肥又密的地方吃着,却总也不认真,不时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动静。深秋时节既是农闲,又是它们在入冬前享受的最后的野外盛宴了。也有一两头黄牛已经吃撑了躺在地上反刍,却把脖子昂扬起来,悠悠地晃着脑袋看天空——是啊,那天空蓝得通透而宁静,雪白的云朵就像镶嵌在上面,一动也不动。

    “迷人的乡村景色,是吗?”羽晴又笑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忧郁的样子也很迷人哟!”说完进屋拿了包,也没有给她父亲打招呼,朝我挥了一下手,启动车就走了。

    羽晴后来注意到,这样的乡村风景,在我的眼里只是一个存在的空间,不带任何色彩;在我的情感世界里,它是沉寂的,没有好坏,也没有生气。

    只过了两天,羽晴又来了。这次,她的车里带来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说她要在家里住一阵子。

    她的父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打扫最后那间空房,一言不发。

    羽晴做事干脆利落,脸上挂着笑容,一个人整理着房间,几乎包揽了所有的话语权,好像我和她父亲一直在用心倾听、热烈响应她似的:“这个桌子以后就放在我的房里,可以用当梳妆台…..那些破烂玩意还留着干嘛,一把火烧了算了……”

    看来,羽晴还喜欢开玩笑:“荣宇,知道姐姐为什么搬回家住吗?因为我看上你了!”她搬完行李的时候瞅着她父亲不在旁边对我说。

    不过,我对她的玩笑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年龄相当,我经历的世事想来比她多得多哩,不然怎么会得抑郁症?再说了,这个鬼病实在让我没有开玩笑的心境。当然我承认,她的开朗总比他父亲的阴沉让我好受一点儿。

    但是,当天晚上,我就见识了她开朗外表下深埋的痛苦、父女之间激烈的矛盾和世间上女儿对父亲最恶毒的诅咒。

    我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就坐到门廊里,抽烟、看书和发呆。晚上大多数时候外面漆黑一团,但是我能够长久地凝视着黑夜,任凭黑暗悄然淹没我;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进入没有任何光明、一片死寂的绝望里,就像雨珠滴落到江湖大海里一般和黑魔融为一体,外面的世界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羽晴激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惊醒了我,把我从黑夜的冥思中抽离出来。

    “我要离婚有错吗?!那个王八蛋养了两个情妇,我一个月都难得和他见一面,见面了就打我,怪我不给他生儿子,是他自己无能,前妻没生,外面找的那两个也都没有给他生……他什么时候把我当了个人……当年你贪图他的钱,不顾他是二婚头,硬逼我嫁给他,就应该想到今天这个结局……”

    父女两个好像已经吵了有一会儿了。

    表叔在羽晴密得泼不进水的抱怨声中破口大骂:“你这个骚货,是你自己不要脸,没名没分就被人搞大了肚子,那个兔崽子跑了,你男人好心才要你,现在恩将仇报要和他离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家祖祖辈辈有过离婚的人吗……十里八村哪一个人不知道你是一个贱货,老子的脸被你丢尽了,一世的名声让你搞臭了……

    但他的喝骂声却被她高亢的声音完全压制住了:“这婚我离定了!我为什么要跟那种猪狗不如的人过一辈子,谁说不离婚就是好人?!你有什么名声,挖空心思害人的名声?!

    表叔只能气急败坏地重复着他的口头禅:“畜生!畜生!菩萨在天上看着哩,要报应你的……”

    “为什么只报应我?!我儿子都被你害死了,他还不到四岁啊……还要怎么报应我?!但你害死了我儿子,菩萨为什么不惩罚你啊……我活得生不如死,但我要好好活着,我要笑着看到你下地狱,下到最深的那一层!只有看到你下到十八层地狱,被火烧,被油锅炸,被挖心割肺,让你的魂魄日夜不得安宁…….到那个时候我也可以去死了,去陪着我的儿子……”

    争吵、诅咒和谩骂声消失了,但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不一会儿,羽晴披头散发,满脸泪水跑到门廊里来了,她的父亲在后面拿着一根烧火棍追了过来。

    “砰、砰”,棍子重重落在她的身上。羽晴手抱着头,挨了好几棍子以后,被打蒙了的她像是醒过了神来,反而不跑了,朝她父亲迎了上去,闭上眼睛说:“你打吧,你打死我!我早就想跟我儿子一起去了,我在地狱里等着你!”

    我终于站起来劝架。好半天了,我只能把我的迟钝怪罪在该死的病情上——重度的神经衰弱让我在他们打骂的过程中,心烦意乱极了;想劝架,但是嘴好像被针缝了起来;人就像被钉子钉牢在椅子上一样。只不过,已经用不着我起身,表叔手里的棍子缓慢无力地垂下去了。

                        四

    出人意料的是,父女之间的这一架竟然打出了和平。他们互相视而不见,当对方空气一般不存在,所不同的是,一个脸色越发阴沉,一个笑容更加灿烂。

    我既然过着隐居的生活,而且是在病情有所改善的情况下,那么,羽晴的到来不可避免地让我的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只不过在最开始,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积极的,反而一度让我深受困扰。

    比如,羽晴说话很大声,而我只喜欢安静,任何大一点的声音都让我觉得难以忍受,即使在正常人看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女人的磁性和鲜活;并且,她喜欢和我说话,当然对她而言,我只能是唯一的听众,她的父亲大多数时候摆着令人生畏的脸色背对着她;她可能发现:我也是最好的倾听者——对她的话从不擅自发表自己的意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多数时候,我连“嗯”一下表达赞同的欲望都没有。

    “荣宇,讲讲你的经历!你做什么工作的,告诉姐姐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别让姐姐一个人说话,”有时候羽晴看到我在门廊里发呆的时候,就想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姐姐今天穿的这条裙子怎么样?喂!哎!小伙子,看看我,提起点精神来!姐姐在生死边上走了几遭都没有你这么垂头丧气…….”

    但有一个变化是我乐见的:我们的伙食改善了,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表叔做饭菜,能够弄熟算不错了,味道就不用提了,连菜有没有被他满是皱纹黑乎乎的手洗干净,也只有天知道。现在不仅饭菜可口,而且菜式多样,羽晴每天上午都要开着她的豪车到集镇上去购买丰富新鲜的菜蔬。

    “你的衣服以后我包了,别再自己洗了,你穿衣的品味满不错哩!”羽晴看我在压水井旁笨拙地洗衣服的时候把我赶开,麻利地动手搓起我的衣服,说,“不过内裤你得自己洗,荣宇,想不想和姐姐发展发展呀,以后不用自己洗内裤哟!”

    羽晴开这种玩笑的时候,都是绝对在她父亲听不见的情况下——那个有着古老伦理洁癖的人如果听到这样的话,势必会燃起他们之间的第二次战争。

    山里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每天睡着三四个小时了,而且睡眠质量还不错,精神感觉好多了,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羽晴已经来家住了三个多月了,但会经常出去办事,都是当天去当天回。她一有时间就陪我散步、钓鱼;很体贴地注意着我情绪的变化,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想着法儿逗我开心。当然,也是给她自己解闷。甚至有一次,下了好几天雨,我闷闷地呆在房间里,连门廊都不愿意去。她冒着冬天刺骨的寒风和冷雨上山采了一把这个时节特有的山茶花回来,制成花圈戴在我的头上,说:“高兴点,看,姐姐都把你打扮成新郎了,别这么懒洋洋的!”

    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冻得通红的手,我内心泛起了阵阵波澜,却未向她表示谢意,就像她为我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倒是她说:“荣宇,你病了,适合过这样寂寞的日子,但我不行;我之所以决定搬回来住,有一部分原因是你在这里,我有伴儿;你也确实是个好伴儿,话不多,脾气也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你耳边唠唠叨叨,但你好像从来没有嫌弃过——可能你也嫌弃吧,但没有放在面上,那个成语怎么形容来着?叫雍容大度,对吧?为这,我要谢谢你。”

    随着病情的好转,精神好一些了,我慢慢变得愿意听她说话,愿意和她呆在一起,愿意看见她的身影,并且,愿意主动和她说话了。有一次,我长久地凝视着她娇美的脸庞和清澈透亮的眼睛,她被我看得脸都红了。

    她说:“干嘛老盯着人家看?”

    我轻轻地说:“羽晴,你真美。”

    当她不好意思地走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爱上了羽晴。

    也就是从那次以后,羽晴再也不在我面前自称姐姐、也不和我开玩笑了。看我的时候,眼神有点躲躲闪闪。

    大雪连着下了三天,山里成了冰雕玉砌,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雪变小了,但还在飘飘洒洒下着。我不等雪停,便踩着厚厚的积雪,信步顺着大山脚下行走,欣赏平生难得一见的瑰丽景色——和往常散步不同,大多数时候一个人都在苦苦的冥想中,沿途的风景对我来说好像是另外的世界一般视而不见。

    羽晴气喘吁吁地从家里好不容易追上我,一边递给我一件我的羽绒服,一边把手里的伞往我头顶上凑,白了我一眼,说:“也不知道穿厚实一点,伞也不打一把,冻病了怎么办?”

    她的眼睛可真明亮啊!就如这冰雪世界般晶莹剔透。不,比冰雪温暖、温柔、甜美,让我无法抗拒。我情不自禁伸手揽了她的腰,去吻她的眼睛。

    但是她被我的举动吓着了,感觉受到了冒犯,用力推开我,生气地说:“荣宇,你把我当什么人啦?!”

    她说完把羽绒服扔给我转头就走了。

    我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一个人呆立良久。

    吃晚饭的时候,羽晴没有怎么搭理我,但我却带着笑意时不时看她一眼。

    “看来你的病好了,知道笑了!”吃完饭,羽晴在走廊里没好气地对我说。

                      五

    路面的雪都融化了的那天,我央羽晴带我去集镇。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过村子以外的世界了。

    我和羽晴之间的情形已经反过来了,她这些天总对我淡淡的,不陪我散步,也不和我一起钓鱼了,我和她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的,连笑容对我也很吝啬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依旧站在门廊里抽烟。羽晴说:“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就这样穿着睡衣去集镇吗?”

    集镇离表叔家只有十来公里,羽晴驾车很快就到了。

    大山里的集镇房子不多,但市场铺排得很长,山民们没有规则地在露天随意摆放地摊销售农副产品,比较讲究的商家则撑起太阳伞,将商品搁置在简陋的货架上。不逢赶集的日子,人少一些,今天刚好是逢集的日子,附近村落里的山民来得很多。

    当羽晴的车停在市场边上的空地里,我们走出车门的时候,立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朝羽晴指指点点——不仅是因为她的宝马豪车,也不仅是因为她时尚的穿着和美丽的容颜——羽晴早在好几年前就是集镇上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羽晴和父亲吵架的那一次,我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过往,尽管并不全面,但很明显,在这个闭塞的大山里人们的眼里,她的情感故事绝对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山民们的朴实建立在他们封闭的认知上,羽晴在他们的眼睛里,是另类,是伤风败俗的代名词;她的经历、她的豪车、她的衣着、甚至她的美貌和笑容都被他们判了罪。

    为了不给她带来更多人的注意,我走在她后面,刻意和她拉开了距离。

    没想到的是,羽晴停下脚步等着我和她走在一起,并挽起我的手臂,脸上露出惯有的灿烂的笑容,旁若无人地给我介绍集镇的情形,购买想采购的商品和菜蔬。有几次在买东西的时候,她的手不得不松开我的手臂,但随即又像热恋中的情侣一般紧紧地挽起我的手。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我们,更有人跟在我们身后,装作逛街的样子,眼睛却盯在我们身上。

    我们走到一个卖杂货的摊贩面前,羽晴弯腰拿起一把菜刀看了看,说得买一把,家里的菜刀都缺角了。摊贩主是一个四十多岁邋里邋遢的男人,他在接过羽晴的钱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饱满性感的胸部,眼神里全是贪婪和暧昧,仿佛要把她的衣服剥开似的。但是,当羽晴一转身,他立即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鼻子里鄙夷地重重“哼”了一声,就像她刚才站脏了他的地方。

    羽晴闻声停了下来,她的眼睛扫了一下摊贩主和周围那些对着她指指点点的人问我:“荣宇,你喜欢我吗?“

    “喜欢。”

    山民们眼中的罪人说:“吻我。”

    “现在?”我有些迟疑。

    “你喜欢我吗?”她重复了一遍,美丽的脸庞仰了起来,散发出娇媚的光辉。

    我没有再犹豫,唇在羽晴的唇上轻触了一下,就在刚要分开的时候,她用力抱住了我,把香膩的舌尖灵巧地伸到我的嘴里来。真令人沉醉呵!我也不管不顾地吻起她来,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分开。

    不等我们上车,在嘈杂的人群中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大声骂:这个骚货!不要脸的婊子……”

    刚刚坐到车上,羽晴就敛了笑容,一直到回家,她都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女人啊,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做中午饭的时候,我帮她择菜。她突然说:“荣宇,我这次惹的麻烦很大,你得打算回城了。”

    “谁会找你的麻烦,你在担心什么?”我傻傻地问。

    羽晴没有做声,但是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她的话不久就应验了。表叔脸色铁青地进了门。山里人嘴碎,羽晴和我在集镇上大庭广众之下接吻的事情,在山民们的眼里简直就是逆天之举,很快就传到了表叔的耳朵里。表叔真是气坏了,二话不说就朝羽晴扑了过去,一下把她掀翻在地上,骑到她的身上,拳头狠命地往她身上直砸!

    “你干什么?!”我立即气愤起来,一把提起表叔的衣领,猛地一拉,将他摔到一边,赶紧扶起羽晴,身子挡在她的前面。

    “你这个婊子,老子的脸让你丢尽了,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表叔还要扑过来打羽晴,但被我抓住了他的双臂把他顶到墙上,制得死死的,他瘦小的身体用力挣了几下,却怎么都挣不开,脸憋成了猪肝色,又骂我,“你这个畜生,在老子面前装得人模狗样,骨子里也是个坏种!在大街上就敢和这个婊子……”

    这位暴君的嘴里爆发了一连串乡里下流的男女性交的词汇、连带着男女性器官颇具侮辱性的别称和对我母亲极其不恭敬的问候。

    感觉他骂人的声音低了一点的时候,我放开了他。其实,这个可怜的人即便是骂人,也既骂不了多久,又表现不出什么文采,翻来覆去就是那些简单粗鄙的内容。而且,今天有我在,他想打人也不可能了。果然,表叔在我松开手以后,没有要再打羽晴举动,但是指着我们说:“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老子滚,现在就滚出去!”

    羽晴捂着被她父亲打痛了的肩膀,说:“这个房子是我卖身换来的,我们为什么要滚?!”

    表叔就像毒蛇逼视着小鸟一般,作势要扑到羽晴面前,但看我挡在前面,他终于放弃了,转身一边出门,一边诅咒着:“菩萨会报应你的!”

    我询问羽晴是不是被打伤了,要不要去卫生院看看。

    羽晴摇摇头,说:“这事还没完,你在这里是呆不住了。”

    我说没有关系的,我的病也差不多好了,该回城了。

    表叔不久就回来了,他把我床上的的棉被扔了出来,说:“我给你妈打电话了,绝不能再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在一个房子里睡,老子送你到山上的看山屋里去住!”

    我不能让我妈担心,作为一个成天想自杀的重度抑郁症患者的母亲,她已经为我操太多心了。我赶紧出门到村口——那里手机有信号,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我妈说现如今一切都顺着表叔来,万不可违拗他,明天上午她就来接我。

    羽晴在我的背包里放了手电筒、几个面包和两瓶矿泉水。我担忧她的父亲还会打她,她说没事,目送我出门的时候眼里有些愧意。

                    六

    “什么人?!”

    木屋骤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我的心几乎要迸出胸腔。

    “是我。”敲门的人是羽晴。她睡了一觉发现外面起风了,终究不放心我,一个人半夜爬到山上送棉被来。

    打开门,我犹如久未见到亲人的孩子一般,猛地把她抱在怀里。

    ”你怎么啦,全身都在发抖,是冷吗?”她在黑暗中看不清我的脸,问我。

    “我看到了鬼!”我语无伦次地说,“鬼,一个男孩,吓死我了啊!我看到了,他就在外面的树下面站着!”

    “男孩,多大的男孩?”羽晴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在哪里?”

    我用手电隔着窗户照向那棵树,说:“三四岁的男孩,看,开始就站在那里…….”

    羽晴推开我向门口走去,我以为她害怕了去关门。谁料她猛地冲出门,左右看看,然后直奔到那棵树下,张开双臂,跪了下去。她先是低声地呻唤了几声,接着大声呼喊起来:“齐齐,来吧!妈妈在这里!我的宝贝,到妈妈这里来!妈妈知道你没有离开……来吧,我的儿子……”

    我头皮直发麻,被她怪异的举动惊呆了。赶紧去拉她起来,她一下就甩开了我的手,劲很大,继续呼唤着,已经泪流满面:“齐齐,我的儿子,来吧,妈妈每天都在等着你呀!别怕,到妈妈这里来,我的宝贝,让妈妈抱抱你,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来,你来呀!到妈妈的怀里来,山上冷,妈妈带你回家!”

    她的声音在这半夜荒无人烟的大山顶上显得疯狂而凄厉。我害怕极了,从她身后把她抱了起来,想拖进木屋,却被她大力挣脱了,以相同的姿势——跪了下去张开着双臂对着那棵树呼喊着,声音小了一点儿,但更令人心碎:“我的儿子,我的齐齐,我的宝贝,你一定在山里迷路了,我的宝贝儿,你累坏了吧,你来,你来呀!妈妈带你回家,你来呀,我的宝贝,来吧,让妈妈抱抱你……”

    我拉她好几次,她都不肯起来,一声声忽大忽小地呼唤着,一直喊到嗓子嘶哑,发不出一个音来,她的嘴巴却依然不停地开合着;她的脑袋摇晃得厉害,头发都散乱了,泪水很快打湿衣服的前襟。

    我最初的惊异与恐惧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在她心碎和痛入心扉的呼唤里生出深深的怜悯和心疼,拿了棉被搭在她身上,在那棵树下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我妈来接我的时候羽晴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她甚至笑着和我妈打了招呼,但并没有和我们一起下山,说要在山上再呆一会儿,让我放心和我妈回家。

    “也不能全怪你表叔。”

    我妈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坐在副驾驶位详细地跟她叙述了表叔父女之间的龃龉,语气里对表叔颇为不满,但妈妈不以为然。

    “表叔家的情况我是很清楚的——羽晴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表叔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待她就像一口气一样,从小到大,从没骂过她一句,打就更不用说了,娇惯着哩!为了怕她受委屈,也没有再找女人;山里的女孩子一般不会送去读书,但表叔一直把羽晴供到高中毕业;羽晴想出去打工,表叔舍不得她吃苦,没同意。哎!都是命,偏偏把她留在家里就留出了事情。”

    “出了什么事情?”

    “羽晴人长得漂亮,做事麻利,脾气又好——没说话先笑,来提亲的人把表叔的门槛都踏破了。但这丫头心性高啊,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动婚姻——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在山里已经算是老姑娘啦!

    “那年山里来了一个扶贫工作组,里面有个志愿者,是个大学生,刚刚毕业才参加工作。羽晴鬼迷心窍爱上了那个年轻人,偷偷摸摸来往了好几个月,等扶贫工作组要走的时候,她才发觉已经怀孕了。那个年轻人哄羽晴,要她等他,但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羽晴把孩子生下来后,也去找过他。可年轻人的父母想留下孩子,但不同意一个山里的姑娘做他们的媳妇,羽晴气性大,扭头就抱着孩子回来了。

    “你想啊,没找婆家就生了孩子,在城里也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但在大山里可是不得了的丑事哟,山民们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羽晴根本不理会山民们对她的看法,一心一意地带着孩子。但你表叔虽然疼羽晴,却也架不住山民们的白眼和蜚短流长,一门心思地想赶紧把她嫁出大山去。媒人给羽晴介绍了一个县城里的男人。那男人是做生意的,有钱,比羽晴大十多岁,离过婚。

    “父女俩的裂痕就这样出现了。羽晴认为父亲是贪图那男人的钱,才像甩包袱那样逼她嫁给他。那个男人一见到羽晴就看上了她,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嫁给他,就帮她家盖了一所大房子——就是表叔现在住的地方。平心而论,表叔不是贪钱的人,不然当年让羽晴出去打工,多多少少会赚点钱回来——山里的孩子不分男女哪个不在外面打工?表叔是想着让女儿赶紧离开那块是非之地,好好过清净日子。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个男人本想着羽晴能够给他生个儿子,可她总也怀不上。他最开始对羽晴带过去的孩子——齐齐,面上儿还过得去,后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说是母鸡在家不下蛋,蛋下在别人家里,他还得养王八蛋。羽晴无奈只好把齐齐送回家,让她父亲帮她带着。她对那个男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母子分离更让她凉透了心,但也对她父亲的怨气也更大了。

    “你表叔这人吧,骨子里其实是面冷心热、口恶心善的人…….”

    我打断了我妈的话:“表叔心善?我看他打羽晴的时候可是下死手哩!”

    妈妈笑了笑,说:“打这么狠,把羽晴打出伤病没有?样子做得凶而已!你和表叔在一起住了小半年,我看啊,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知道吗,他明白你真是有病以后,一夜要起来看你几次,怕你想不开出意外,心思细着哩!三天两头和我打电话说你的情况,不然你的病这么严重,我怎么能够放心让你住他家?我们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亲戚,但是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你表叔言语少,和我就什么都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齐齐是他亲孙子啊,他喜欢得不得了,”我妈接着说,“只是在面上没有露出来——他认为当年就是太宠羽晴了,才造成了现在的结果。羽晴爱孩子啊,这是做母亲的天性,况且又不能带在身边,更是生怕齐齐受了半点委屈,为了她父亲在齐齐面前太严厉,她原本就对他不满,还不借机跟他吵?表叔认为羽晴是没事找事——我把你都养大了,还养不好孙子?也和她拧上了,气急的时候口不择言叫羽晴带着齐齐滚。”

    “这本来只是气话,但羽晴越发认为父亲是真不喜欢齐齐。羽晴对父亲的误解越来越深,悲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有一天,表叔带着已经三四岁的孙子到山上去砍树,一时看顾不到,孙子掉到了一个山沟里面去了。等到表叔找到孙子的时候,孩子已经断气了…….”

    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孩子没了,羽晴悲痛欲绝,自己的婚姻不幸、孩子的夭折,新账老账全部算到了她父亲的头上。可想而知,表叔既痛苦又愧疚,可是回天无力啊!又架不住羽晴发疯般地指责他,于是也就针尖对麦芒地杠上了,吵不过的时候就跟她动手,父女之间的矛盾也就越来越深……”

    “那他们两个人往后可怎么办啊!”我皱着眉头说,羽晴对她父亲的谩骂和诅咒恶毒得让我心惊,这个结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心障难除啊!”妈妈叹息了一声,“羽晴对她父亲最不能释怀的是她儿子的死。你想想,他们父女吵架的时候被你听到了这回事,你就说在山上见到了男孩的影子,虽然昨晚你有身体疲累和神经衰弱的因素,但还是你对这件事入脑入心了,更何况羽晴?这就是心魔啊!

    “不过,儿子,你知道吗,不管羽晴怎么骂,不管骂什么,能够在她父亲身上把情绪宣泄出来,就是在交流,总比把怨恨憋在心里,老死不相往来强!”妈妈嘴一抿,微笑着问我:“你很喜欢羽晴吧?我感觉你看她的时候不一样。你和她在集镇上想来不是逢场作戏哩!说说,喜欢她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她的眼睛很特别,我第一次见了就把她眼里的那种明净清澈刻在心里头了。一个女人的眼睛这么明净清澈,心地肯定很善良干净。”

    “哟,我儿子不错,会看人了!”妈妈大笑起来,说,“不过,我倒更欣赏羽晴对大山里愚昧、狭隘的世俗偏见的不屑和蔑视。我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人,就只能对那些山民们敬而远之 ,我可没有她这种非凡的勇气和胆量!”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羽晴和我在集镇上接吻的时候,围观的山民们目瞪口呆的场景,会心一笑。

    “还有,荣宇,你要看到羽晴的坚强,”妈妈一语双关地说,“她是个女人,承受了这么多不幸和痛苦,尽管心里在滴血,依然笑对生活,这很不容易做到,你说呢?”

    我妈这句话另外一层意思是针对我的抑郁症说的。我理解她的看法:人生充满了挑战,谁都不容易,但应该坚强地面对生活的挫折和磨难。

    “你不要操心他们父女俩,我相信羽晴有能力处理好她和父亲的关系。她这些年生意做得不错,以她的经济条件,离开那个男人,在县城租一套房子或者买一套房子住不是难事,”妈妈很有见地的说,“她这次搬回去住,我看她就是想解决她和父亲之间的矛盾。她直面问题的勇气也是真正值得称道的!”

    妈妈对羽晴的评价让我心有所悟,心里反复咀嚼着几个词——无畏、坚强、存真、宽恕。

    妈妈见我陷入了沉思,关切地说:“你的病还没有好利索,昨晚又没睡好,再睡一会儿吧,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呢!”

             

                  七

    回城以后,我很快走出了抑郁,身体完全康复了。心态正向的转变就像旭日东升,将黑暗和阴霾一扫而光,让生活充满了期待和崭新的希望。

    我重新开始创业,虽然又忙又累,但是感觉处处得心应手。遇到难题的时候,我不再逃避,选择积极面对,把主动权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这让我的个人能力和思维方式在短短的时间里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我无比思念羽晴。转眼又到了树叶飘零的深秋时节,算来和她分开已经快一年时间了。有一个晚上,我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走到阳台休息一下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城市里昏黄的夜空,想起了去年冬天我在山里小木屋那晚我看到的绚丽星空,突然感到一阵寂寞,就如我每次想念她的时候一样。

    ——就在去年这个时节我看到了羽晴如秋水般的眼睛;我在去年山里那场大雪的时候情不自禁想吻那双比冰雪还要明亮、温柔、温暖的眼睛;我和她分别的头一个晚上在山顶木屋前,她那双被思儿的泪水浸润了半夜的眼睛——都让我刻骨铭心。

    我给羽晴打过好多次电话,但是她留给我的手机号总是处在关机状态,一次都没有打通过。我向妈妈打听过羽晴的消息,妈妈只说听表叔讲过,羽晴已经和那个男人离婚了,其他的事情她也不是很了解。

    我忘记了已经是半夜时分,拨通了妈妈的电话,要她帮我联系一下表叔,找到羽晴。

    妈妈第二天上午给我回了电话,笑着说:“你那么想羽晴,那你这两天就去一趟吧,她在表叔家哩!”

    “她还住在表叔家?”

    “你这孩子,什么她还住在表叔家呀,那也是羽晴自己的家!你去一趟不就知道啦?去吧,有惊喜等着你哟!”妈妈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当天下午就驱车往大山里跑。不过,到表叔家的时候,我没有看到羽晴的豪车停在地坪里,心里有些失望,就想要不妈妈弄错了,要不就是羽晴出去了。

    但这次是我猜错了,羽晴听到车响,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含笑看着我下车。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这是她看到我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给你打了电话,但是打不通。”我神情有些激动地说。

    “我知道,”羽晴就如一个智者般地说,“我给你的就是打不通的电话号码,你如果真想我,自然会来找我。”

    “我想你,没有你我很寂寞。”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等你。”羽晴又如智者般点了点头,然后靠近我,温柔地把头偎依到我胸前。

    我忘情地紧紧拥抱着她。她美丽的脸庞散发出红晕;她健康飘逸的黑发拂入我的脖子;她身上香甜的气息侵蚀着我的灵魂。

    这时,我突然看到表叔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大吃一惊,吓得赶忙放开了羽晴。但是表叔却没有半点发脾气的表情,装作没有看见我们的样子返了回去。

    ”怕吗?”羽晴吃吃地笑了起来,像哄小孩一般地说,“别怕,没事的,如果你愿意,他同意我和你在一起,我和他谈过了。”

    果然是惊喜!我想起了妈妈在电话里和我说的话。

    我问羽晴:“你们父女俩的关系现在好了?”

    羽晴像是回答我,又像不是回答我:“他是生我养我的父亲。”

                              八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我和羽晴坐在门廊里,爱意从我们眼中自由流淌到彼此的心里,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蜜的味道。她给我讲起了水仙花的故事。

    远处山与山之间依然是迷人的乡村景色,只是这一次,我实实在在看到了,并赋予了更加亮丽的色彩和生机勃勃的活力。

    “你现在知道水仙花的来历了,”羽晴说,“但水仙花的故事还没有说完,王尔德不是这样结尾的。”

    我看着羽晴那双美得让我心旌摇荡的眼睛,凝神听她继续讲下去。

    少年死后,山林女神很悲伤。她每天追着少年到湖边,但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少年美丽的容颜。山林女神到少年淹死的湖边,发现湖水变成了咸咸的泪池。

    山林女神问湖泊:“你为什么悲伤?你每天能够最清楚地看到少年美丽的容颜,应该感到很满足啊!”

    “少年很美丽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的容颜,”湖泊说,“我只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羽晴,你讲了一个多美的故事啊!”我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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