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知何时,我被一股炖排骨的浓郁香味儿馋醒,这香气充斥了整个空间,直往我鼻孔里钻。我闭着眼,抽着鼻子猛吸了几口,啊......余香绕梁,三日不散,绝对一级大厨水准。对吃我是最讲究的了,也算得上半个美食家。
我和李红都是从穷山沟里靠拼死读书才挤进大城市的人,挨过饿吃过苦受过穷。尤其是李红,爹妈早死,她才11岁就要领着妹妹自力更生。有一次我带她去吃鱼翅,她吃着吃着就哭了,说小时别说鱼翅,粉丝都没见过,有一次两天粒米未进实在饿凶了,生性要强的她头一回偷了邻居晾在院子里的半块咸鱼干。回家就和妹妹头怼头猛啃,咸鱼干很硬很咸,怕发现也来不及蒸熟弄热,更别说就着米饭了,她们就那么用牙一点点撕,鼓起腮帮子拼命嚼,觉得那真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所以后来我们发达了,我就带着她到处下馆子上饭店。只可惜,吃完所以的珍馐佳肴后,她仍然固执地觉得小时那块咸鱼干最美味。
那块咸鱼干限定了她的美食格局,所以她做的饭特别难吃,两年前被儿子埋怨过几次后,她干脆就此罢工,每天从网上订餐。所以这等美味的排骨汤应该不是她能熬出来的。
那这香味儿倒底是从哪儿来的呢?难道是王晓晓来了?那更不可能啦,王晓晓那种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活儿她肯定干不来。不过我也舍不得让她下厨,那双小手白白嫩嫩滑溜溜,用来下厨不是埋汰了么?反正我供得起她,她爱吃哪个口味,直接去最好的餐厅吃就得了。我负责赚钱养她,她负责貌美如花。说起她那容貌还真是不赖,虽然我知道她做过好几处整形,但那毕竟还是涨的我的脸,带出去多有面子,那张秋波盈盈的鹅蛋脸比李红坑坑洼洼皱皱巴巴的马脸可好看多了。只要王晓晓把粉嘟嘟的小嘴对我一撅,我全身都会酥透......销魂啊。
但销魂的王晓晓却定然炖不出这么销魂的排骨汤。难道这香味儿是从窗外飘来的?嗯,有这个有可能,我们这是联栋别墅,对面那户那家似乎特别会做吃的,还老爱在院子里弄烧烤。搞得我吃饭时间都怕开窗,那香味,勾魂摄魄的,闻了它我们我还怎么啃得下方便面?!
像这种勾人食欲又不给人吃的放毒行为,就应该抓去坐牢,太自私!太不仁道!他们难道不知道所谓公共空间,也包括空气吗?这么做他们还有一星半点公德心吗?
唉,肚子真是好饿,这种饿得胃痉挛的滋味已经有20多年没尝过了,明明记得昨晚吃过一碗方便面啊。不过方便面这东西不禁饿,只是当时觉得饱而已,王晓晓就好比方便面,看着好看,真要过起日子来却没滋没味儿的,王晓晓言行肤浅,不像李红那么文采飞扬、满腹诗书。你说同为大学生出身,区别怎么这么大。不过想想也不全怪她,大二就开始跟着我混,满世界玩儿, 也没正经读过几天书。
不行,我太饿了,必须得爬起来找点儿吃的。
-02-
搞什么名堂?我的腿怎么动不了了?下身就像被浇筑了水泥一样?
我暗中又加了把劲儿,双腿依旧纹丝不动,我感觉自己像被种在土壤里的大树。
老家山上有很多老枫树,他们的根也是这样深深的扎在土里,小时候爹常指着这些枫树对我说,做人就该这么稳打稳扎,做事也一样,要深耕细作,实实在在。结果有一年起了把山火,呼啦啦把树全给烧光了,我想,枫树当时的感觉一定和我现在一样,想拔腿跑却因为扎根太深挪不动窝,只能干着急。所以我常和儿子说,稳打稳扎是好事,但也要灵活应变,给自己多留几手后路,现在这社会到处是机会也到处是陷阱,如果遇到问题不灵活点,调头不快点,怎么死的都可能不知道,就和那枫树一个结果。
可我一向处事灵活啊,连老婆都准备了个后备军,可为什么现在也和枫树一样动弹不得呢?
实在没办法,我不得不费劲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真的好饿,好想一个箭步冲进厨房。冰箱里好像还有一袋面包。
-03-
往下一看,我傻了眼:搞什么鬼!我的腿哪儿去了?
我只能看到自己小腹以上位置,下面则是黑黝黝的一板大屏幕,大白天做梦?我怎么会被卡在了手机上?我想看清楚到底是我变小了还是手机变大了,可除了我和手机,周围什么都模糊一片,只有那排骨汤的香味还在一股股围着我转
现在我腰部以上是直立的姿态,当然,在我醒之前应该不是,那会儿我是趴在屏幕上的。我确信自己昨晚是坐在书桌旁写文章的,我的记忆只到凌晨4点,应该是写着写着累了就趴桌上睡了,可我如今怎么变成趴屏幕上了?我不知道。
是不是在昨晚?我有些恍惚。天天写文章,类似的记忆重叠得太多了。
有一天我批评王晓晓不学无术,她反唇相讥:“大叔,你就比我好么?虽然是从名牌大学毕业,我也没见过你看书写字呀?”她这么说我可不服气,读书时我多爱看书啊,家里没书就去找语文老师借。她家书多,据说工资全买书了,时间也全看书了,到我毕业她还没嫁出去。那时很多同学都去找她借书,她就就规定说一人一次只让借一本,有借有还。为了多看书,我每晚打着手电躲在被子里熬夜,愣是把眼睛看成了近视。李红曾为这事儿笑话我,说我贪婪,从小就贪婪,结果常常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好在她不知道那次楼层塌陷事件是因为我偷工减料,那事情闹得有点大,还死了个工程师,好在被我用关系抗过去了。如果李红知道真相,还不得骂死我?!算了,她一肚子文章,我比不了,但王晓晓都看不起我,我就有些不忿了。所以我开始写文章,没想到自己还真是个写作的料,这一开工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写到昏天黑地、废寝忘食;写到公司的事也甩手不管了;写到王晓晓以为我要抛弃她,跑去找李红;写到李红一声不吭收拾东西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写到公司破产;写到王晓晓刷爆我最后一张信用卡......就这样,现在我还在写,不眠不休。
-04-
是啊,昨晚我是坐在椅子上趴在书桌上睡着的,怎么现在卡在这儿了。我那被黑暗屏幕吞噬了的下半身如今是个什么姿势?我的腿是如何摆放的?是站着的吗?是坐着的吗?
如果是坐着的那屁股下应该还有把椅子,那椅子可是我最搞笑的家具了,椅面和椅身是分家的。这椅子还是一个朋友作为古董卖给我的呢,所以我也不敢随便拿去修葺。你不难想象那面板总随我屁股滑动的滑稽模样吧。我常觉得它和我屁股商量好了要戏耍我。有一次我起来喝水,它居然就和我的屁股亲到了一起,待我发现,它才“啪”的一声归了原,完全是一副不甘心的姿态,这椅面的态度一向不端正,为了让它循规蹈矩,真该弄个胶把它粘死算了。但壮壮很喜欢这把椅子,他经会拿它来恶作剧,比如故意站在旁边和我说话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悄悄把椅子板挪走,让我一屁股坐在窟窿里,这个玩笑屡试不爽。但我喜欢看他笑得小胖脸红扑扑的样子,因此每次都假装不知道,屁股上被卡一圈红印有什么?他高兴就成。可惜壮壮被他妈带走了,李红太狠心了,两个月,连个面都不让我见。但这椅子面还是不要粘起来了,壮壮看到会失望的。
当然,也许我的腿并不是坐在椅子上的,或许我是伸直腿坐在地板上的,如果那样,我希望我的屁股下有个垫子,家里的地板是大理石的,凉。以前我喜欢坐地上看电视,李红总要我抬抬屁股,然后为我塞上一个软呼呼的垫子,说坐久了会凉尾椎,对身体不好。嗨,又去想李红做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再也许,我的腿也不是坐着的,它们是跪着的,这个姿态我就不太喜欢了,这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是做了些错事,可我又不是秦桧,凭什么要我一直跪在这里?我现在只亏欠两个人,一个是李红,跟我吃苦受累那么多年,福倒是没享多久。本来还想离婚时给她多留点钱,没想到写文章写得昏天黑地,公司也给写没了,唉,如果跪下她能原谅我,带儿子回来,跪三天三夜我也愿意,可她不要我跪,只要我别打扰她们。还有一个是张风,就是楼层塌陷事故中死掉的那个工程师,但他已经死了,跪了他也活不过来。
好消息是,现在谁也看不到我的腿了,因为我腰部以下只有一片黑亮亮的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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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总归我现在被卡这了,这实在是件搞笑的事儿,我就像一只插在酸奶上的塑料勺,可惜手机屏幕不是酸奶,不然我真想舔一口,以前我不爱吃酸奶,可壮壮爱吃,还老喂给我吃,说酸奶营养,爸爸太辛苦,要多吃点。但我觉得把手机屏幕描述成酸奶是极其可笑的,因为酸奶表面一般是连绵起伏的,而这个太光滑。
我这姿势应该更像一粒放在奶油蛋糕上的樱桃,王晓晓最喜欢吃这种樱桃蛋糕,而且她只爱“黑天鹅”西点店的樱桃蛋糕,巴掌大一块就要200多块钱。有时我心里也很愧疚,李红一件衬衫也不过100多块钱,两件衬衫和一块蛋糕哪个更有价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瘦骨伶仃,姿势像未必样子也像,而且手机屏幕的颜色太黑也不像奶油,也许说它像一块黑巧克力更形象些。这黑色,让我想起了张强那张黑黝黝的脸,脸上总挂着殷勤的笑容,我不太会看美丑,只知道王晓晓第一次见到张强,就说他是个大帅哥,长得像古天乐。我不熟悉明星,倒偶尔从新闻上知道了古天乐,说他捐钱建了很多希望小学。如果从这个角度说,张强一定不像古天乐,因为上次我说要捐点钱给老家山区学校,他都不乐意,你想想,捐我的钱,他都不乐意,这人得多吝啬!
我真是太饿了,脑子里浮现的全是食物的样子,有一阵我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姿势和样子都很像一根插在猪头上的竹筷子,老家人庙里拜祖时候就这么弄。其实卤猪头肉蛮好吃的,尤其是就着啤酒,再来几个哥们儿,边吃边聊,啊呀呀,那才叫一个舒爽!刚毕业那会儿在工地上做监理,最幸福的事就是和好哥们儿一起吃大排档喝啤酒了,不过大排档似乎很少有猪头肉卖,但即算有猪头肉卖又如何呢?我现在身边的哥们儿数已经是零了,特别是在公司破产以后,唉......好在我有事儿干,我要写文章。
-06-
我真饿啊,现在像根电线杆一样杵在这倒底算怎么回事?
我身上穿着白色睡衣,带点绒绒的那种,这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正浮在水面上红掌拨清波的大白鹅,还是一汪黑水。老家亲戚以前养过几只大白鹅,它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追在我身后啄我屁股,那时我个子矮,大白鹅的脑袋正好与我屁股等高。
唉,可能是因为今天看不到自己的屁股了,所以不知道怎么老会提到它。“屁股”这词总归是不太文雅,不过李红倒是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嫌弃我,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最喜欢说的一句缩略语就是“P话”,完整版就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不信,全是P话!”你看看你看看,一个女人,说话怎么能这么粗俗,还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呢?就是这么教学生的?窥一斑而知全豹,所以她也不能怪我喜欢上王晓晓,至少王晓晓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那嗲嗲的味道,叫人心里头痒痒的,跟被小猫挠着似的。王晓晓也从不会和李红那样,对我粗声大嗓的吆喝,就连给我打的最后一个分手电话中,声音都依旧那么甜蜜。所以说,什么事儿都不是单方面的。
提到李红,我倒真的有些想她了,如果她在,我肯定不会杵在这儿饿肚子。她知道我胃不好,总提醒我要记得吃饭。上周放在门口的那袋子吃的肯定也是她悄悄送来的。自从开始写文章,我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消瘦了。唉,王晓晓都走了,公司也破产了,我还写个什么劲呢?得出去赚钱了啊,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写起来整个人就跟吸毒上瘾一样,全身通泰。唉,写作害人不浅啊。
-07-
“铃铃铃铃......”
妈呀,吓死我了,怎么回事,手机屏居然自己亮了?起先我试着按过所能够得着的键,屏幕都是漆黑一片呀。
原来是来电话了,哈哈,得救了!
我忙伸长手臂,触到了那个绿色接听图标。
“喂!万总好啊~”奶奶的,居然是张强!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的声音。
“卡在手机屏幕里的感觉如何?“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知道?晓晓给你每间房都装了隐形摄像头,来,向后转身,冲吊灯位置笑一个,我正看着你呢!哈哈哈哈。”
见到我惊惶的面孔,他满意的继续说道:
“话说这个‘狂写散'效果可真不赖啊,瞧瞧,你都写成一把骨头了还在拼命码字,我都替你心疼。”
“狂写散?”
“对呀,这可是我奶奶的大作,她可是我们哪儿十里八乡家喻户晓的神婆,嗯,我真该去为'狂写散'申请个专利,搞不好还能大赚一笔。”
“......”我的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往上顶,想吐,可我明明很饿,所以就变成了干呕。我转回身子,扶着手机框,捂着腹部,痛苦地弯下了腰。
“饿得直不起腰了?哈哈哈”他发出得意的狞笑。
在他的笑声中,我低头喘息了会儿,然后爬下身子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们是怎么让我吃下‘狂写散”的?”
“哟哟哟,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呀?OK!我满足你!你吃的那几箱方便面是之前晓晓给你送去的吧?里面所有的调料包,全是本人亲手调制哦,保质保量,吃一包管三天,怎样?味道还不错吧?写得过瘾吧,文辞如泉涌?欲罢不能?要不要对我说句谢谢呢?!哈哈哈。你还真是对我和晓晓好啊,不但把公司拱手相让,还给我们留下这么多大作,搞不好我还能托你的福弄个作家当当,啧啧啧,你真是个大善人。”
“我都这样了,你们也炸不出什么油水了,何必还把我卡在这儿?”
张强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用陶醉的语气继续说道:“饿吗?炖排骨味香味好闻吗?闻得到吃不到的感觉好吗?看在你当了我几年老板的份儿上,让你在这么香的毒气里死掉,我是不是很仁慈?!你赶紧多吸几口吧,这气味可是算好了剂量的,很快就会自行消解,到时你想闻都闻不到啦。”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我暴怒了。
“干什么?!破产老板于别墅绝食身亡,多好的新闻,想想都让人激动!警察会喜欢,媒体会喜欢,张风更会喜欢,你不会已经把张风忘了吧?!”
“你是他什么人?”
“亲大哥。好了,答疑结束,祝万总死得瞑目。”他挂了电话。
原来如此......
我对天苦笑,轻轻直起了腰,也松开了手机侧面那个小小的电话录音键,一阵眩晕袭来,我趴倒在屏幕上......
死之前,我真想喝一口真正的排骨汤啊。
文|咏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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