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
风起了 图·网
每当起风的日子，我就会想起一个人。
1
那年夏天，她一个人做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车站，之后又坐上了校车来到学校。两旁的高楼和人群匆匆而过，她一直盯着窗外，带着欣喜。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大一开学的时候。
那天，我们寝室的兄弟几个都在教学楼的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当然，只是为了看妹子。我们讨论着哪个妹子好看，谁腿长，谁又是背影杀手。我就在这时看到了她。
我看到她时，她穿着碎花长裙，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排在报名人群的最后。她周围的同学，要么是父母相随，要么是亲朋相伴，只有她是一个人。她只有一个行李箱，看样子也不像是需要帮助的人，否则也不会拒绝那些要帮忙的人呢。
她的皮肤偏黑，眼睛却很大，十分有神，也有一股淡淡的哀伤；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恬淡。明明是燥热的夏天，看到了她却觉得心头有一股清流，浑身凉爽。
我看着她到后勤领了棕垫和被子等，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大包，她看着眼前的这堆行李，微微蹙眉。
她不知该如何将这些东西拿回去。
她朝周围望了望，眼光在人群中搜寻一个可以帮忙的人或物。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看她，我笑了笑，却迅速的移开了目光。
显然，她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和物，准备自己将这些东西搬回去。我便在这时走过去，主动帮她提起另外两个包裹。
“谢谢你，学长。”她说，笑容浅浅。
她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拘谨，我毕竟于她还只是一个陌生人。从这里到女生寝室这段路她没有说话，只有我一个喋喋不休，问在哪个系，老家是哪里等等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听说一个人来时，我为她的勇气所折服，要知道我本就住在城里，凡事根本不用我操心，当初报名时也是父母打点好了一切。
同时还有些许怜悯。
送到女生寝室时，宿管要登记，我瞥见了她的名字——顾言。
顾言，顾言，相顾无言，与她倒也相配。
将东西搬到她寝室之后，我便转身走了。刚出宿舍大门，她便叫住了我，向我道谢。
她说，她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上学。我以为她只是说一个人拖着行李，又坐了那么久的车，当然满费力气的。
她还说，我会记得你的。说完便转身回寝室去了。
我愣了愣，心里有股别样的情愫，却忘了要她的电话。
要如何再见呢？
大学学校算不上大，想遇见一个人却很难。
篮球场就在女生宿舍的旁边，我经常和朋友去那里打篮球，期待着能和她不期而遇。奇怪，却没有一次遇见。
再次遇见顾言，是在学院社团的招新活动上。她加入了一个极为冷清的社团，竞选了理事，而我是该社团的会长。
从此，我与她之间有了更多的交集，但仅限于社团。
我很看好她，因为她很努力，把她视作下一任会长，许多事情都有意无意交给她做。她每次都能完成的很出色。在与她接触当中，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坚韧，她的努力。
顾言很忙，我不常见到她，除了在每周的社团例会上。每次见到她，她总是戴着耳机，眉间总是透着一股疲惫。
对于她，我忽然很好奇。这样努力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我对她的了解少得可怜，只知道她在计科系，住在女生寝室一栋528，狮子座，单身。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在听谁的歌呢？她今天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她喜欢看什么书呢？为什么她总是独来独往呢？为什么总是那么疲累呢？
莫名的，我很想了解她。
我以为我和他的朋友一样，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学长而已，毕竟我们的聊天记录也还停留在上一周的工作汇报。我发的祝福消息，她从来没有回复过。
我该怎么做，才能显得自然不做作？
2
我想了一学期也没有想到一个好的方法。
却在一次偶然相遇时，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那天朋友失恋，约我去游乐园放肆一下。在那里我看见一个皮卡丘在和人合影收费，每一次合影都会说谢谢，也并不强求人合影。即使看不到玩偶里面的人，也能感觉到那人的真诚。我隐隐觉得她会是顾言，便一直跟着皮卡丘。
我看见她去往人少的地方，取下头罩，真的是她。她喝了几口水，随后套上头罩，又混迹在人群里。
有几次她差点绊倒，可我还没有走近，她便在路人的帮助下站稳。
时值盛夏，天气燥热。她在玩偶里面，一定很难受。我很心疼，但又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怕惊醒什么。
直到日落，她才得以解脱。我站在游乐园大门口等着她，她出来的时候满身疲惫。
她看到了我，朝我一笑，并没有意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说走吧，像老朋友一样。我们一起回了学校，她实在太累了，在公交车上便睡着了。
“谢谢你啊，学长。”她说。
原来，她都知道。
接着，我们又在一起吃了饭。那天一向寡言的她，讲了一个故事给我听。
我知道那是她的故事，她像是一个说书人，将故事中的痛苦一语带过，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
她幼时和奶奶、父母、姐姐一起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然奶奶仍然保持着传统的观念，所幸父母皆有些文化，坚持要送他们上学。
变故发生在她读刚读高中那年，父亲因为车祸去世，母亲也在同年病重离世，原本温暖的家在突然之间荡然无存。她们三人被接到舅舅家里生活，供他们读书。在顾言父亲去世后，有十万的赔偿金，当时被她舅舅拿了去，如今接她们过来，是出于愧疚。
但舅舅也有三个孩子，压力更大，在送完姐姐上大学之后，再没有钱供顾言上学了。
顾言出生在大山深处，有着古老的善良、勇敢和淳朴。而那座大山里的很多人，认为重男轻女，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认为女人读那么多书没用，反正到头来都是要嫁人的。她的奶奶便是其一之一，她希望顾言能早日出去打工，以减轻家里的负担。
可是她是那么的想上学，先去远方，想看看山外面的世界啊。但她又不敢忤逆，奶奶这一生都为在她操心了，她实在还不起。
若不是有好心人，听说了她的经历愿意资助她，只怕现在她不知道在哪里了。在得知有人愿意帮助自己的时候，她跪求奶奶，同意她去读书。奶奶说可以去读书，但家里不会再出一分钱。她这么说是想逼顾言放弃读书的念头，好安心打工或是嫁人。
可她同意了。
所以她才努力的挣钱。
我没有经历过这些，无法感同身受。当她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才明白人真的生而不同。有些人穷尽一生想摆脱命运，有的人却生来优渥。
之后，她若有空便约我在操场小坐。她喜欢坐在操场上，望着夜空，感受风拂过。
她说，她喜欢风，因为它自由。
她说倘若她一日去不得远方，便让灵魂化作风，去过千山万水。
她说她可能随时退学。
我不知该说什么，唯一能做的，是支持和陪伴。
3
放暑假的那天，我送她去车站。
天色青，雾朦胧，雨声浓，她执伞远去。
哪知那一去，便是再见无期。
而我在探听了心之后，决定在开学之后向她告白，余生我愿意和她风雨同路，我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可以和她去流浪。
然而开学之后，我并没有见到顾言。
我联系不上她，便打到她的家里，是她奶奶接的电话。奶奶说她来学校了，我说没有见到，问她去了哪里之后，奶奶嘟囔了几句便匆忙挂了电话。
我很不安，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吗？
我又辗转打给她舅舅，说明我的意图之后，舅舅沉默了很久，似乎心里在挣扎着什么，才告诉我顾言辍学了的消息，叫我不要再找她。
我说我可以帮她。
帮得了一时，帮得了一辈子吗？舅舅问我。
可以。我说。
唉，你不懂。舅舅叹气说。
他说我意气用事，有些事情做起来，远比看起来困难的多得多。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我再见到她的。
又是一阵沉默。
她还好吗？我问舅舅。
好。舅舅说，话里透着苦涩。
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音乐有啜泣声传来。
从那时候我知道，我再也见到不到她了。
后来，我收到一封信，落款是她。
信里只有一张明信片，上面只写了一个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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