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一些街道巷头就飘来炕山芋的味道。一面硕大的油桶改装成的炉子,里面燃了红红的炭火,将山芋一块块架在炉壁上,让温润的炉火慢慢地燃烧,炕熟的山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就喜欢把山芋洗干净,在煮饭时放在灶镗里烧,等到估计已熟的时候,再掏出来把外面的一层黑黑的皮剥去让我解馋。奶奶笑着看着我馋猫一样,把山芋吞吃下去,然后再用唇咂摸粘在手心里山芋的那碎碎的,点点的余韵。黄灿灿香喷喷甜津津的山芋是我孩童时最好的美食。
吃完后奶奶总是让我干一些零碎的家务活。炕山芋总是能吃到,奶奶也总有交代做不完的家务活让我学着干。我是乐意的。活,并不沉重,我接受后并且能做好。不仅仅为吃,干完活,我更能听到奶奶对我的夸奖。奶奶去了之后,就难得吃到灶镗里烧的山芋,也难得听见家人对我的肯定和赞美了。
在读高中时,县城的上空飘荡着好闻的熟透的山芋味。闻到这种味,本来冻得直打颤的我似乎也暖和了一些。那时,拿出少有的零花钱买了几次。热烫烫的山芋,从炉子里取出来,从这只手转换到另一只手,抱住它,让那股暖意,簇拥在手心当中,熨在脸颊,传遍每一隅——心底也感受到。小小的烘山芋所带来的暖流,热烘烘的、甜润润的。炕山芋抓在手里,仿佛看到奶奶慈祥的笑容和鼓励。
母亲没有奶奶疼我,母亲总是忙于赶工分,她几乎没有时间抽出来疼爱我一下。我始终觉得这个世上,奶奶比母亲爱我爱得多。工作后手里有了钱,如果遇到卖炕山芋的是年迈的老婆婆时,我总喜欢多买点,想从卖炕山芋的婆婆那里找到我奶奶的笑容。炕山芋连着我和奶奶以及奶奶给我的爱。
如今我早已长大成人,为人妻为人母了。我的母亲已经到了我记忆中我奶奶的年龄。父母每一次见我回去都欢天喜地,但我总是以各种这样或是那样的理由搪塞母亲,我没有时间到离我只有一公里路的我父母居住的地方去看她们。
母亲喜欢打电话叫我回去拿各式田间新鲜蔬菜,我却认为一点蔬菜到菜市场又不需多少钱;母亲喜欢说烧了一些好菜让我回去吃,我觉得所谓的好菜我都有得吃,我也太忙;昨天,她又打电话告诉我,母亲叫我无论如何回去一趟,有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我一想,又是两个多月没去看她们了。
一回到父母的家,母亲看到我立即往灶镗方向走,顾不上与我说一句话。不一会儿,手里捧出黑乎乎的东西。母亲讨好地对我说:“我到门外看你回来好多趟了,我怕冷了不好吃”。黑黑的东西发出甜甜的香香的炕山芋味。母亲急忙伸出手去准备剥去黑皮,我拦住了,我说我自己来。可母亲却说:“不要,别把手弄黑了”。
这炕山芋当然没有烤山芋炉子里烤的山芋好吃。去掉烧焦的黑皮已经没有多少肉了。母亲一边剥皮一边问我是否好吃一边还要我小心不要把脸变花了,仿佛我是几岁的孩童。我当然会装出很好吃的样子。母亲说:“我知道,只要家里有炕山芋,你肯定想往家里跑。”母亲让我看家里有许多生山芋,她说:“今年,我把惟有的一块田大部分用来栽山芋了。你回来就打电话,我预先把山芋炕好。炕山芋有的你吃”。我明白了这黑黑的山芋就是母亲觉得要我回家的充足理由。她为此酝酿了好久。
奶奶给我炕山芋的情景又一次在我眼前闪过,那股暖意氤氲着我。我抬头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父亲在一旁忙着烧菜一边与我接着话。父母真的已经很老了。父亲原来是一米七八的高大强壮的人,现在腿脚却不灵便了。母亲的头发早已花白了杂乱,母亲的腰也弯了,她站立的时间一长就觉得腰疼。我记不清何时母亲开始不再向我发命令了,记不清何时母亲说话开始总是挑着以为我愿意听的话说了。回去看她们时,父母努力地使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能尽可能多的得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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