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匿于暗中,艳羡阳光。
炽白的光铺到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近在咫尺,却是生命无法跨越的距离。阳光热烈而灿烂,在漫长的岁月中始终如一,究竟是何时开始突变的呢?我不记得时间,但那天凄厉的叫喊声却清晰地刻印在记忆深处,那是无数生灵最后的告别声。
当时年幼的我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记忆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人温柔地向我解释太阳耀斑爆发,保护地球的臭氧层瞬间燃烧殆尽,紫外线毫无阻挡地直射地球,杀死了地球上的多数生命。
一切太阳所给予的,又尽数被太阳毁灭,这是一个轮回,女人总是这样说。我不理解,却把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对面大楼二层的窗口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我敏锐地捕捉到。两栋大楼之间相距不过百十米,可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阳光,这是最安全的隔离带。
我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去寻找这栋建筑的其他出口,打算天一黑就逃离这里。
父亲说,摒除社会性的人类,比野兽更可怕。这话我也牢牢记得,更时时践行,远离所有遇到的人类。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用半截铅笔在本子的扉页上画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斜杠,本子上没有字,我不会写字。只有两道斜杠,这是父亲死后我遇到的第二个人。
最后一丝残阳消失在地平线上,夜色汹涌地漫上来,骤然吞噬大地,我从一处破窗钻出大楼,在黑暗中一路狂奔而去,一直跑得嘴里泛起浓浓的血腥气,才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后的夜色极为安静,似乎没人追来,我松了一口气,拿出背包里仅剩的一瓶水,强忍住身体澎湃而出的饥渴感,只是嘬了一小口水润润喉咙。
我尽量放轻脚步,贴着建筑墙角小心前进。街上的橱窗玻璃大多碎了,一地的碎渣,踩上去吱嘎作响,每走一步,我心里的烦躁就增加一分。
我回想着白日里看到的人影,估算附近街上的店铺里应该没什么吃的东西剩下,一家接一家地进去翻看,果然不出所料。
极目尽是荒凉,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人类和自然的力量此消彼长,难分伯仲,如今双方都偃旗息鼓,销声匿迹,把世界留给荒芜。参差的建筑插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的不甚真切,却叫我觉得十分安心。
一连走了两条街,没找到一点吃的东西,我有些沮丧,压抑已久的饥渴感又涌上来。街道拐角的店铺前摆着一个巨大的狗模型,应该是一家宠物店。我心中一动,或许这里会有吃的东西。
宠物店的玻璃门已经被人砸碎了,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我仍抱着侥幸心理走了进去。巴掌大的手电筒只能泛起微弱的荧光,勉强照亮这间不大的店铺。货架凌乱地倒在地上,墙角笼子里一团灰白相间的毛,不知是什么动物干瘪的尸体。进到里间,似乎是一间小仓库的样子,靠墙的橱柜柜门大开,早被人翻过一遍。
我小心地绕开地面上的杂物,凑到柜子跟前,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手电光扫过橱柜中间的隔板,上面一个显眼的痕迹映入眼帘,我心里陡然一惊。那是一个圆形的印记,在隔板厚厚的灰层中十分显眼,我伸出手指在圆环中央摸了一下,一尘不染。
显然,隔板上的东西刚刚被人拿走!
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我迅速熄灭手电筒,转身就想逃,刚冲出里间,一抬头,赫然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
似乎是狗,又像是狼,堵在门口,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我反手摸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准备跟它一搏。在我记忆中,已经许久未出现一只活生生的动物了。
动物是可以吃的吧!干涸的口腔中分泌出一点口水,我的胃在叫嚣。那动物歪着头看我,一动不动,多半与我的想法相同。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出手时,门口冷不丁地又出现另一个身影,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见是个高大的男人。
对峙的局面顷刻颠覆,我显然落了下风。一面仍死死盯着来人,我脚步稍移,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男人和野兽堵在门口,门神似的,堵住了我所有逃生的去路,腰后握着匕首的手心不自觉地渗出汗水来。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我率先开口,接着缓慢地解下背包,丢在脚前,“你可以自己看!”我尽量保持冷静,若他当真屈身查看,我就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男人不动,身边的野兽也一直保持警戒的姿态。
“我对你没威胁,路过而已。”我继续辩解。人性实在难懂,天地覆灭,幸存的少数人却不抱团取暖,而分裂成彼此敌对的个体。
男人还是不说话,也不低头看包,协商无果,看来要搏命才能逃出生天了。四周的空气紧张得似乎凝固了一般,远处街道上骤然传出一阵响动,巨大的轰鸣震碎夜的沉寂,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趁我分神的一刹那,门口的男人突然发难,高大的身躯朝我扑来,一只手飞死死按住我藏在背后的匕首,另一只手则捂住我的嘴。
“别叫!”男人小声地说了句,声音嘶哑,还透着几分与他身材不相符的虚弱,男人眼神警觉地盯着窗外。看来他和街上的来人不是一伙的,我会意地点点头,不再反抗,任由他拖着我进到里间,藏在橱柜后面。跟在男人身边的野兽原来是条狗,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况,不吼不叫,跟在我们后面。
车辆缓缓驶近,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静待车辆驶过。汽车声响了一阵,却突然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停下了。“砰!砰!”传来了两声关车门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阵说话声,是两个男人。
“不在这附近,肯定跑了,难道还老实等着让你抓?”
“两条腿能跑多快!肯定还在附近哪躲着呢。”另一个男人回答。
“看清楚了吗你,真是个小娘儿们?”
“肯定是,错不了!”
“五六年没看见女人了,你小子不会是产生幻觉看错了吧!”
“绝对不会,虽然没看清脸,但是那身材绝对是个女的!”
听着门口的对话声,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男人的脸,只见隐约的轮廓,黑暗中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门外的吵闹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是进了对面的大楼。
我瞅准机会用力一挣,挣脱了男人的钳制,飞快起身夺门而出。男人似乎跟到门口,却并未追出来,任由我在夜色中狂奔而去。
双腿机械地迈进,浑身血液因奔跑而沸腾起来,叫嚣着涌进大脑中,冲得大脑轰鸣作响,甚至都未留意到身后快速靠近的车辆引擎声。直到我被车上男人抡起的绳索套中,摔倒在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来人。
车辆继续前行,将我拖倒在地,我双手紧紧扒住勒在我颈间的绳子上,神志恍惚间,看见带狗的男人正趁机逃离。那条狗紧跟男人的步伐跑了两步,却若有所思似地回过头,看向我的方向。
在晦暗的夜色中,狗的眼睛闪耀着晶莹的光。看了我片刻,那条狗突然掉转身朝着我的方向奔来。开车的人显然也发现了狗,却不加速,反倒停下车。
脖颈处的压力骤然消失,大口的空气涌入肺部,手脚渐渐恢复气力,顾不得抚慰一下身上被拖行出来的伤口,我快速抽出腰间的匕首,三两下就割断了绳子。
那条狗快速靠近,我踉跄起身,身后车里下来两个男人,手里拎着铁棍,几步窜到我身后,伸手就来扯我头发。凭借着身后的脚步声,我估计着男人动作,在男人靠近的刹那,我瞬间蹲下,握着匕首的手反手一划,在男人腹部划出一道刀痕,可惜力道太浅,仅擦破皮肉。
男人退了一步,狞笑着和同伴说笑。
“啧啧!还是朵带刺的玫瑰!”
“哈哈!险些成了花下鬼。”
两人一阵哄笑。狗冲到近处,挡在我身前,却不大声吠,只是低声呜咽着,凶狠地盯着两人。
“靠!多少年没见过狗了!”
“人都快死没了一只畜生竟活下来了!”
“今晚就拿你下酒!”
两人眼神凌厉,眼中的杀意不亚于任何野兽,提着棍子包抄过来。我勉强站直身体,握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却还是并肩站在狗身旁,和它共进退。
两人一步步逼近,狗“呜呜”的叫声愈加急促,却不后退分毫。突然,身边的狗如脱弦的箭一般冲出去,到了壮硕的男人身边却突然折返方向,一口咬向瘦弱的男子。
男子显然没想到一只狗还会佯攻,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狗扑倒在地,只能胡乱地用手臂格挡着狗地撕咬,尖牙利爪瞬间在男子的手臂上肩膀上扯出几条鲜血淋漓的口子。
在狗冲出的刹那,我也随即冲出。壮硕男子一棍子打掉了我的匕首,接着当胸一脚将我踹倒在地,回手再一棍子,重重地击在狗的后腿上,狗受力摔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无济于事。
壮硕的男子一把拉起地上哀嚎的伙伴,又愤恨地踢了我两脚,掂着棍子准备去了结倒在地上的狗。一阵剧烈的玻璃碎裂声自左侧的街上传来,男子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碎玻璃处,黑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东西,又似乎只是夜的流淌。
片刻的安静中,壮硕男子身边突然站起一个身影,抡起一棍子将他击倒,男子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瘦弱男子看见同伴倒地,也不哀嚎了,转身刚想跑,一回头正对上我的眼睛。他仿佛见了恶鬼似的一下蹿出去老远,我淡然一笑,从背包里抽出一截绳子,不顾他的求饶,将他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又将不省人事的壮硕男子也一同绑了。
在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带狗的男人却只是一脸紧张地检查狗的伤势,看了好一阵,才费力地抱起狗,朝街边的小巷走去。狗伏在男人肩头,眼巴巴地看着我,突然开口“汪~”了一声,鬼使神差地我就跟上去了。
跟着男子在街上转来转去,直到一栋四层的医院门前我才缓过神来。男人绕过医院大楼,来到后面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门前停住脚步。我跟在身后没说话。
突然男人打开手中的手电筒,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下意识地举手遮挡,手电光上下晃了一下,又聚焦在我挡在面前的手上,男人的视线随着灯光一寸寸地审视着我手上突兀的疤痕。
我收回手,藏到身后,直面他的审视。男人似乎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进来吧!”
我跟在男人身后,进入小房间,没想到里面竟是一截楼梯,通向隐秘的地下,我有些犹豫,停滞不前。男人怀中的狗却看透我心思似的低声叫了一下。那叫声莫名地让人心安,我又像中了魔咒一般亦步亦趋地跟下去。
幸存的人类没有未来,只能无休止地追忆过往。
楼梯下长长的甬道通向男人的秘密基地,男人点亮墙角小小的台灯,照亮一个角落,照不亮的黑暗中货架密密麻麻地排开,近处的货架上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罐头和一些密封的纸箱。
“城里的东西都被你搬空了吧!”
我拿起一罐午餐肉,戏谑地调侃了一句。“咳咳咳咳!”男人一阵剧烈地咳嗽,脚步有些趔趄,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罐头放回架子上。
“别乱动!”
男人说完转身走进后排的架子中一阵翻找,随即抱着一个纸箱子走出来,蹲在狗身边,从箱子里拿出纱布和几盒药,对着灯光费力地辨认起药盒上的文字来。
“狗叫什么名字?”我看着温顺地趴在地上的狗问男人,男人不说话。
“那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仿佛没听到似的,专心致志地给狗的后腿缠纱布。
“我叫千阳。”我一边说着,一边在货架间踱着步。男人有条不紊地给狗包扎好,又将纸箱放回后排货架,第三次经过我身边时才开口,简短地吐出两个字:“阿奇!”
不知是人的名字还是狗的名字,我没有追问,随即换了个问题:“可以给我一瓶水吗?”
男人返回后排货架,泛黄的手电光在货架上晃过去,又晃悠悠地闪回来,男人手里拿着一瓶水塞进我手里。
墙角床垫上摆着两个枕头,应该是男人的床。男人把狗抱到床垫上放好,自己也坐在一旁。仰头一口气喝光瓶中的水,我识相地靠着货架坐下来。
微弱的灯光骤然熄灭,一切又都归于黑暗之中,我闭上眼睛,黑暗和寂静是最令人慰藉的港湾。男人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剧烈,像是空气在他肺中炸裂。
“你要死了吗?”我问。
男人没有回答。
“你有家人吗?”我不死心。
沉默了许久,男人终于开口:“曾经有,很久很久之前的曾经。”
“狗呢?狗是哪来的?是你曾经的家人养的?”我见他开口回答,顿时来了兴致。
“不是。”男人淡淡回了一句,又是漫长的沉默。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再追问的时候,男人却又继续说道:“它是我的罪孽,养它的每一天都是在赎罪。”
“哦,是吗?你欠一条狗的情吗?”我语气中的轻蔑藏都藏不住。可男人并不介意,声音里带着几分苍凉:“是人情。”
我心中一阵酸楚,不再开口说话。男人咳了一阵后却主动开口问道:“你家人呢?”
“什么家人?”我明知故问。
“你妈妈。”
“死了。”
“那你爸爸呢?”
“和妈妈一样死的。”我语气极为冷淡,若不是黑暗隐藏,我眸中的冷漠定然十分违和。我习惯性地抬手抚摸颈间,寻找那枚红绳拴着的戒指,可它却不在原来的位置。
我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摸索衣服内外,又点亮手电筒在背包里翻找,毫无踪迹。心中略一思忖,一定是早些时候我割绳子时顺手割断了。
一想到这儿,我连忙起身,拎起背包就朝楼梯跑去。男人早就坐起来,不解地看我翻东西,此刻见我向外跑,急忙起身跟上来,那狗也拖着受伤的后腿,一瘸一拐地跟过来。
上楼梯,前方就是出口小屋的门,就在我手指勾到门把手的刹那,身后的男人追上来,一把拉住我。面前的门被拉开一条细缝,橘色的朝阳挤过门缝,熙熙攘攘地涌进来。
我呆住了,看着温暖的阳光,手上的伤疤没由来地疼起来,痛彻心扉,眼泪止不住地掉。男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我拉回地下室,便反身去床上睡了。
那只叫“阿奇”的狗却并没有回到男人身边,而是凑到我跟前,它似乎感受到我的悲伤,低声地“呜呜~”两声,紧紧靠着我趴下。我伸出手,在它柔软的皮毛上轻抚。
“没食物的时候,肯定第一个吃了你。”狗蹭蹭我的腿,毫不介意我的狠话。
“这狗原本是一对母女养的,我捡来的。”男人突然插嘴。
“那对母女人呢?”
男人又不说话了,回应我的只有剧烈的咳嗽声。
不知睡了多久,我猛地醒过来,有一瞬间的恐慌,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手突然触碰到身旁趴着的狗,才让我稍稍安心。男人似乎还在睡觉,我起身走向楼梯,小屋门外,太阳已经走到另一半天空。我依旧坐在光芒铺展的边缘,看着阳光出神。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阵阵咳嗽。男人走到门口,一把拉上门,把阳光尽数关在门外。
“不要呆在显眼的地方,容易暴露目标。”
再度回归黑暗,我闭上眼睛,想象中是洋洋洒洒的阳光,和阳光下奔跑的小女孩。
天终于黑了,我整理好背包,藏好匕首,准备出发。男人没有拦我,只是说:“早去早回。”
我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凭着隐约的记忆,我艰难地分辨着道路,找着昨夜的那条街道。来来回回地走了许多冤枉路,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一个转弯,看到了那个硕大的狗模型,不远处一辆卡车横在路中央。
来不及多想,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汽车后面拖着绳子,顺着绳子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绳结所在,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我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挂在红绳上的戒指。
我欣喜若狂,小心地捡起戒指,吹落沾在上面的尘土,却未留意到身后缓慢靠近的人影。冷不防后脑重重地挨了一击,顿时天旋地转,恍惚间,我瞥见一个壮硕的人影。
再次醒来时,我浑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空旷的路上,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街道一旁的房子里,男人坐在椅子上,准备欣赏我生命最后的挣扎。
“你也尝尝被紫外线灼烧的滋味!”男人恶狠狠地说。
“我早就尝过了。”我冷笑,手上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皮硬!”男人笑容里有些癫狂。
我扭过头,身边不远处有一具焦黑的尸体,是男人瘦弱的同伙。
“不记得几岁的时候,我跟一个女人一起生活,她很温柔,很善良,没有害过一个人,可是她却死了,就在我面前,被人害死了,被太阳杀死了。我拼命伸手想把她拉回来,却怎么也够不到她。可我从没恨过太阳,只恨人。”男人似乎大声咒骂着,我并未留意,看着天边一寸寸升起的太阳,自顾自说着。
“后来我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跟那个把女人推到太阳下的男人。你知道吗?最后,我亲手把那个男人也以同样的方式献给太阳。”我脸上带着笑,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阳光一寸寸地铺展,一寸寸地向我靠近。男人激动地站起身,准备欣赏我的惨状。男人身后却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泪眼婆娑中我还是认出了他,是那个叫“阿奇”的人。
阿奇飞身将男人撞出门外,两人滚作一团,扭打在一起。我则趁机滚进房子里,背包就在椅子旁,还有我的匕首。我匍匐着爬到匕首旁,手指勾起匕首,一下一下地割着绳子。
门外天光已大亮,阿奇和那男人还未分出胜负。阿奇一头一脸的血,那男人虽然身材魁梧,可手臂和被太阳严重灼伤,也无法用出全力。阳光漫过屋顶,爬过树木,一点点朝两人靠近。
我胡乱地割着绳子,慌忙间划破手掌也不敢停。终于,随着一声微乎其微的崩断声,最后一根线也被隔断。脱开绳子,我飞奔出门,鲜血淋漓的手中握着男人的铁棍,一把拉开阿奇,打在男人头上。
男人不动了,身体渐渐被阳光吞噬。
阿奇靠在房间角落里,尽量远离阳光,胸口轻微的起伏表示他还活着,他强撑着坐起来,嘴里涌出一口血。
“对不起!我太懦弱!咳咳咳咳……我,我不该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被推到阳光下,我该伸手救她,咳咳咳咳!至少,该尝试一下,对……对不起!”
我坐在离阳光一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放弃两条人命不管,却救下一条狗,说什么赎罪,不过是伪善是吗?”
“对不起!”阿奇再次道歉。
“如果你见到我妈妈,请把这句‘对不起’说给她听。”我语气冷淡。
那个叫“阿奇”的男人说:“我留给你的是天下最珍贵的遗产,是一个生命,更是一个希望。”
叫“阿奇”的男人死了。我把他埋在一片向阳的草坡上,叫“阿奇”的狗站在我身边,低声呜咽,哀悼他的离去。
“等到食物吃光的时候,肯定第一个吃掉你。”我摸着阿奇的头对它说,眼睛又不自觉地湿润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我不知道计算时间的方法,只知道阿奇已经成了一条老狗,步履蹒跚,老态龙钟。
又是一个艳阳天,我和阿奇一起坐在离阳光一步远的地方,脑补着阳光的和煦与温暖。突然,一只蝴蝶悠然地舞动着翅膀,翩翩掠过我的视线。显然阿奇也看到了,猛地站直身体。
蝴蝶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消失在视线尽头。
我伸出手,那只曾经被阳光灼伤的手,一寸寸地接近那片久违的光亮,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刺痛感,阳光一如想象中的那般,和煦而温暖。
灿烂的阳光下,一个少女带着一条老狗,跑得正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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