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

可以说，生活是由一件又一件事组成的。那些大事小事，悲事乐事不断堆积，生活的形体便被构造出来了。就像一系列的点构成面，无数面形成体积。生活就是个容器，很普通但怎么也装不满。

我在这个容器里翻找，有些东西却再也找不到了。

（1）今天

那天，我一个人从梦中醒来，我记不起具体梦到什么了，不过，我想应该和昨天一样吧，我还能清楚地记起昨天。

我来城市打拼多年了，也干得不错，有了自己的事业与家庭。如今和妻子住在幸福街一栋房子的二楼。我一直认为‘幸福街’这个名字很不错。就在今天早上，我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今天是休息日，会是谁呢。或许是朋友来访吧，我生性比较孤僻，不善言辞，所以我的朋友并不多。

我开门，进来一个陌生人。他长得不高并且不胖不瘦，他灰色的衣服很合他身，而且整个人看上去很整洁。我是个近视，此时没有戴眼镜，不过，我也能看到他右脸颊上有一颗小痣，之所以我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长着一张白皙的脸。让我想起自己曾经也时常被夸长得有多白，不过，看上去这个人的年龄可和我相差无几。

他的来访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接下来与他的谈话，那可算得上是让我大为震惊。

“我能坐下来吗？”他很有礼貌地问我，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可以。”我最近生活有点乱，总出神，再加上我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我一般和陌生人说不上几句，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礼貌的举止让我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坐下后看着我的眼睛，我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心想：难道他能看得出，不，不会，我已经洗过脸了。

“我卖药。”他简短地说出了来意，和一般的上门销售员大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毕竟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卖药是以这种方式，上门卖药，难道是对方的药厂倒闭了，急于把囤积的药物销售出。

他看得出我的诧异，于是接着说道：“我是来卖药的，而且我卖的药不是一般的药。”

我目光很不屑地直视他，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江湖骗子卖神药难道又流行了？我心想着，看来，我和他马上就可以结束谈话了。

“我没病，何况医院药房的药恐怕会更好吧。”我带着讥讽的口气跟他说，因为我觉得已经了解他了，他极有可能是一个卖假药的骗子，我连电视上的广告都不相信，怎么可能会相信他。

他听到我的话后，没有对我的话产生一点不满的表情。他伸手从他灰色衣服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木盒子。那个木盒子看上去精美，还有一点而历史感，反正我觉得挺神秘的。

他打开木盒子，里面有只有一个褐色的药丸，它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吃的那种巧克力豆，也是这种颜色。不过，这个药丸看上去更圆，而且有光泽。盒子内有两个凹槽，其中的一个凹槽已经空了，显然，另一颗药已经没了，或许被他卖出去了。我不禁想，还真的会有人买吗。

不过，看着这褐色的药丸，不知道它的味道怎样，它让我想吃巧克力豆了。

他看到了我见到药丸后的样子，说道：“这药的名字叫做后悔药，很神奇的一种药。”

听到后我有些吃惊，如果这个人是骗子，也不该用这种借口来卖他的药，并且，我认为自己一点也不蠢。当然，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待我的。

“请相信我。”他的声音很诚恳，“而且，只要付你一元钱和你的一个故事，你就可以得到它。”

我有陷入了沉思，这人应该不是骗子，骗一元钱也没必要这样做。让我感到特别的是他的后半句话，“一个故事，要一个什么故事，要一个故事有什么用。”

这时，他像是向我透露一个秘密似的压低声音说：“这是我一次偶然的机会从一名老者手中得到的，那老者看上去仙风道骨。不是我夸张，是真的。我简单点说，曾经我因为一件事而悔恨，非常悔恨，到了那种自杀的地步，你没体会到是不知道那种心情。于是，有一天，我走到一处悬崖，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因为我始终活在悔恨中，我认为死是最好的归宿。”

他停了停，表情有点痛苦，看来那确实是件让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接着用刚才那种声音继续跟我说：“就在我决定跳下去还没有跳的时候，突然，一名老者看到连忙喊住我，那老者真的看上去仙风道骨。他给我一个木盒，就是我手中的这个。打开后，里面有两粒这种褐色药丸。他说这药叫做后悔药，吃了便可以将自己最后悔的一件事的结局扭转。我的表达不如他准确，反正很神奇。他要我说一个我自己的故事，关于我自杀的故事。我说完后，他叫我吃一颗后悔药，便可以挽回过去。”

“你吃了？”我不禁问道，我觉得哪能那么轻易相信别人，随随便便吃可疑的药。

“当然，我吃了，我没有多想，反正我是一个决定要死的人了，不管这药是否有用，也不管这药是否有害。”

“那有用吗？”我继续问，不知不觉便和他的交谈了起来。

“那老者说，回去睡一晚，你的后悔纠结的事就按照你想法改变了。他特别强调：是真的改变，不是仅仅做了一个好梦。他还叫我不必问为什么，还有，他交代我把剩余一粒交给一个需要它的人。那老者说完就走了。”他似乎有点怀念那位老者。

我一脸错愕，怎么会有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谈。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说道：“没错，听起来是很荒谬，不过，生活里荒谬的事还少吗？”

我回过神来，他这一句反问也有道理。是啊，生活里荒谬的事还少吗，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卡在心头上的那件事。

“有用吗？”我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有用没用我说了也不算，而且，我说有用你会相信吗？最好的验证方式是你自己亲自尝试一下。”他说的模棱两可。

“那你为什么不留着自己用，说不定你以后还会用得上。”我问道。

“那老者说叫我交给另一个需要的人，我现在还活着就是多亏了他，我希望能完成他的交代，就算是报恩了。”他解释道。

“为什么要找我。”我还是不相信他的话。

“不是要刻意找你，在找你之前我还找过其他人，他们连让我把话说完的机会也没给。只有你，让我说了这么多，还有，你看上去是有故事的人。”

我有点黯然，但还是不希望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

“你要不要，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他看上去准备要走了。

“要。”我下意识地说出，我想要，我从没和任何人结过仇，何况别人也不必用这种手段害我。最重要的是，我真的有一件事，在心头上，过不去。而且，我觉得好像自己被他看穿了一样。

“既然如此说说你的故事吧。”他说的话就像一个专业的心理导师。

我有些犹豫，在陌生人面前讲自己的心事，我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不认识的人，讲给他听也无所谓了。他应该会尊重我。

我正要开讲，突然想到他先前的话，便问道：“那老者要你讲你自己的故事，你效仿他要我讲自己的故事，这合情合理。不过，你为什么要收我一元钱，那老者有收你的钱吗？”

“没有，老者除了叫我讲自己的事外，没有叫我给他任何东西。我之所以收你一元，是因为我个人觉得听别人痛苦的事，自己也会难过。我不是那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请你理解。”

他的这一番话，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有风度的人，可以相信。

于是，我开讲了。

（2）昨天

那些让人悔恨的事，就像是已经死去的一切仍存在于心中的一座座活坟墓。

我起来后，感觉头挺昏沉的，最近我总是工作得很晚，并不是工作上有多繁忙，而是我希望能累到什么也不想就睡去，但是，效果挺一般的。

我吃完早餐，收拾了一下要去上班。刚要出门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起来了。

妻子接了电话。我看到墙上的电子日历，此时是七点整，并且它还显示今天是周五。

“喂。”妻子接通电话后先开口。但电话那头没有立马传出声音。

“是外公打来的吧，你大声点，外公耳聋，听不见。”我下意识地回答。

妻子惊异地看着我说道：“外公不是上周五去世了吗，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头疼了起来，一片混乱，是啊，我是怎么了。我夺门而去，我很混乱。

我想起了已故的外公，他上周五永远离开了我。我想起了我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我错过了他最后想对我说的话。

就在上周的周五，我最亲近的一个人离世了。周四接到家人的电话，说外公可能不行了，希望我能赶回去。那几天我在外地出差，我实在放不下手中的事，那件事关乎我的事业。此外，我内心以为外公能等到我回去，就这样，我没有听家人的话赶回去。于是，我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

后来，听到家人说，外公在最后轻呼着我的名字，看上去说有话要对我说。他眼睛转着想看我在哪，可是，我并不在，外公没有把要对我说的话说给别人，他离世了。我不知道他那时是否黯然，但当我知道这件事后，我泪雨滂沱，我应该在周四的时候回到他身边，陪着他，听他要对我说的任何话。

外公是一个喜欢交谈和倾听的人，也因为如此，他的人缘非常好。还有，他陪伴着我的整个童年。本来生性内向，不爱讲话的我在他的开导下变得开朗了很多，同时，我童年也因为他变得色彩缤纷。后来我长大离家，上中学，上大学直到如今生活在异地，在远离他的地方工作。不过，我们每周的周五都会通电话。这是因为我和他有一个约定，就是每周的周五通一次电话，不论如何。我们也长久地坚持了下来。

我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生活上的事，大多都是学习，工作上的烦恼。这些我从不跟别人讲，跟别人交谈我也说不顺畅。他总是很有耐心地聆听完，再以他的看法提出建议，或者和我说些开心事。他总是等我说完后再说些他经历的往事或者就是最近发生的事，分享开心，不经意地开导着我。

反正，他就像我的最好朋友也是人生的指路明灯，与他交谈我收获得太多太多了。同时，我觉得自己太残忍了，每次都把不如意的事，把自己的烦恼说给他，不过，他从不介意这些。

每一次结束通话的时候，他都会对我说一句话：人要活得开心。

每一次听完这句话，我都觉得充满能量。

而就是这样一个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永远离开了我。我没有选择放下手中的事去看他，我对自己很失望，甚至我有些恨我自己。时常我问自己，外公去世的时候会不会失望，他那个最疼爱的人没有来看他，他会不会感到伤心。

我很想知道他最后要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会是责怪的话语吗，亦或是其它的话。

这些天，我一直挣扎在这件事里，这件事就像是一副枷锁，牢牢地把我困住。我是多么希望那天去陪着他，然而，这一切在我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我尽力不去想，但依旧逃避不了，我知道外公应该不会指责我没有去看他最后一眼，但我自己的内心始终是过不去。我怎么能不去看他，他要对我说什么。由此，我这些天希望通过劳累的工作让自己没有精力去想，去指责自己。然而，效果并不怎么样。

早上昏昏沉沉的，当听到电话铃声，看到今天是周五，此时是七点时，脑海里一下子就觉得是外公打来的电话。当反应过来后，我又一下子崩溃了，外公已经不在了，而我却没有去看他最后一眼。

接着，这些东西又像一个循环，在我脑海里重复着。我好像进入了一个迷宫，走不出来，不觉累地走下去。

我后悔我那天没去见他，我内心始终是过不去，我想，这件事一辈子都会成为我的心结。

（3）今天

我对着这个陌生人讲着我的最近，讲着就在昨天我听到电话时脱口而出，下意识地以为是外公打来的电话。我看着他，发现他表情带着悲伤，他认真听了，并且他对我的事感到了哀伤。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会因为别人的悲伤而感到痛苦。他确实应该收一元钱，或者更多也不为过，我想。

看到他听得这样认真，本来今早发生的事我是不愿意讲的，此时我还是想讲给他听。

“就在今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在梦里，我见到了外公，看到他在病床上的样子，看到他临走时想要对我说话的样子。不过，我问他要对我说什么，他却没有回答我就离开了，我在梦中嚎啕大哭。梦醒是，我的眼角还挂着湿湿的泪痕。”我十分悲痛地对他说，之前当他看着我的眼睛时，我以为那泪痕还在。

“很抱歉，让你对我说你的遭遇，不过，请相信我，我也感到了你的痛苦。”他安慰道。

不过，跟他说过后，我心里反而感觉轻松了很多，自从外公离开后，我就没有跟别人说过自己心里深处的痛。

“看来，我是找对人了。同时，我想，这颗后悔药你确实用得上。”他把木盒子盖上，把木盒子递给我。

我从刚才的一些片段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是来卖药的。我犹豫了一瞬间，还是从他手上接过木盒子。

他见我收下，说：“请相信我。”

我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你吃完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事情的结局已经改变了，也就是你最后悔的事已经改变了。说的明白点，你见到了你外公，知道了他要跟你说的话。并且，这一切不仅仅只是体现在梦中，还会存在于现实。请相信我。”他把那位老者和他讲的话讲给我，用那种让人容易信服的口吻说着。

我不置可否，但是，我接受了，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元硬币交给他：“谢谢你的倾听。”不管这药是否有效，但正是有这个陌生人的倾听，我一点点说完后，感觉内心平静了许多。

“谢谢，那个老者的交代我完成了。同时，我希望你能够借此走出悔恨。那我就走了。”他说完，自己开门离开，出去的时候也把门给轻声关上了。

此时，屋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今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妻子因为今天娘家有事，很早就回去了，并且今天就在娘家住下。所以，今天，就我一人在家了。

我看着手中的木盒，的确很精致，就像一件古玩或者是艺术品。我把盒子每个面都看了一遍，然后我想是不是要打开。

我还是打开了，那颗药丸，巧克力豆般的药丸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泛着淡淡的光泽。看上去不像一颗药丸，而像是一颗褐色的宝珠。

我把盒子凑近，因为我想闻一闻它的气味。拿近时才发现这颗药丸上面有些刻纹，我不禁感到惊奇，我凑近一闻，还真有一股淡香，有点沁人心脾。看着这颗药丸，加上想到那位老者，我突然觉得莫非这真是传说中的仙丹妙药，脑海里浮现陌生人口中所提的那位老者仙风道骨的身影。

盯着它看了好久，我始终不敢用手拿，尽管我手是干净的，我还是怕弄脏了它。毕竟，我现在睡意全无，而且也没想吃它。

经过一番观察后，再加上那个陌生人的话，我越来越相信这颗后悔药它一定有那种神奇的功效，以至于我在脑子里想它到底是怎样产生作用的，这要真的会改变已有的事实吗。我想象力有限，把盒子盖上，不再想下去。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和那陌生人的谈话确实让我没有察觉时间过得如此飞快。不过，转念一想，快些好。因为白天我一般不会睡觉，何况是最近，我连晚上也难以入眠。

想到此处，我决定出门运动一下，这样我晚上能更容易入睡。要是这药丸自带安眠效果就好了，或许它真的有安眠效果吧，我真应该向那个陌生人问得更清楚详细些。

我在外面转了好久，然后去跑步，跑几圈走几圈，这并不是我要消磨时间，因为我缺乏运动，只能跑一会走一会。回到家，做晚饭，然后吃完晚饭，清洗餐具，顺便把厨房给清扫了一遍。我想，妻子回来后一定会非常惊讶的。不过，我若把后悔药的是告诉她，那她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终于，天黑了。坐在床上，我打开木盒，小心翼翼地拿出这颗小药丸，感觉很光滑。拿到嘴边上，闻到了早上闻过的那股清香。放入口中前，我想着它应该是很美味的，肯定比巧克力豆好吃。

我满怀期待，放入口中后，没想到它什么味道也没有。而且，入口不用嚼，它自己就化了。

虽然我对它的味道有些失望，但我对它的效果开始期待起来。仙丹妙药自然应该脱离凡味，这无味反而进一步证明它是真的。

我关了灯，闭上双眼，不知道是我运动累了还是这颗药丸真的有安眠的功效，不知不觉，我睡意渐浓，很快，我就睡着了。

（4）明天

第二天，我醒了，我睡得很好，而且，我的眼角没有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