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把青梅盗

作者: dcd5b5712588 | 来源:发表于2019-05-28 23:32 被阅读56次

    1.

    长安牡丹花贵,一株可卖数万钱。普通贵士能得上一株,也要小心落下“挥金如土”的恶名,免不了被文人骚客揶揄一番,借着诗词暗示一句“小老弟你要低调哦”。

    今天不知什么日子,京城所有花市的牡丹都出售一空,小厮们抱的抱,抗的抗,都随着车水马龙乌泱泱地涌向城北一户刚翻新的大宅子。整个长安城的颜色好像也被搬了过去,将大宅上空瞬间映得一片万紫千红。

    百姓们手揣进袖子里,站在宅前窃窃私语,猜测这卧虎藏龙的长安又来了一个什么大人物。墙外牡丹浓艳的香气刚在鼻腔里打了个转,正恋恋不舍不肯离去时,“锵!”大宅门口突然一声锣响,走出三个衣着端整的家丁,两个家丁袖子一抖,便在二人中间横出一幅红榜,榜上题三个大字:“收故事”。

    另一个家丁站出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家主人酷爱收集民间逸闻趣事,各位街坊若有好故事,我家主人定会洗耳恭听!若是讲得好,报酬定不止一株牡丹!”

    这下门口聚集的人群瞬间沸腾了。万万没想到这墙内的大佬不止是个有钱人,还是个爱听八卦的巨有钱的有钱人!这可把平日里没少家长里短、打听谁家猫被狗咬断了腿、谁家小姨子又出了轨的街坊们高兴坏了,当下就蜂拥而上,争着拔个头筹。

    “锵!”一声锣响打断了人们推推搡搡的脚步,家丁又发话了:“讲故事可以,不过!我家主人有三个条件——第一!故事是假的,不听!第二!故事没有新意,不听!第三!若以上两点同时满足,各位的卖身契就恕不退还了~”

    家丁从背后拿出一沓纸,众人才幡然醒悟,原来刚才挤破头报上的名字竟无意中签了卖身契!顿时觉得上了老江湖的道,纷纷退回三丈,一边骂着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反套路捞他一笔。

    这时,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儿旁若无人地一步步登上大宅的石阶,舔了一口糖葫芦,露出嘴里掉了门牙的两个小黑洞,口齿不清地说:“大伯,我要讲故事。”

    家丁看这小儿倒也有趣,蹲下身来笑着说:“讲故事?刚才我说的那三个条件你听懂了吗?讲得不好可就要留在府里当牛做马,伺候完小主还要被呼来喝去,长大给刁蛮小姐当小相公,怕不怕?”

    小儿又舔了一口糖葫芦,转了转眼睛,奶声奶气说:“不怕。我这个故事你家大人必会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就给他当一辈子小杂役,做牛做马随他差遣。”

    家丁站起身,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舔着糖葫芦的黄毛小儿,嘴角一挑,拖长了了尾音报道:“收故事喽!第一位,里边请——”

    小儿跟在领路的家丁身后,迈着小步子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屏风之后,门外拉着横幅的家丁凑上来耳语道:“这小孩有魄力啊!将来必成大器!”

    领头的家丁扬了嘴角,看着手中的一张纸吐出三个字:“小鬼头。”旁边的家丁凑上去一看,只见他手中的卖身契上,署名的地方赫然画着一串糖葫芦。

    2.

    绕过不知第几座亭阁,小儿手里的糖葫芦也吃得只剩下一颗,牡丹浓艳的花香不知不觉淡了下来,一股清冽的暗香冲破粉帐,瞬间令人倍感清爽,饶是进了内厅。家丁终于停住,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儿倒也不拘束,亦步亦趋地进了大门,只是忍不住对着满屋没见过的发着光的琉璃摆件左顾右盼起来。厅里有一方高大的金色幔帐从屋顶垂落,将内厅分隔成两个空间。透着淡淡的金色的光,隐约看见幔帐后是一方贵妃塌,榻上斜倚着一个衣着异常华丽的人。

    待帐外的应侍为小儿看了座,帐内的人才悠悠开了口:“怎么先来了个黄毛小儿,莫不是要给我讲夜哭郎的故事?”

    小儿不去想是揶揄还是戏谑,只懵懂张口道:“咦?我以为这大宅子的主人是个老爷,没想到却是个姐姐?”

    帐内佳人爽朗一笑,“古有吕后平分秋色,现有武皇统领江山,大富之人谁言只限男儿?刺绣女红又怎能属女子应当?”

    “姐姐这话我虽不能全懂,但却觉耳熟,能懂个一二。我邻家叔叔也曾经说过,匪中也有侠义,女中也生豪杰,他对待乞丐都温文有礼,是我见过最善良大度的人。我今天要讲得故事就是关于他的。”

    “哦?那你说来听听。”

    “这位邻家叔叔,好像是在我五岁那年搬到我们村子的。他种地马马虎虎,树上经常结一些半生不熟的果子,但是他却能办到村子里的人办不到的事。他一跳就能跳到房顶上,为我拾下飞上去的鸡毛毽子;他打野雀不用石块,而是用腰间的玉珠,有时一下能打到两只,而他腰间的玉珠,好像怎么也用不完;去年村里大旱,饿死了好几口人,他从家取出好几石麦子救活了村里人,真不知道他家怎么就有那么多麦子,明明第一天分完了,第二天缸却又满了!”

    “用玉珠打野雀?不会种地还有粮接济四邻八乡?小儿,你说的可都句句属实?”

    “我说的都是真的!邻家大叔就住在何家村,你要不信我带你去见他。”小儿信誓旦旦开口。

    帐内佳人看到这幅认真的小脸,也忍俊不禁,心想就算是小儿的童言无忌又何妨?“小公子,你的故事我喜欢得紧。”

    身旁的丫鬟见状便机灵地扬声吩咐道:“刘管家,带这位小兄弟去领黄金一两。”

    “不不!我不要黄金。”小童一听要打赏,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哦?那你想要什么?”帐内女子充满了好奇。

    “我想要一斗青梅。我的邻家叔叔最喜欢喝青梅酒,但是前日院里的梅子树被雷击断了……现在人人都只种牡丹,青梅好难找。姐姐你家里既然搞得到这么名贵的牡丹,也一定有办法弄到青梅的吧!”

    佳人半晌无语,好似心头挨了一击,话锋里再也找不到之前的气势,终于开口:“你这位叔叔……叫什么名字?”

    “苏青梅。青梅的青,梅子的梅。”小儿提起这位叔叔,立马脸上绽开了花,“他长得很好看,左眼角有一处疤痕,他说是小时候打架输了所致,还叫我们不要打架呢。”

    “苏青梅……”女子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好像怕声音大一点,这名字就会碎掉一样。

    她还记得儿时在院中习字,一个小男孩攀在墙头偷看,被她不小心用一块石头打到,正好击中左脸颊——“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让爹爹带我去给你赔不是!”

    “道歉就不用啦!我叫苏青梅!”

    3.

    洛阳谢府,是仅次于陇西李姓的名门世家。谢府有一小女儿谢芳,乖巧灵秀,早与李家结了娃娃亲。登门的访客无一不赞叹这小女娃命好,生下来就是当王妃的材料,话里有真诚,也有醋意。

    可这关谢芳什么事?她只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丫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筷子还拿不稳,就要学女红,练琴曲,偶尔委屈哭出声,旁人定来一句“可不能使小性子!你日后是要当王妃的。”

    “王妃是啥?”谢芳只听墙外说书的说过张飞,是个能骑骏马、舞大刀,以一敌百的大英雄,肯定比当王妃有趣很多。

    一日,谢芳照例在园内温故知新,刚背到“唐有禹,商有汤。周文武,称三王”,便听到墙上有人接到:“是夏有禹,商有汤。周文武,称三王。你背错啦!”说着,西南墙头上冒出个十一二岁少年的小脑袋,“我听你背了几天了,我都会了,你怎么还没会?真是笨啊。”

    “喂,你干嘛说我笨!我去找爹爹来!”

    “诶?被欺负了就找爹爹,这算什么本事?你要是敢跟我比试比试,赢了我我就自然不敢欺负你了。”

    “好!那你说,比什么?”

    “你看,那边梅子树上落了两只鸟,你我各打一只,要是你也打中了,我就当你赢,以后绝不欺负你了。”

    “好!”谢芳倔强劲上来,一口答应。

    “好!我先来。”少年说着从腰间取出一颗圆润发亮的玛瑙珠,熟练地放在弹弓上,眯起一只眼睛瞄准,“咻”一声击中,两只鸟几乎同一时间落下树来!

    “你都射中了?好厉害……那、我打什么啊?”

    “哎呀,手快了,忘了给你留一只了。”少年脸上的得意立马僵住,挠了挠头,“这样吧,那你就打我。”

    “啊?打你?”

    “嗯,对!你要打中我就算你赢。”少年心想反正你也打不中,正想着,瞬间觉得右脸像被刀子划过,突然一阵钻心的疼,少年“哎呀”叫出声来,一块石头落地,少年捂着右脸忍着疼叫道:“我还没说开始呢!”

    “我、我也没想到能打中啊!”女孩见闯祸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我让爹爹带我上门赔罪!”

    “赔罪我家可受不起。我叫苏青梅。院里那株青梅的青梅。”

    3.

    当谢芳终于从《三字经》背到了《春秋》,她也变成了一个正值豆蔻的姑娘,眉黛间渐渐出落青梅沾露的婉妙。

    这日谢芳正坐在梅子树下发呆,“扑通”一声,两颗青梅正好掉落在她的怀中。她猛地抬头,就看见了对面墙头上趴着一个系着青色发带的男子,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青梅哥哥你回来啦!”谢芳举着两颗梅子跑到墙下,仰起脸笑着,弯弯的眼睛里除了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其他,“青梅哥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可要闷死了,你快带我出去看看吧。”

    “不好不好,一个大家闺秀每天吵着要偷偷出走,像什么样子。再说,你现在这么重,我肯定带不动你了。”

    “你说我重?我还说肯定是你武功退步,飞不动了才对。”

    “读书多就是有好处,我现在都说不过你咯。”苏青梅伸手揽住谢芳,纵深一跃,谢芳便来到了园外。

    “青梅哥哥武功还是这么好~不,是越来越好了!老板来两碗汤面!”谢芳到了面摊,嘴巴也像抹了蜜一样,“青梅哥哥,你最近去西域,有没有什么收获啊?”

    “当然有。你过来我给变个戏法。”

    谢芳便凑上前去,几日不见,苏青梅五官又出落得凌厉了些,只是上扬都嘴角还能看出些年少的稚气,谢芳离得这样近,看得这样仔细,不由地红了脸颊。苏青梅好像没注意,他伸出手来轻轻抚过谢芳如丝的黑发,谢芳头埋得更深了,生怕自己的心跳被苏青梅听见。

    “嗒哒~你看!”苏青梅从谢芳发间抽回的手里,正握着一支碧绿的玉簪。“西域府一户恶霸家里劫来的,一直想带回来给你看看。”

    “这个送我好不好?”谢芳看着簪子,试探地小声问道。

    “你家里随便一个物件都比这簪子好千倍万倍,你要它作甚?”苏青梅不以为意地端看这玉簪,顿了一顿,忽然了然般看向谢芳的眼睛,“谢芳,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这东西干净,才配得上你。我如今是盗,从我手里经过的东西,怕只有这青梅赠予你才能问心无愧了。”

    “青梅哥哥,我从不认为做盗有什么不好。你劫富济贫,欺负的都是恶人,施舍的都是穷人,若这样还不干净的话,敢问世上还有什么是清白的呢?”

    “傻丫头。”苏青梅用长筷子的一头轻轻敲了一下谢芳的脑袋,谢芳“哎呀”了一声,用手揉着头,委屈巴巴地望着苏青梅。“我说你这丫头,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是读傻了吗?‘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竟然说盗是清白,我今天请你吃面的钱也是西域地主家劫来的,请问你这位大小姐哪里穷?”

    谢芳被问得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头默默吃面。腾腾的白气里,谢芳只觉得眼睛被呛出了泪,正急着拭去,一双手便抚了过来。见谢芳看过来,对面的人又低了头,似自言自语:“日后,我要是能开一家面摊,能为你亲手做一碗清清白白的面,也好。”

    4.

    又过了一年,青梅不知开谢了几度,谢芳终于明白王妃就是王妃,只要高高坐在李家王爷身侧,就能告诉世人李谢两大世家永结同好,跟睥睨巴蜀交四海英雄的张飞半点关系都没有。

    当红色的盖头落下的那一刻,谢芳就知道,她这一生,不过是从一个宅子换到另一个宅子中。只是那个宅子再也没有梅子树,她路过的时候看着高高的院墙就想,我的青梅哥哥,再也不可能越过这墙头来看我了。

    春日的柳絮总是黏腻腻地粘人一身,谢芳为身边的小儿轻拂去额上白色的柳絮,小儿便一刻不得老实地又跑出去了老远。谢芳看着活泼玩乐的小童,眼神也温柔了起来,日如一日的王府,只有见到这小儿一日日长高,长大,学会跑和跳,才看得到时间在流动,还有希望和自由的东西在生长。

    “夫人,只有你看见晋儿时才会笑,要不我与侧妃商量一下,让晋儿多陪你几日?”李洪尘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谢芳的思绪。与谢芳夫妻一年有余,他们二人的对话与其说是相敬如宾,旁人看起来或许会觉得礼貌得有点过分。

    “不必了。晋儿终归还是要娘亲来带比较好,先谢过王爷美意。”谢芳扬了扬嘴角,语气不冷不热,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李洪尘突然起身,一把手捏住谢芳的脸,使劲扭了过来,冷笑道:“谢芳,你是不是觉得你出身世家,就不必学着其他妾侍那样讨好我?请你记住,你现在姓李,要想今后过得好点,还要多学学怎么说话。”说完便使劲把手一甩,大步离去。

    谢芳被甩得头偏向了一旁,脸上红肿的手指印清晰可见,却没有哭出来。以前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都会盼着墙上探出的那个人出现,将什么都讲给他听。如今看着杨柳依依却又空空荡荡的院墙,纵有千般委屈,又能说给谁听呢?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迎着烈烈日头望向高高的红墙,是成亲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烈烈的日头下,红墙上出现一个纤瘦的人影,似真非真,好像一伸手就会化了烟。谢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愣了半晌才看清墙上趴着一个眉目潇洒的女子。

    “你可是谢芳?”女子先开口。谢芳点了点头,女子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牛皮酒囊,喊了一声“接着!”酒袋便利落而稳准地抛入了谢芳的怀中,“苏师兄让我给你带一份新婚的贺礼。只是时辰晚了几日,他让我先赔个不是。”

    “青梅哥哥?他在哪?”

    “苏师兄现在在哪,以后在哪,都与你何干?你只做好你风光的王妃便好。若哪日想起他,就喝口这青梅酒吧。你大婚那日他将谢宅里一树的青梅都打落了,差点被抓进官府……今后你们各自安好。至于你的青梅哥哥,自会有人照顾他。”话音一落,女子未多停留片刻,便飞身而去。只有立在墙角下的谢芳,紧紧抱着怀里的酒囊,认泪水在脸上肆虐。

    自那以后,谢芳想起苏青梅的时候便泯一口青梅酒,如今只剩一个空酒囊藏在枕边,酒下的那么快,可为什么思念却越来越浓?

    “晋儿,来。”谢芳招招手,晋儿便跑到了身边。“伸手。”晋儿伸出小手,两颗青色的梅子突然出现在了手心里。

    “这是青梅哦,酸酸甜甜,很好吃的。”谢芳宠溺地看着晋儿将梅子嗅了嗅,就迫不及待地放进了嘴里,“好吃吧?我从厨房偷来的,嘘——!千万不要告诉你娘哦。”

    看着晋儿甜甜地吃着梅子,谢芳想起那个为她摘过青梅的人说过,在秦朝为盗是要被割掉鼻子的,便喃喃自语:“我这个专偷梅子的盗贼也要被割掉鼻子了。”她目光穿过晋儿小手里的青梅,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那你呢,苏哥哥,你的鼻子还在吗?”

    5.

    长安元年,洛阳城出了两件大事。一是朝廷捕获了常年盘踞在西域必经之路上的一伙匪盗,李王府的王爷本是一大功臣,却让为首的强盗头子跑了,自己也丢了性命。第二件事,却有些离奇——李王府的宅院也一夜间人去楼空,包括王妃、姬妾、家臣在内的一十九口人皆不知去向。市井传闻是强盗头子回来报复,将家眷都掳了去,但是谁也解释不清,为何家中金银俱在,偏偏是少了人呢?

    五年之后,传闻庆州边兴起一帮侠盗,专门惩恶扬善,解决朝廷解决不了的事情,是谓江湖。官府自然把这视为眼中钉,擒贼先擒王,只是苦于明察暗访都打探不到匪首的半点消息。坊间传闻这匪首是个武林高手,常年住在舟里;有人说匪首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身边有十八罗汉听她差遣;更有传闻说这匪帮根本不是人,是多年战场上冤死的游魂……

    “大当家的,你真该听听街坊里都把你妖魔成什么样了。”蓉丫头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把路过茶楼听来的风言风语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你真不用我放点消息出去给你正正名?真担心这样下去我们可能连个上门快婿都找不到了。”

    “你还是为你自己操心吧。就算有人知道本当家是个女流,一听青梅山庄,他们也敢来?”一个身披罗绮的女子心不在焉地应着,转过身继续逗着金丝笼中的画眉。

    “还好大当家英明,别人都说山中有匪,江上兴盗,谁能想到庆州大名鼎鼎的匪帮就在衙门边上安营扎寨?”蓉丫头说着走过去整理案上吃剩的梅子茶。

    “我要的青梅呢?”

    “就在门外,我怕我挑不好,就让货郎在门口候着,等您亲自去挑呢。不然酿不出最好的青梅酒,这罪过我可担当不起。”

    “好了。这上上下下数你最鬼灵精。”贵气的袭人的女子回过头,若不是眉间多了笃定和英气,饶是谁也不敢冒冒然叫出她的本名:谢芳。

    阳春三月,一个素衣的卖货郎倚门而立,头发用青巾高高束起,看着清朗的背影,谢芳瞬间竟有些恍惚,张了口半天吐出一个名字:“青梅哥哥?”

    那货郎听了声,回过头来。虽然也是俊秀的面旁,但是整个年纪,却比苏青梅年少许多。谢芳有些失神,再也不敢抬头,望着一篮子的青青梅子,轻声道:“我全要了。稍后自有人为你送银两来。”说罢便匆匆转身离去。

    这一幕都被回廊上的蓉丫头看在眼里,默默咬了咬嘴唇。

    “大当家,你有没有时候感觉,空虚?寂寞?有点冷?”傍晚时分,蓉丫头借着为谢芳看茶的功夫,凑到身边暗搓搓地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芳懒得和这鬼丫头绕弯子。

    “我想说,你要不要找个男人相处下?比如今天那个送梅子的?就很清秀,一定会听你差遣。”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谢芳用手拧了蓉丫头一把,“他怎会看上我这个半老徐娘?”

    “谁说的!我们当家的怎么看也最多十八九!走到街上不知要招来多少小姑娘的妒恨羡慕呢。”蓉丫头顿了顿,小心翼翼开口:“你说今天这个不合适?那,你的青梅哥哥呢?”

    “啪!”谢芳一个失神,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谁告诉你这个名字?”

    “当家息怒。我只是每天看当家郁郁寡欢,才去打听了这些。你怪我多事也好,我还是要说。我们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生死,死生一瞬,既然有挂念的人,为何不去寻找呢?”

    “那他,为何不来找我?”人们总是说,江湖儿女,处处是家。谢芳回想涉足江湖的这些年走遍天涯,其实总是隐隐期望着,或许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许是一个算不上完美的时辰,再得到一点他的讯息。

    “当家,我们这一路遇见不少无辜死去的好人,你常说很可惜,他们一直在等绝处的英雄,而失去了自救的最好机会。你现在这样踟蹰不前,又跟等着别人施救的人,有什么分别呢?”

    旁观者的话像一双手,把谢芳推上了抉择的风口浪尖,乱花飞溅,再无退路。就算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那个记忆里青梅一样的男子,她却不能不想,不能不找。

    “好。既然他不来庆州,我们就去长安。”

    6.

    一晃许多年,寻寻觅觅,谢芳又回到长安,那个和苏青梅最初相遇的繁华处,曾经让人炙热如夏,也曾让人失落如尘土。

    谢芳褪下华服,换上一身干练的戎装,随着小儿去了何家村。

    村子坐落在一片竹林里,阡陌纵横,谢芳每走一步就想到,这就是青梅哥哥走过的路吗?这就是青梅哥哥每天面对的风景吗?

    “喏,苏叔叔!”随着小儿的叫声,一个束着青白色发带,正弯腰在田垄里的男子回过头来,看见向他招手的小儿正要露出一个笑容,却在看见身后的女子时僵住了。

    谢芳一步一步走近,身旁的风景瞬间变得冗长,这条路她好像已经走过很多遍,只是这一次,梦里出现的人就在路的那头,她终于不会害怕因为对面的人扑了个空而哭醒。

    “青梅哥哥!”谢芳一把抱住了苏青梅,离开了洛阳,逃离了谢府,丢下了李王妃,她终于再也无所顾及,只当一个平凡的女子,守住一个人便再也不要分开。“青梅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现在也是侠盗,盗亦有道的侠盗,我终于配得上你了,对不对?”

    苏青梅嗅着谢芳身上幽幽的梅香,还是把她从怀里挣脱出来。谢芳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仰着头只会看着他大笑的小女孩了,她眼里又坚毅的东西,那是她受过的苦难,也有更加的温柔,那是她从未失去的善良……还有她的眼泪,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哭呢?是谁让她的心里有那么多悲伤要哭出来的呢?

    苏青梅突然觉得鼻子好酸,可嘴边却绽起一个不识春风的笑容:“这位姑娘,请问芳名?”

    谢芳一时竟哑口无言,呆呆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只知道一个谢芳,她是李府的王妃。知书达理,定不会做匪类。你莫要打着她的名字。”

    明明那么近,明明一个回首就能将日思夜想的人拥入怀中,苏青梅还是头也不回地往相反方向一步一步离去,尽管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才能不让她看到他在风中变得飘摇的脚步。

    长安元年,苏青梅的匪帮被李洪尘围剿,危难之时是师妹凌碧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剑。多年江湖相伴,师妹的心意他怎会不知?只是一直有一颗青梅梗在心口,想起来就让他闷闷地痛。哪知师妹竟为他痴情到丢掉性命……报了仇之后的夜里,苏青梅跪在凌璧的坟茔前,夜风掠过凄凄的荒草,把曾经镜花水月,快意江湖的年华撕得破碎,一吹便散。

    就算苏青梅想从此远引天涯,而身上的这段债终于压过了青梅的痛,这世怕是也还不清了。

    苏青梅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着,走过青禾渐绿的田垄,走过珠打云雀的篱院,彷徨地望了空空的庭院一眼。

    刚来何家村时,苏青梅在院子里亲手栽了一棵梅子树,若前日没有雷雨的话,她或许能看到青梅早已亭亭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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