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因为是你

有时候，脑海里一片混沌，像是长满水草的湖泊。

像是被雾雨笼罩的伦敦，令人沮丧消沉，提不起劲头做任何事，无论是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还是想念一个人。

那是更危险的事情，想念一个人，便会搜寻出犄角旮旯的，琐碎零散的，一切本该尘封的点滴出来，无限地循环放映，无限地追悔莫及，无限地心有不甘，无限地自怨自艾，这样下去，人会窒息。

于是渴望抽离，随便哪里，只要不是「这里」，虽然终究还是要回来的，只是前后状态或许不一样。

出门的时候，妈语气中带着些微抱怨：「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呆在家里。」

我就回了她一句：「我不相信你22岁的时候愿意成天呆在家里。」

这一句话，本来也是说者无心，没成想听者有意：「我当然不愿意呆在家里了，我12岁的时候就离开家，去和社会打交道，哪像你们，我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一瞬间，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们那一代人，当然是吃过数不胜数的苦头的，我们光凭想象去感性地触及，完全望尘莫及，他们是设身处地，他们是切肤之痛。

忽然间，我很想钻进时光罅隙，去看一看年轻时候的妈，是什么样子，在那样小的年纪，在我还懵懂无觉，最多通过读书来获取「外面的世界」的蛛丝马迹的年纪，一个人去亲身经历生活的残酷与冷清，我很想轻轻地手拍她的肩，告诉她，不要失望，不要灰心，有一天，你会释怀，你会如意，你会遇见新天地。

所以韩寒的那部《乘风破浪》，虽然并非毫无瑕疵，但是单单是圆了许多人心中一场穿越时空的「重回子宫」的幻梦，已经令人心旌摇荡。

她继续说着：

「就是因为经历过那样的苦日子，所以知道钱的珍贵，不像你们，花钱不懂收敛。」

说来说去，左不过是因为前几日在超市里给她买了一堆她喜欢的话梅，但是因为商品包装还有销售环境的缘故，肯定比在小摊上论斤两称贵上许多，于是她一边「煞有介事」地吃着，一边在嘴里嘀嘀咕咕。

我就从房间里探出头，冷不丁地抛出一句「我愿意」，她就没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电视机前，小心翼翼地感动。

她这个人，我最了解了，刀子嘴豆腐心，最吃不得软了，和我一样，看起来强势，其实最怕被人关怀疼惜，一下子就情不自禁，任劳任怨，恨不得「拼尽一身性命，尽君今日欢」。

前几天，因为要去哈尔滨的事情，我们坐下来「热热闹闹」地，推心置腹地聊了一下，我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也知道经历是我们之间不能够「惺惺相惜」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我不能够轻易妥协。

我「义正词严」地对她说：「妈，我不想过和你们一样的人生，如果不能帮助我飞翔，请不要剪掉我的翅膀」。

也许你会觉得做作，也许你会觉得矫情，但是彼时彼刻，我是真的由心而发地说了这句话。

然后换她沉默，泪光盈盈，良久良久，幽幽地道出一句：「我们能怎么办呢，你长大了。」

或许在她心底，她多希望我还是一个受她庇佑，什么事情都要向她咨询的孩子，但是岁月如流，时光的舟，已经将我推向了她无法再掌控的彼岸。

我们隔着一条汹涌的江水，真的，每一对母子，或者是父女，或者任何亲情关系里面，都有这一条江水，有时候波涛汹涌，有时候温和平静，有时候狂风暴雨，有时候阳光明媚，但是无论何时，这条江水的温度，始终都是温润的，因为是她，因为是你，因为是亲人，因为有信任。

我渐渐地，渐渐地，走远了，人和人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渐渐地，渐渐地，清淡，像露出水面的石头，像沧海变成了桑田，像雪花变成了蒸汽，像烟火变成了灰烬。

妈还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电视机里播放的，还是狂洒狗血的台湾言情片，她还看得乐此不疲。

妈曾说过，她看这些电视剧，是因为家庭妇女不仅能够因此消磨时间，还能够获得别人还不及自己的优越感，不过，她惆怅叹息，但是别人有希望，因为结局终归是好的，坏的人会受到惩治，好的人会遇到好日子，壮志未酬的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是她没有，她的人生已经定型。

我一边走着，一边咀嚼着她的话，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只能够尽心尽力地周全好自己，那样就已经是让她心安理得的功绩。

而且我深深地，深深地知道，我终究会回来的，万水千山，因为是你，船便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