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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把那只猫摔死!”儿媳跨过门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严厉,愤怒沿着脖颈爬上额头,“去年那个畜生抓伤邻居小孩赔了钱,今年又抓伤萱儿,养着它干嘛。”
她低着头,杵在那里,不吭声,萱儿腿上那一道醒目的血印在她脑海里呈现,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乖巧的小花会毫无防备地抓伤萱儿。并且她认为只是抓伤而已,用青草团消炎一下就好了,平日里她就是这样做的。
可快要上大学的萱儿说必须要去打狂犬疫苗,还给她普及知识,一旦得了狂犬病死亡率100%,还说每只猫都带有病毒,只是有些猫不会发作,但传染给人就可能会得病。
她回想起自己先前被这只猫抓伤过好几次,也没打狂犬疫苗,应该不会有问题。虽说是收养的一只野猫,但养了好几年,如果有病毒,早就糟了,便没有将此事告诉儿媳。
谁知今天一大早,远在南方打工的儿子打电话问候萱儿能否适应乡下生活,萱儿便将此事告诉了父亲,接着儿媳一通电话怒斥后便上门来了。
此时儿媳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射向她,使她不自觉地将头越埋越低,那些指责、抱怨的声音灌进她耳朵里像飞进了一群蚊虫,让她的头脑嗡嗡直响。
她默默地走进里屋拿出藏在罐子里几张皱巴巴的钱递给儿媳,满是歉意地说:“这里有三百元钱,带萱儿去打疫苗吧。”
儿媳没有接,哼着气将头甩向一边,随后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猫,便沉着脸问道:“猫呢?你藏哪儿去了?”
“它平日里不抓人,”她声音很低,“挺温顺的,留着,可以抓老鼠。”说完便默默地把钱放进儿媳包里。
“它能抓什么老鼠,你看看它将家里弄得多脏多乱。”儿媳指着堆积成山的猫罐头,打开过的,没打开的混在一起,有的里面已经发了霉,还有被猫扒拉进床底下、柜子底下的旧报纸以及搅成死结的毛线团。整个屋子乱作一团,杂物堆积,找不出一个干净的角落。
“哎,留着吧,”她说,“它能陪伴我。”
“留着,你要留着,萱儿以后就不敢回来了。你看看抓这么长一条血印,狂犬疫苗也是有副作用的,况且还要打五针。”儿媳见来硬的不行,便把萱儿扯出来。
“哎,可是,可是我想养它,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有小花陪伴,我有事可做。”她想着这些年一个人在家,有时候连吃饭都会忘记,下雨天无处可去时,一睡就是一整天,有了小花至少可以提醒她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
儿媳语气缓和了些,“你年纪大了,又有肺气肿,常年咳嗽,医生都说了家里不能养猫啊狗啊的,那些毛发掉在衣服上,会诱发变异性咳嗽的。”
“我知道,”她说,“我身体挺好的,没事,不用担心我。”
2
我一直对人类的世界充满警惕,我的妈妈因为老了,抓不到老鼠,被主人赶了出来,没几天就饿死了。
我也被赶了出来,主人有一只纯白色的猫,我显得多余,并且我的毛是难看的花斑色,后背还有一大块皮肤没有毛发,很是怪异。我经常被嘲笑,它们说我是丑八怪,也没有其他猫愿意和我玩。
我永远记得那块伤疤,那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将自己的作业本点燃扔在我后背上,为了不让我逃跑,还将我逼到角落,活生生给烫伤的。从那天起我总是招来人的厌恶,也是从那天起我提防着所有人。
我遇到她的那天,正被好几只流浪狗追赶,我因为饿极了偷了它们的食物。是她帮我赶走了流浪狗,我瞪圆了眼睛警惕地望着她,她给我投喂食物,我不敢吃,转过身准备离去。
可是她蹲下身来,用浑厚的手抚摸我后背的毛发,温暖的感觉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使得我浑身一颤,让我重温了幼时躺在妈妈怀里的美好,我便放松了警惕,仍由她将我抱起。
当我意识到她要带我走时,便本能地伸出爪子抓伤了她。她却没有生气,将我像婴儿一样抱在怀里,轻轻地放进她的背篓里。于是,我便来到了她的家,成为了她的猫,我想或许她与别人不一样。
她是一个老奶奶,头发花白,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一个人居住,家里冷冷清清的。一开始她并不擅长养我,每次她想抱我都是用两根手指将我的脖颈提起,弄得我很疼,我反抗了好几次,甚至还不小心抓伤了她。她始终无法明白,还是以同样的方式对我,慢慢的我也就习惯了她那样的方式。
可是今天,她教她孙女也用同样的方式提起我,我一反抗也就......,当我听见她被自己儿媳责备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错。我分明地看见了她无助的目光,躲闪的眼神,在她儿媳进门前,她叹了口气将我赶走。
我吓得瑟瑟发抖,爬上了房梁,趴在那根粗柱子上。我看见她将自己罐子里的钱全数取出,塞进儿媳的包里。那里存放的钱,她每次给我买猫罐头才会取出一小张,平时都舍不得用。
我知道我让我的主人受委屈了,在那个女人带走她的孙女后,我看见她坐在院子里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沉默无言,我不知道我的主人会不会按照那个女人的话将我摔死,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躲了一下午,她都没来找我,我肚子快饿扁了,嗓子干得冒烟了,我渴望她再次唤起我的名字—“小花”。
可是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会不会......?
我是不是要再次遭到......?
3
她知道孙女要去外地读大学了,今日一别,要过年才能相见,她心里很是不舍,本来孙女打算暑假多陪陪她,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乡下也不是不能打狂犬疫苗,儿媳担心药物不正规。
她有些埋怨自己,隔壁邻居说了很多次,让她将小花的爪子修一修,她也发现了小花最近爪子发痒似的到处乱抓,家里的柜子、床、桌子腿、椅子上面都有小花的抓痕。一切早有预告,只是她没放在心上而已。她始终觉得猫要有猫的样子,保留它与生俱来锋利的爪子是必须的。
天边燃烧着的晚霞暗了下来,她意识到小花该饿了,便迟缓地起身唤“小花”的名字,将猫罐头打开温热,瓷碗里倒满水。小花摇着尾巴,踱着小碎步缓缓走来,它埋着头吃,她低着头看它吃。
她想起儿子离家已经20年了,一年也就回来一次,住上一两天就要到县城去。孙子、孙女读完小学就跟着母亲去了县城,那里教育条件好,考大学也容易些。自从孩子们离家后,就很少回来,学习任务重,放假也得补课。
那几年,她养了一大群鸡鸭,每个月都背着满满一背篓鸡鸭蛋给孙子、孙女送去,每个月农保攒下来的钱拿出来给孩子们买好吃好喝的,每一年孩子们生日,她都都会精心挑选礼物,提着大蛋糕去。然而她的生日常常一个人度过,几通问候的电话也就知足了。
每次看望孩子们再返回自己的家,她都觉得异常孤独,好像她们不再需要她,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恋她。直到那个下午,她遇见了它,那只猫,她觉得她是被需要的。
4
我总是喜欢呆在家里不出门,外面的世界让我觉得不安全,我没有朋友,她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她似乎有意让我结识邻居家的那只狗—大黄,好几次抱着我到大黄家里去,还一副听得懂我们的语言一样自顾自地说让我们一起玩。大黄改变了我对狗的认识,以前遇到了那些狗,都是一副又凶又恶、欺软怕硬的模样。大黄却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对我也不凶,这并不代表它不中用,面对陌生人,它使出狠劲来叫得比谁都厉害。
我和大黄成为了好朋友,但我还是喜欢呆在家里,只是每天多了一个可以打招呼的对象,慢慢的我变得开朗起来了,只是我还是很担心她,她总是闷闷不乐。
我最近发现她的行动越来越慢,有时候走在路上腿会不自觉地哆嗦,记忆力也越来越差,常常在我刚吃饱时又给我拉开一个罐头,让我快吃,别饿着,她一定是忘了刚刚才喂过我。以前她老是对我说,慢点吃,一次性不能吃得太饱。
我知道她是想念她的家人了,她拿出柜子里的老照片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好几张照片都是在屋子外的院子里拍的,我在照片上认出了她,那是她年轻的时候,头发乌黑,眼珠子也乌黑,眼睛里的光别提有多明亮了,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和她年龄差不多。她抱着一个小孩,两人的中间还站在一个小孩,一家人笑得可开心了。她看着这张照片笑,笑容像花朵一样绽放,眼泪也跟着滑落了下来。
天黑了,四周寂静无声,她没有起床吃饭,半卧在床上,将双腿捂进被子里。昏黄的灯光显得屋子格外冷清,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孤零零的。我试图用我的方法逗她开心,就像她平时逗我一样。
我猫着身子靠近她,四仰八叉地躺着,露出白嫩嫩的肚皮,用后背使劲地在床上摩擦,像一只翻身的螃蟹四脚朝天。她用手轻轻地点了点我的肚皮,眼睛里有了一点精气神。
我又给她表演了平时抓老鼠的神气,将一只毛线球当作是老鼠放在不远处,然后我悄悄地从椅子背后探出头来,两眼放光般死死盯住猎物,迈着“棉花腿”悄无声息地靠近,趁对方毫无防备时一个猛扑便死死地咬住猎物的脖颈,爪子用力地陷进猎物的肉里。
然后我挺着脖子,神气地看着她,她总算是笑了,笑得直夸我能干,说家里那么多老鼠被我撵得一个都不剩,她再也不用担心晚上睡着后老鼠会从她的头顶爬过。
我将我的陶瓷碗咬着爬到她的跟前,弄得叮咚作响,我舔着碗示意她该吃饭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很默契,她能明白我想表达的。于是她掀开被子,吃力地挪动双腿,下床为自己冲了一包麦片喝。
5
孙子、孙女要去远方读大学的那天,她去了城里,将自己银行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给孩子们买了手机。儿媳要去儿子打工的地方,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团聚,用饮料代酒,你敬我,我敬你,相互祝福。祝福孩子们考上理想的大学,她想着这些年每个月风雨无阻地来到城里送鸡鸭蛋,买各种吃的,看着孩子们身体健康,学习有干劲,她别提多开心了。
如今,孩子们考上了大学,她在村子里受人尊敬。儿媳这些年为了照顾孩子,起早贪黑给她们做饭,白日里干点活赚点钱补贴家用。孩子们祝福她健康长寿,大家开开心心吃着离别饭,孩子们长大了,所有人都如常所愿,都可以去干自己的事,她很欣慰,笑得脸上的皱纹搅在了一起。
她想着今后不用再养鸡养鸭,不用每个月往城里跑,与他们相隔千里,只能电话联系,她心里慌了,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心里一阵阵难受。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她紧紧抱着小花坐在院子里不愿放手。寂静的夜里,她想起孩子们小时候在院子里数星星的场景,那时候每到夏天,她就会把凉席搭在屋檐下,和孩子们睡在一起,将天空像分月饼一样分成几个部分,大家各自数各自区域的星星,看谁的那部分星星最多。数着数着她们都发现有些星星是会跑的,她告诉孩子们那是流星,有些星星像猫一样慢慢走,从这个区域走到那个区域,她告诉孩子们那是行星。还有像勺子一样的星星,还有七星连珠,有时候,天空不那么黑的夜里,她们会惊奇地发现天空下漂浮着一层薄云,慢慢地飘呀飘,穿梭在星空下,让星空若隐若现。
那时候,孩子们的声音像一串串鞭炮,白天黑夜都是欢声笑语,从来没有让人感到孤独。他们的身影穿梭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门槛上,屋后的竹林里,田野的玉米地里。那几张小板凳她至今保留着,如今成了小花的玩具。
小花在她的怀里蹭了蹭,她像当年抱着孩子们那样抱着小花,心里一阵阵暖流。她将电视机打开,将小板凳成排地摆列着,她陪在一旁,听着电视机动画片里稚嫩的童声,渐渐地,她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
也许是年龄大了,她喜欢靠着回忆度日。
6
自从她的家人们走后,我就发现她越来越老了。以前每次看见她装着满满一背篓鸡鸭蛋去城里,我都能看到她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那时候,养家养鸭成了她的日常工作,每天一大早起来就把鸡鸭放出来喂得饱饱的,拾得大鸡蛋会开心得不得了,每天攒呀攒,钱省了又省。去城里给她的家人们送东西就像是迎接盛会一样,数着日子盼着时间,着装得整整齐齐,天一亮就神采奕奕地出门。
深秋来了,风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她为我织了一件毛衣,其实我不用穿衣服也不会冷,只要不被淋湿。她穿了四五件毛衣,人缩在臃肿的厚衣服里面,我仍能看见她的单薄。
夜里,她把自己裹进厚重的被子里,那些被子用了好多年,一点都不保暖,又冷又硬,她侧卧着缩成一团。我便爬进了她的被窝里,用体温将她的冰冷的脚一点一点暖过来。
天一冷,她就常常咳嗽,有时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几近晕厥,我想起她儿媳说的那句话,会不会是我的毛引发的过敏性咳嗽?可是她已经冷得发抖了,如果我不帮她保暖,她会一整夜无法入睡的。
她去村医那里拿药,村医让她把我送走,我的毛发极有可能引发咳嗽。我尽量躲着她,我害怕接触她,因为她咳嗽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弓着背咳上半天才缓过气来,眼泪、喷嚏不断,吃了药也不管用。邻居让她去城里看看,她去了又回来了,说医生让住院,住院了谁来照看小花,况且住院得花不少钱,她舍不得。平日里把钱存下来给孩子们,给我买猫罐头从不心疼,为自己拿药便心疼起来了。
我的猫罐头吃完了,这一天赶集的日子,她要去为我买猫罐头。走的时候天阴沉沉的,我看见蚂蚁在搬家,蜘蛛收起了网,连蚯蚓也爬出了泥土,我知道雨要来了。我挡在她前面拦住她,她越过我背着背篓就出了门。
果然在她走后不到两小时,雨就来了。我在屋檐下踱着步子徘徊,伸长了脖子也望不见她的背影,我想她一定困在了雨里。
左等右等,索性就冒着雨去找她,可是雨实在是太大了,我的毛很快就湿透了,冷得我直哆嗦,已经是很久以前有过被雨淋湿的感受了。我跑了起来,用后腿发力,泥泞路上有许多小水坑,混着泥土的水溅得我全身都是,可别提有多难看了。
就在离家不远的河渠里,我发现了她,她滚进了沟里,幸亏冬天河渠是干的。她全身裹着泥,湿透了,身旁是装有猫罐头的背篓,两只手死死抓住河渠上的几根草试图让身体站起来,两只干涸的眼睛望向路面,这样的天气根本没有人经过。
我悲痛地喵喵叫了两声便向邻居李婶家跑去,跑到她家门口遇见了我的玩伴大黄,我们通过我们独特的方式让李婶疑惑屋后到底有什么。我来来回回跑,又是叫又是跳,大黄向着那个方向铆足了劲叫个不停。李婶拿了一把伞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终于李婶发现了她,并叫来人将她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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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来了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李婶打电话给她儿子,奈何她的家人们都远在千里之外,坐火车回来要一两日。于是她儿子只好暂时将她托付给亲戚们,让村里的侄子将她送去医院治疗。
她这一跤摔得不仅跖骨骨折了,一动就疼。这些年累积下来的毛病也一一做了检查,肺气肿多年没有医治,现如今心、肺、肾功能都出现了问题。以往咳嗽就让村医开点药,尽管吃了没用,她也不去管,四肢肿起来就去输点消肿的药。
如今检查下来,那里都是问题,四肢水肿得厉害,压下去就是一个凹陷,小便也少了,东西也吃不下。隔壁床的婆婆还打趣道,你看这个老太婆身体真好,长得那么胖,平时肯定很能吃。
许多年未曾回过家的儿子回来了,见到她的那一刻完全没有认出她来,看了看亲戚给他说的那张床上的人,然后在病房里到处找,看见床头卡上的名字以为护士写错了。那怎么会是他的妈妈,记忆里的妈妈脸颊凹陷,身体骨骼纤细,只有前额有点花白的头发,经常抿嘴微笑。如今躺在这里的人,脸肿得像满月,双腿也肿得发亮,毛孔里渗出水珠来,虽然睁着眼,但完全没有人气。
儿子打电话给亲戚,亲戚刚从医院食堂给她端饭,正走在医院走廊上。经过再三确认,儿子才肯相信眼前的人是母亲。
“妈”细若蚊呐的声音让她死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在触碰到儿子眼神的那一刻。儿子吓得连连后退,像被烈火灼烧一般。
儿子沉默地低下头,片刻后才鼓起勇气对视她的目光,眼泪簌簌落下,脚一软,跪在床前,心理难受得说不出话来。30岁离家,如今已过去20多年时光,已经认不出眼前的她是自己的母亲。
儿子也曾志在四方,发誓要去挣大钱,要让母亲颐养天年,让母亲成为村里人最令人羡慕的人。可是,孙子出生后不久便甩给了她,孙女出生后,儿子无可奈何地向她诉说,养一家人的心酸不易,也只好丢给她。
她见到心心念念的儿子后精神有了好转,开始吃东西了。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出了院,用了一大笔钱,报销了一少部分。
儿子得知母亲是为了买猫罐头才摔了跤,气愤地要将小花赶走,并且医生也说过她母亲这种病,常年咳嗽,不适宜养宠物。
尽管她执意拦着,苦口婆心劝着,甚至痛哭流涕地恳求,但儿子为了她的健康着想还是将小花赶出了家门。
儿子走后,她每天一早就去找小花,天黑才回家,逢人就问,四处寻找,还是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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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送进医院后,我守在家里日日夜夜担心她,她平日里对我百般温柔,从不会忘记给我准备吃的。我几乎是看着她在这半年里衰老下去的,当她被抬在担架上,双眼呆滞,我就被吓到了,她会不会像我母亲那样死去?
我不敢想,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知道她过得很辛苦,可以说是孤苦伶仃,只要看见她发呆,我就会去陪伴她,也许我可以给她带来一丁点温暖。
有时候我发现我很像她,我喜欢躺在她怀里望着天空,她喜欢望着村口道路的尽头,我们都在等待我们念念不忘的人。我的母亲去了天上,我只能在抬头仰望的时候可以看见化为星星的她,她等的人会从道路的尽头向她走来。我回忆小时候和妈妈愉快的经历时会将下颌紧紧靠近她的胸口,我知道大地震动的声音是她心跳的声音,是世界的声音。她陷入回忆里会紧紧抱住我,就像抱一个孩子一样,不停地抚摸我的脑袋,还不停地说乖孩子。
她不在家的那段日子,大黄收留了我,李婶是一个好人,她们会为我准备一份食物,每次吃饭时,大黄便朝着我家的方向汪汪地叫着。
终于等到她回家的日子,那一天,她刚进屋,我就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提了起来。我很想伸出我的爪子去抓他,但想起上一次的经历,我缩回爪子仍由他提着,他一甩手便将我摔在了地上,我逃也似的跑开了,还是被他抓掉一大把毛。
男人说要赶我走,说因为我加重了她的咳嗽,我看见她难过得哭了。我想起和她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她的咳嗽从来没有好过,真的是我吗?我是不是该离开?
没有等我做出决定,我便被那个男人骑着摩托车带到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在这里,我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9
小花离开后,她更加沉默寡言了,她的家人将她安顿好就走了,整个房子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常常忘记吃饭,将白天当成晚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屋顶,但眼睛里的光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空洞洞的瞳孔。
吃饭好像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除了吃饭,白天和黑夜有什么区别呢。以前她喜欢开着电视机,让屋子里有人声,她会给小花讲电视里的事,讲到兴奋时自己会咯咯地笑。以前她盼望着孩子们的电话,电话铃声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她在每一次接到电话时,都会兴奋地大声说话,并告诉孩子们她在家好得很。
生活像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沼泽,吞噬了所有活的东西,死气沉沉的屋子像一座坟墓。
她不再去看道路的尽头,不再盼望电话铃声响起,她每天都会做同一件事,将小花的瓷碗里装满水。
深冬最寒冷的那天悄无声息地到来,她没有在那个早晨醒来,闭着眼去了小花仰望的地方,手里紧紧握着小花的毛衣。
她在亲戚的帮助下穿好寿衣,庄严地躺在那里,背贴着冰冷的床,眼睛凹陷进去,面容慈祥。
远嫁的女儿回来了,孙子、孙女也回来了,整个房间里都是哭泣的声音,抽泣、哀鸣、呜咽、嚎啕大哭......
鼓声、锣声、诵经声混杂在一起,人人都悲痛欲绝。土黄色的火纸一张张送进灵堂,火星冉冉升起,在黑暗的夜空熄灭,短暂得像从未燃烧过。
儿子为她举行了最盛大的葬礼,哭丧队彻夜悲鸣惊天动地,哀乐声响彻山谷。阴阳先生找到了一块最好的墓地,背靠大山,据说是风水宝地,可以保佑后人升官发财。墓碑用的是最好的黑色大理石,将子孙后代的名字全数刻上。村里人从来没有见过谁家的丧事办得如此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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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找到家的位置,我尝试过各种办法,我不再害怕,我充满了力量。我向每一只路过的猫打听情况,我打听到买猫罐头的地方,我跋涉而去,那里的猫告诉我那个老人每次买猫罐头从那个方向来。于是我不顾艰险、躲避野猫野狗的追赶向着那个方向勇往直前。
可我还是回来晚了,在我得知还要经过一个村庄才能到家的那个晚上,我看见了夜空里和母亲同样明亮的她。
我回到家,家门紧闭,空无一人,我从洞里爬进去,跳到床上去,裹着她用过的被子,我能感受到那里还有一丝她尚存的微弱气息。柜子里她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了,房间空空的,气息散得很快,我怎么也无法留住。
我将自己困在房间里一天一夜后决定去找她,她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如果她的胸口停止了跳动,那么我的世界也就停止了跳动。
我靠着敏锐的嗅觉,在一座山下发现了她的石碑,她的气息进入到了地下,与泥土融为一体。我趴在泥土上,深深呼吸着她的味道。我累了,心跳越来越慢,甚至感受不到大地的震动,但我感受到了泥土里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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