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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曾经悲伤的日子

短篇|曾经悲伤的日子

作者: 不2人生 | 来源:发表于2021-11-30 11:27 被阅读0次

    上高中的时候,我前排正对着我坐的是一个叫晋秀的女生,那时候我们男生私底下总结了晋秀的三大特点:一是头发长,长发及腰的那种,而且她多数时候都把头发松散着,像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二是脸白,感觉整天就粉笔屑抹了一脸似的;三是人长得漂亮。奇怪那时没有班花校花之说,只觉得她是班里长相最好的。

    坐在这样的女生后面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不用多说,当然是近距离地感受美好了。不幸的就比较悲催了:我一直觉得当年高考没考上名牌大学她应该是负有责任的。你想啊,坐在我前面,长长的秀发天天落在我翻开的课本作业本上,就像免费的美味佳肴端上了餐桌一样,能不叫我垂涎欲滴吗?

    不但老师讲课时让我集中不了注意力,忍不住肚皮贴紧课桌肩膀以上尽量往前倾,而且写作业的时候,也是盯着落在我作业本上的长发,用拇指和食指,慢慢地捏开,一根,两根,三根……,一根,两根,三根……珍贵的学习时光从乌黑油亮的发丝缝隙之间悄然溜走。

    后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坐在我身后的、比我年龄大5岁的老表褚时光看出了端倪。有一次放学一起回家的路上,他似笑非笑地对我道:“发现咱班有个男生长得跟晋秀一样白,将来两个人成一对,多好。”

    我不知他话里有话,追着问他那男生是谁,他只是笑就是不说,最后被我问急了,他才反问我道:“你忘了你说过,小时候左邻右舍都夸你长得白……”

    我不由得一愣,等反应过来,顿时脸上火辣辣的。要知道,我们那个时候的高中可不像现在,那时思想封闭得很,在班上,除了班干部,一般男女同学平时互相话都不说,像“恋”啊,“爱”啊这些字眼,更是压跟儿就没想过。

    倒是经老表这么一调侃,从那以后,每每再看着晋秀的秀发,我心里便有了异样,甚至偶尔还会小鹿乱撞。

    高中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在班里是作文写得最好的,作文课上,大腹便便的雷老师——我们私底下称他大肚雷,大肚雷经常拿着我的作文当范文读。有几次,老师念过我的作文后把作文本发下来,晋秀转过身来,只微笑着,不说话,把我的作文本拿了去再看,我心底随即便泛起一丝甜意。

    日子久了,像是渐渐有了默契,记得有一次课间,做完广播操我独自站在操场边报栏下看报纸,她抱着一摞子班级作业经过,看见我后径自朝我走来,找到我的作业本递给我,催促说:“快上课了。”说完马上转身先走了。

    那是我高中以来的第一次与她单独接触,并且也是她第一次跟我开口说话。尽管时间短暂到只那么一瞬,尽管只说了四个字,但还是让我兴奋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其实她完全不用把作业本单独给我,到班里一起发也是一样,可见她分明是对我有好感的。

    高二的暑假似乎有点儿长,在不胜期待中等来开学,心花怒放地走进阔别一个月的校园。然而,生活就像开盲盒一样,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新学期伊始,班里来了一个姓王的小伙,据说是从南方某大城市转来的——为什么高三了还有人转学,为什么帅气得像小虎队队员的一个人会忽然从大城市转到我们偏僻的小城……他的到来像谜一样催生着大家的好奇心。

    不过,只短短几天,王同学便引起了我们的嫉妒恨,并随即赐予他了个王小狗的绰号,之所以叫王小狗,是因为他与我们本地的男生不一样,他无所顾忌地与女生交往,像小狗一样围着女生转、围着老师转。

    王小狗对于我的影响让我始料不及。

    至于他比我长得白,比我阳光这一点,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觉得真正的帅气不是长相,而是从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像我老表那样的。让我不能接受的是,王小狗的作文比我写得好,他的到来让我唯一的一项学科优势不复存在。

    清楚记得,那是开学两周后,新学期的第一次作文讲评课,上课铃声过后,望着大肚雷走进教室,走到讲台上,那一刻在我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不可遏制的喜悦,我挺直身子忍不住斜睨了我左侧的王小狗一眼,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就好好等着洗耳恭听我的作文吧。

    终于等到大肚雷读作文的那一刻,我深以为如果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就是大肚雷拿错了作文本——大肚雷读的作文竟然不是我的……按说不是我的也就算了,听着确实比我写的好,现实再残酷我也得接受,可是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这篇比我写得好的作文竟是王小狗的。

    那是我上高中以来最难捱的一节课,大肚雷念完作文开始夸个不停,先夸开头写得好,说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接着夸结尾写得好,说结得有回味,夸完开头和结尾又夸中间,说中间写得也好……这时候有的同学就笑,我却笑不出来,我坐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四面八方有无数条像锥子一样的目光刺向我,当然也包括讲台上大肚雷的目光,我憎恨这个喜新厌旧的家伙。

    那之后我一度情绪低落,上课老是走神,几次被老师点名答非所问。下课时间谁也不搭理一个人在校园里东游西逛,把跑到脚下的篮球踢到报栏上烂了玻璃赔了10元损坏公物费。

    再后来我老表看出了我的情绪反常,他跟我说他要收拾王小狗,他的话把我吓了一跳,因为他上个学期打掉邻班学生的两颗牙刚受过留校查看一年的处分,如果这个学期再犯事他就会被开除。我不想老表被开除,他家就一个男孩,我姑父(他父亲)对他寄予厚望。

    我跟老表说你不要管,这事与王小狗无关,从此我振作精神开始好好学习。

    天无绝人之路。开学第一次月考之后班里重新划分学习小组,我和晋秀、王小狗分在同一组而且我和晋秀分别担任正副组长,王小狗什么都不是。我觉得我的天空突然裂了一条缝儿,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我得感谢我的班主任同时也是数学老师的大个徐(身高1米88),我想大个徐之所以没让王小狗当组长,一定是他看出来了我们都不喜欢王小狗这个外乡人,他担心王小狗领导不了我们大家。

    每周四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是学习小组活动时间,小组成员轮流发言,作思想和学习汇报等。本来我作为小组长很担心冷场没人发言,可每次王小狗总是第一个发言,而且还说“在两位组长的带领下”云云,这样的结果是我们小组因为发言积极、讨论热烈常常受到班主任大个徐的表扬。

    我于是觉得王小狗其实并不那么讨厌,甚至有点憨厚可爱了。不过当有一天我早上来到学校,目睹王小狗和晋秀面对面讨论问题时,我立即感到了不爽。

    那天下午第三节体育课是体能测试,男生引体向上,女生一分钟仰卧起坐。老师说女生先测试,男生自由活动。于是男生就自发地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打篮球,另一部分坐在球场边的双杠上下。老表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下午竟然是他生命倒计时的开始。

    当时我坐在双杠上没怎么注意打篮球的他们。据后来说是老表一个三大步上篮,在没有人防守的情况下重重地摔倒在篮下。

    有一个同学上前朝他伸出手。

    老表大概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摔倒了很没面子……他急欲起身,抓了一下同学的手没抓到,然后身子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大家围上去呼喊他的名字,他竟一动不动没了反应。

    在救护车到来之前校医已经实施了救助,我挤在人群中断断续续地听见校医和校长的对话,什么生命体征正常,叫不醒,应该是大脑出了毛病等等,从他们的话语里我听出老表没有生命危险,我的思维才从惊吓中渐渐恢复正常。

    那天晚自习放学我第一次一个人回家,没有老表的陪伴我倍感孤单。我想起曾经有一晚上,也是放学路上,他给我说他头疼,而且老表也给我说过他最近一看书就犯困的话,不过我们根本不可能想太多太远。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身体异常的早期信号。

    老表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当时我固执地不去上学我刚好也在病房。就像平时睡了一夜早上醒来一样,老表奇怪他为什么会在医院里,他执意下床要去学校,可是四肢无力他不得不又躺下。

    老表的爸爸妈妈神色凝重地守着他,委婉地告知他生病了,得住院一段时间做个全面检查。这时候他妈妈止不住眼泪要流出来起身走到了一旁,他爸爸握着他的手说:“光光别怕,医生会治好的,一定会治好的。”

    老表敏锐地感觉到,这一次没有以前感冒发烧那么简单,不然,爸爸的手为什么发抖。

    那几天我像丢了魂似的,无心听课,无心看书,无心做作业,人在座位上心里却反复回想着和老表的过往,特别是小时候和老表在一起的情景。

    老表家在乡下,初二那学期转到城里上学,住在我家里。快五年了从初中到高中我们都在同一个班级,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从来没有分开过。

    记得大概是6、7岁的时候,我在乡下老表家里,当时正是盛夏那天却异常凉爽,午饭后大人们都睡了,意外地老表在枣树底下的竹席上也睡着了。我于是独自提了个小水桶去了村头的小溪边,那是个只有泉眼细流的小河沟,我前一天还和表哥一起来捉过小螃蟹。

    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蝉鸣和芦苇的叶子在风中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指甲盖大小的螃蟹我捉了一个又一个,我被一种天真的成就感激发着越来越投入,等我再起身找我开始脱鞋的地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沿着自认为应该走的方向,却走进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杨树林,我突然意识到我迷路了,不由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是我生命历程中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无助和绝望。

    不知哭了多久,忽然不哭了一一我发现了在这个夏天我非常感兴趣的现象一一眼前的地面上有许多像花生粒一样的小洞,我知道,那是爬蚱从地下钻出来时留下的,原来,杨树林里盛产爬蚱。

    毕竟是个孩子,心中的恐惧感瞬间荡然无存,我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把小手指头插进洞里去剜那小些洞,一个接着一个。

    一双穿着童鞋的双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顺着脚尖望上去,看到的是老表那双乌亮乌亮的大眼睛……我顺势抱住了老表的腿:我再也不一个人乱跑了,我永远不要和老表分开……

    同学们追问我老表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我只有回家问爸爸妈妈,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妈妈终是忍不住告诉了我,老表的病情比预想的要糟糕得多,不是能不能来上学的问题。远程CT阅片诊断的结果,连做手术的必要都没有。

    大个徐和部分班干部由我带路去医院看了老表一次,算是代表班级。大个徐从医院回来在班上谎说我老表过几天就会回来,他显然是怕影响了同学们高考复习,毕竟最亮的东西是阳光,最宝贵的东西是时间,高考前要争分夺秒。

    这期间我们小组包括王小狗、晋秀等,都希望我带他们去医院看一看老表,我被他们患难之中的真情所打动,就说以晋秀、王小狗我们三个为代表,其它同学就不要去了,我们负责把大家的心意转达到。

    那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我们三个偷偷溜出校门赶到医院。一心想着要赶快,不能耽误晚上上自习,结果进了医院才想起来一分钱的东西也没买,于是又返回医院大门外买了一兜香蕉和苹果,才来到病房外。

    我轻轻地把病房门推开一条缝儿,姑姑走过来把我们让进屋里,示意我们等一等。她回到床前叫醒老表,把床头摇高到老表半坐的状态。

    虽然才三四天不见,再看到老表的形象,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已然不是原来的样子,我紧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老表抓紧我的手,望望我,又望望晋秀和王小狗,突然说:“我单独和你们说说话吧!”

    我和晋秀、王小狗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晋秀走近老表床头,我和王小狗去了门外。

    那一刻,我看见走廊的尽头,一个长头发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窗口吸烟。烟头含在他的嘴上,先是一个红点,越来越亮,亮到极致,再渐渐变暗,变成一截白灰。烟气在他身体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去处,从另外一个地方逃出来,袅袅的一团蓝色烟雾,像汽车排出的尾气。接着他轻点手指把白灰弹掉。再吸。

    我很想像他那样点燃一支烟。

    我最后一个进去。再一次抓紧老表的手,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像决了堤的洪水,我止都止不住,我的大脑对我自己失去了约束的力量,我趴在老表胸前,嚎啕大哭起来。

    姑姑一边流泪一边扶我起来。王小狗、晋秀、还有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围到了床前,病房门口围了一大群病人家属。

    王小狗和晋秀一左一右把我搀出了病房。

    此后爸爸妈妈再也不让我走进医院。妈妈告诉我,老表去了省城,说姑父不甘心,去大医院做更细致的检查。妈妈应该没有骗我,因为那几天我一直没见着爸爸。

    几天以后爸爸带回来老表写给我的话,在一张16开的病房值班记录单的背面,黑色的笔迹,写了5、6行字:“亲爱的弟弟别哭,我想看到你坚强,不想看你哭的样子。相信我,我不会死的,我的灵魂,我的理想,会在你身上延续,你的高考就是我的高考,你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你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还没有读完,肆无忌惮的泪水又一次迷蒙了我的双眼。爸爸妈妈劝我,说我什么也做不了,唯有好好学习,高考考出好成绩,才能不辜负老表。

    那年冬天异常寒冷,大年三十夜老表睡去,从此再也没有醒来。在四下里劈劈啪啪迎新年的爆竹声中,我姑姑哭得昏死过去。我姑父不到40岁年纪,短短不到三个月时间,黑发全部变成了白发。

    高三的最后一学期,我、晋秀,还有王小狗,我们仿佛是被注入了一种神秘的力量似的,学习异常努力。尤其是我,月考的排名节节攀升,大个徐执意要树立我为后来居上标兵,让我在高考100天倒计时誓师大会上发言,我一万个不同意。

    高考填报志愿那天,晋秀告诉我她要报医学院问我是不是也学医,我脱口道:“有你一个学医就够了,我要继续写作文……”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再看晋秀时,发现她脸已通红。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那次去医院看望老表感触太深,从那以后就立下了志向。

    高考通知书下来,我们都考上了心仪的学校。王小狗如愿回了南方。我和晋秀都去了省城郑州。

    开学前夕我和晋秀、王小狗一起去向老表汇报高考同时也是告别。我爸开车还有我妈我们五个人一起来到乡下,爸爸把车停在路边,他们在车上等着,我们仨来到老表的墓前。

    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个倒圆锥形的土堆而已,周围遍地的青草和野花,还有两棵幼小的翠柏苗。不知什么时候,姑姑姑父已经给老表立了墓碑,上面写着:“爱子褚时光之墓,生于一九六九年三月二十六日,早逝于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三十日”,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止不住眼泪又流出来。

    我把抱在胸前的白色花束轻轻放到墓碑前,我们默然肃立,各自表达着自己的近况和深深的想念。无论走得再远,无论时间再久,老表永远都活在我们心里。

    入校以后,大学里远不像高中时那么紧张。在最寒冷的冬天里,反而让我有时间常常想起老表。纵使老表学习成绩不好,考个省城的三本也应该会吧,如此延续着以往在一起的日子,继续相互取暖,一起去德化街吃热腾腾的羊肉火锅,一起去喝杨府合流镇火辣辣的胡辣汤,多好。

    每每想到此,我就会找个没人的角落,直到眼泪流尽。

    大学期间我和晋秀的学校距离不是太远,坐公交刚好一个小时的车程。经常每个周末,不是她来我的学校找我就是我去她的学校找她。记得大二那个冬天,也是一个下雪天,那天她来找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午饭时间,我们身边看书的人寥寥。我膝盖上放着一本专业书,低着头和她悄悄说着话,她的长发落到我展开的书本上,我用拇指和食指,慢慢地捏开,一根,两根,三根……,一根,两根,三根。

    忽然晋秀低头窃笑道:“你特喜欢我的头发。”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说:“你老表说的。”

    我于是想起了那天在医院看望老表时的情景,想起了我此前的疑惑……忍不住继续问道:“老表还说了什么?”

    一阵长久的沉默,我看见晋秀的脸又红了,我伸出左手,放在她捂弄着秀发的右手背上,她却把手掌翻转了过来,与我手指交叉着扣到了一起,顺势把头依在我的肩上……

    五年后我和晋秀结婚,王小狗专程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在一起又忆及那天,王小狗说:“当时老表主要说了两点,一是致歉,说曾一度想教训我。再就是要我珍惜时光,好好鼓励和帮助你,一起考上大学。

    最后,王小狗不无遗憾地感慨道:“每每工作之余闲下来,或者夜深人静不能入睡的时候,就会想起老表曾经生龙活虎的样子。一想到他都来不及长大,都没有恋爱过,就匆匆离开了人世,就觉得,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当下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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