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宅的风水朝向
我家的老宅建在文教河畔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其间,经过多个朝代的劫后重建,才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老宅的房子共分五列,每列六间正屋,两排内廊。几乎是清一色的十一架椽的砖瓦屋。屋向整齐划一的排列在村子的中央。于是老辈人们又将此整齐的老宅称之为‘’五屋‘’。据说‘’五屋‘’里的人家多子多孙,每一辈人中都会有一户人家生育五位男丁,保证了林家香火的延绵。
房子的砌筑主体,用的是当地‘’陆胶埌‘’生产的薄砖仔砌筑的清水墙,清水墙用石灰和白格土的混合泥做为粘结剂,墙体外观形成品字型竖斗排列,每层有一道压弓砖,中间加上黄泥团。这种砌体,省料省工,经风耐雨,经受过百多年的日晒雨淋,台风推拉,仍然完好无损,外观也很好看。
房子的屋顶是椽桷框架,桷上輔设着双层薄瓦,底层比较密实,面层略为稀疏。双层瓦的作用是可以抗击强台风来袭时的斜雨入侵,又可成为烈日暴晒时的隔热层。这种结构的房子,冬暖夏凉,抗风抗寒,别具一格,反映出了先祖们的智慧。
房子的客厅均为十七路瓦的设计,每一路瓦约有二十六公分宽。厅面比较宽畅,先人们如此设计房子的目的是,让多雨的南方也能在屋内摆设酒席。每幢打四个席面,六幢房子可同时排开二十四个席面。
且六幢房子的前庭后院互为贯通。每逢节日祭祠,可一溜的看到六家人整齐排列的祭品和点燃的香火。炮竹的浓烟也能随风飘过六户人家。这种结构和布局,简接说明了宗親之间的团结和互助,尤其是逢年过节,大家走门串户,杀鸡杀鸭,互通有无,亲情总是浓浓的。
长满苔藓的老宅据我家族谱记载,从十五世祖开山劈岭移入本村始,老宅已经养育了十八代的子孙,经历了几个朝庭的兴衰。其中的之乎所以,甜酸苦辣,枝繁叶茂,悲欢离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得。
而今,随着农耕时代的脱变,随着城镇化进程的提速,这村子里的鸡鸣狗叫,子吟妇唱,随着老八家的举家搬迁,即将声嘶力竭,走到了它的尽头。
近十几年来,除几个五保户外,全村人几乎都陆续的搬到镇上去盖洋楼住了。只是到了年节祭拜祖宗时,才有人员在老宅那边走走动动,平时里,整个村子静悄悄的。昔日的繁华和热闹几乎退尽。
二、老八家的乔迁之禧
前天晚上,全村人都接到了老八家乔迁新居的请柬:‘’各位父老乡亲:本人兹定于本月(农历)初八日(周六)乔迁新禧,略备薄酒,于XX镇XⅩ街XX号恭候众親光临。小辈老八携夫人敬上!‘’这是我收到的一张既喜庆又伤感的请贴。喜庆的是老八家的洋楼梦终于如愿以偿,伤感的是老宅又将少了一份老八家的热闹。
老八是我童年的玩伴,他的老宅和我家的祖屋仅一巷之隔。巷宽大约六尺。与清朝大学士张英家的那个‘’六尺巷‘’大小相近,却比他家的巷子还要深,所不同的是,我家的老宅少了一个‘’斗富斗威‘’的故事。虽然它也曾经历过数百年的沧海桑田,墙上也长满了岁月的苔藓。还是成不了历史意义中的文物,因为他还缺少一位名人的传说。
‘’妚八呀,听说你家的房子盖得不错呀,是朝南还是朝北呀?‘’说话的是下屋三公,村里的一名过了气的元老。
见到三公,老八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连忙拉着三公的的手往主人席方向走去,在一个显赫的位置上让三公坐在那里。然后对三公说,‘’房子一般般,侬钱脚不够,只是盖了两层,下了三层的基础。房子坐北向南略带偏东。是请风水先生看过的,好像老宅那边也是这个朝向。‘’
‘’这个朝向好呀,冬暖夏凉,是我们林姓的风水大师林广公测过的风水,大利大吉呀!‘’三公如是说。
‘’三叔,你是咱村的寿星,吃的盐比侬吃的饭还要多,走的路比侬坐的车还要远,对咱家你是大功大德,大富大贵。今天侬就安排你就坐正席,让晚辈也沾沾你老的光。你先坐好吃吃茶,今天来人多,共办了四五十桌。侬还得忙一阵子。‘’老八拉着三公的老手,十分客气的顺着性子说。
‘’好好,你忙你的,三公老了,不宜坐正席了,还是叫青年人坐正席吧。‘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三公坐坐就走。‘’三公一边谦让一边将屁股坐准在那个椅子上。听老八说着他的好,心里还是乐呵呵的。
三公是我们村的三朝元老,比民国早一年出生,差一年就满百岁了,精神还是烁烁的。自从前年二公走后,村里就三公最年长了。所以他总是喜欢倚老卖老,因此,村里人对三公总是敬而远之。都知道三公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记得在三公五十多岁的时候,他当大队长。村里阿九结婚,在老宅的内室摆的酒席。本该请他坐婚席的,只是哥九疏忽了,请了二公,却忘记了三公。结果三公满腹的不高兴,酒至半巡,他在酒席上借酒发酒疯,将桌上的酒菜扫落一地,嘴里还喃喃的说,‘’不识大不识小,成何其统。‘’便扬长而去了,搞得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从那以后,村里人办酒都得留一个正位给三公,怕他再发酒疯,更怕他以权报私。
三公的一生好像没干过几件体面的事。土改那年,他是大队里的贫协组长。我不知道换成现在应该算什么级别的官,或许连官都算不上。但三公当那官时,总是威风凛凛的。斗人,分田地,捉嫖娼,治懒汉。三公干得洋洋得意,如鱼得欢。不久他又从贫协组长升任了大队长。他就更加威风了。
老八家和三公家本是五代族親,也就是他的公的父亲(曾祖)与三公的公是兄弟。但老八的公(祖父)却是被三公在土改时斗死的。
三、老八和三公家的恩短仇长。
原来三公的公是个勤劳的人,与老八的曾祖父是兄弟俩,老八称三公为三叔。兄弟俩早年一起去亚南(东南亚一带)种胡椒,砍柴,割橡胶卖,赚了一点钱。回家置了一些田亩,三公的公心痛他老婆带娃艰苦,回了一次家后就不再去了。事实上,那时候在南洋的生活也是蛮苦的,虫叮蚊咬,思乡心切。而我们村的田土也很好,只要日子太平,种田卖粮也能过上好的生活,所以三公的公置了田亩后就不再想去亚南了。
只是老八的曾祖父因为在亚南与老板的千金好上了,所以又再次去了南洋。在那里他纳了妾,接管了外家的家产和生意。成了一名富商。他再次回来时,带回了那位老板的千金并生了老六老七。也就是老八的那位曾祖母,老六就是老八的爷爷。老八的曾祖父从此成了富甲一方的有钱人,地位却比三公的祖父蹭出了一个头。
按理说,‘’兄富祖光,鸡肥脚香‘’才是宗族文化的根呀?但心理学上却有个‘近親者妒的定律’三公的父亲懂用的正是这一定律。有点像格林童话里《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里的那个皇后。
自从两家的上辈人相继去世后,到了三公的父辈,和老八的爷辈情况就彻底的两极分化了。富裕起来的老八的曾祖,富后未忘教子读书,于是他送老八的爷爷去国外读了大学后读博士。后来接替了祖上的产业成了一位诚信的儒商。富中带着仁。
而三公的父亲却略富即威、即骄、即淫。结果染上了毒瘾。往后是贱卖祖田,成了‘’孙卖爷田心不痛‘’的那一种败家子。
老八的爷爷见状将三公家的田亩出双倍的价钱买了下来,然后又低租的交给三公一家人去耕种。还带着三公到西霞去当帐房先生,教他赚钱之道。这本应该是件报恩的事。
只是土改那年,三公一家却恩将仇报了。他在大会上说,老八的爷爷迫他家卖了祖田,又高租金的交给他家去种,刮了他家的血膏。还迫着三公到西霞去做牛做马。
那时三公是位贫协组长,他的话上头都信。他还扬言,要将老八的爷爷一家斗倒斗臭,让其永世不得翻身。可怜的老八的爷爷,一直把三公当儿子看待。如今的农夫却救活了一条冻僵了的蛇,反被蛇咬了一囗。一气之下,上吊自尽了。
老八爷爷的上吊,三公一家及其本人,一直不以为然,从无悔过。反而用他手中的权力定性为‘’畏罪自杀,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最后又将这层关系的‘’脏水‘’,一鼓脑的往老八他们头上倒。
还有一事是,农业学大寨那年,老八常常帮村里人用单车运猪仔到万宁一带去卖,来回三百多里,流汗流泪,栉风沐雨的换回一点苦力钱补贴家用。有时还帮着捎带三公家的猪仔去卖,从未收过三公的钱,连一顿饭都没吃过。
谁知道,在一次斗私批修的大会上,三公却将老八当成了投机倒把的典型,批得体无完肤,喜剧般的将人家的‘’内脏‘’撕开来看。还没收了老八的单车。这行径有点赤裸裸的抢,除了将革命进行到底外,似乎没有了半点的温良恭俭让。
老八今天办入室酒,将三公请入正席,是老八的宽宏大量,换是我,我是做不到了。有道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而三公一家只是恩将仇报,而老八却是‘’相见一笑泯恩仇,宰相肚里能撑船。‘’看来博士后代的老八,修养更是高人一筹。当然修养两字放在农村有点高大上了,那是正人君子才有资格谈的字目。农人不配去谈修养,只懂得讲讲良心。更讲正义和善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老家和老宅也在不同的年华中转轮,其往日的热闹和喧嚣,正气和臭气都在夕阳西下的黄昏中慢慢升腾,变成了似风似雾的雨云,飘向下一个新乡的地方。
有道是,回不去的老宅,剪不断的乡愁。但愿老家和老宅在记忆的甜梦中依然香火缭绕,和气和浩气长生共存!
Lin Daojin
2017.09.22日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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