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的大学往事

作者: 西嘻西夕 | 来源:发表于2018-10-03 22:01 被阅读152次

    悠悠的大学往事

    他主动向悠悠提的建议,打字发的微信——我们分手吧。

    悠悠叼着半块饼干收拾着床上的书,《情人》、《逃离》、《第二性》、《红楼梦》,等着他联系这几日,她躺在床上反复咀嚼着曾经的精神家园。被她弄丢好长时间了。

    悠悠趴在桌子上看闲书,他建造着长篇论文,偶尔抬起头对着悠悠放出机器般地笑,来不及回应,就又沉进在数学的那个严谨健康的科目中。相比之下,悠悠的精神世界实在太不清明了。他和悠悠至多聊到东野圭吾。不小心说多了,延伸到太宰治之类的作家,他就要开始傻乐着了。不怕,悠悠跟他聊饭菜,评测他学校哪个餐厅最好吃;悠悠扮假花痴,探讨男同学的长相高低。他恐怕体会悠悠对别的男生也不怎样感兴趣的,要不怎么没有发出一点嫉妒的心情。没有嫉妒心情,甚至没有假装的嫉妒心情,哪来的热情。更惨的,没话可说时候,悠悠把自己平日里的妆面教程解释给他听:刘海儿如何变成空气的,塌鼻如何变挺的,单眼皮如何变成双眼皮的——一个女孩儿在一个男孩儿面前这样没心肝地袒露,就是傻、没心智。

    悠悠读过张爱玲,她时刻批判着自己。

    悠悠抱着满臂的书下床。头碰在蓝色帐子上,里外两层,外面是一层薄纱,里衬蓝底上面画着星空。他送自己20岁的生日礼物。细心到这种程度。怎么说分手就半点委婉不愿有了呢。悠悠心里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书面上。

    好容易下了床。斜眼偏见邻床郭巧巧低头打着王者荣耀,电脑屏幕上响着宫斗剧里的撕扯。悠悠有些羡慕,觉得宫里的女人为了活下去,精神气足的很。

    悠悠是有那样体质的人,经过得多了,她自己也清楚的。生活上头,悠悠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每躲进书本里面。像每个清贫的学生一样,悠悠出门,超过20块钱以上路程,都想要打顺风车的,能省则省。那时候,顺风车还没出这么多事情。索性她遇到的都是一些好得“出乎意料”的顺风者:去乌镇旅行回学校,学生证,身份证都丢在车上,要等司机打电话提醒,悠悠才想得起。“怎么办”悠悠这三字吐得一点都不急切,“我明天有时间给你寄”,对面仁至义尽,挂掉了电话;从驾校出来去面试,悠悠满心堵得慌,忍不住和司机聊起了驾考的囧事。教练的难为被悠悠放在首位。“我同事的一个妻子,第一天去被教练骂,回去加了教练微信发了红包,态度立刻大变。红包不用很多,200就行。”司机暗示。悠悠低头,“唔,我跟他都吵成这样了。再送钱,太尴尬。”悠悠是认真和教练司机吵架的。动了气的。顺风司机给悠悠送到面试地点没要钱,笑着说她的性子像是“艺术家”。

    悠悠平淡晕乎的生活中偶有惊喜,她是知道的。所以,悠悠笃信那个夜晚的存在既真实又合理。那是悠悠独自在南京度过的第三个元旦夜。

    回想第一年,她和天南海北的室友们初次一同跨年,四个人冲出学校,包车去到新街口,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终于吃到南京大排档。糖芋苗甜得悠悠这个北方人差点晕过去。四个人又打车转去夫子庙,秦淮小吃城门口的梅花糕一吃就是两年。直到这家老爷爷开的店倒闭。从那以后,悠悠在南京再也没吃过卖相如此干净,吃入口中甜而不黏腻的花糕。四个人撑着浑圆的肚子回学校。才晚上10点,距离跨年还有两个小时呢。A妆没卸下,坐在床上,拉上帘帐,给在高中交的男朋友打电话,两人是异地恋。B给列表里的老师们一一发问好的消息,上大学老师们认不全学生不要紧,B是立志要把他们搞得跟邻家叔婶般熟络的。郭巧巧在玩游戏,她消消乐玩得很厉害。悠悠看文学书,到了12点,悠悠领头在宿舍微信圈里发个红包,倒头就睡了。灯不知什么时候关的,谁最后一个也搞不清楚,在异地求学的第一年就这么跨过去了。

    在上大学期间,时间这个东西,是很可以被感受到的。从前感受时间都靠考试,小升初,初生高,考大学;6年,3年,3年这么变。到了大学,文学老师上课的时候面对低头玩手机的“新人”们说:大一是呐喊,大二是彷徨,到了大三就是朝花夕拾了。

    过了一年确实不一样,四个人到底是凑不齐了。只剩下郭巧巧和悠悠在宿舍里,偷着用小功率的电锅涮点鱼丸,虾丸,生菜,鹌鹑蛋,鱼豆腐当跨年饭。牛羊肉,一来怕煮不熟,二来怕味太大把宿管阿姨引来,就没弄。整顿饭吃得一点气势都没有。两个人,两台手机,两台电脑,放四个跨年晚会,有时候还能看到同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台晚会上,主持人顶着油呼呼地面孔,顶着气说贺词。怕心里也在想:快点录完吧,录完吧。不知道她今晚在城市的何处看这样的自己。还是好不容易休假,压根不想看。郭巧巧越吃越累,一会儿拿起手机去边上打游戏。悠悠打发了碗里最后一滴麻酱,去水房体会“刷锅火葬场”的心灵折磨。

    A和B在第二个跨年夜过去不久就搬出去住了。她们各有理由,A为了感情,男朋友离得不很远,隔三差五就要来的,生活做饭,一块泡面一起吃,仿佛已经踏上了生活的战场;B早就觉得自己非池中物,无论出国还是考研,外面租房的学习环境总比吵吵嚷嚷的宿舍强。只有郭巧巧和悠悠傻着。

    到了第三个元旦夜,郭巧巧也提前和悠悠说,她不在宿舍过。悠悠淡淡地“昂了”一声。打游戏有打游戏的回报。郭巧巧打了三年游戏,像是透过屏幕能读懂人性似的。她打的烂,不骂她,安慰她;打得好,吹捧她,费尽心思争分夺秒向屏幕上敲字。“小姐姐是宇宙最美安琪拉”。

    郭巧巧心思动了。元旦夜,她要去见“战友”。

    悠悠低头在淘宝上给郭巧巧搜防狼道具,各种防狼报警器都隐藏在毛绒饰物中,做得精巧隐蔽。看着看着,悠悠才发现,好多店铺临近放假已经不放货了,就是放货,也不能保证即时到的。悠悠提议巧巧至少拿瓶辣椒粉吧。郭巧巧反过来说悠悠是死脑筋。什么年代,约会当然选公共场合不用说。网友见面,放在90年代,社交网络刚出来的时候,可能还是有危险性,现在谁跟谁不是网友的,我们俩个同住一个宿舍,不还有时候要发微信交流嘛。

    悠悠觉得郭巧巧说得有道理,是自己闲的。

    元旦夜,一阵风进来,宿舍的门来回冲撞。悠悠在床上裹着被子还是冷。泡了杯奶茶,打开微信,每个群都点开,看看有没有遗落的红包没收的。读书群里,发布了去报恩寺广场的书籍漂流的活动信息。蜡烛铺满了一地,中间是书,悠悠看着都觉得滑稽,蜡烛倒了把书点起来就有意思了。好好的书,不能好好读,非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这是悠悠微信列上的唯一一个读书群。还是新生的时候,懵懵懂懂,被一个学长拉进来的。如今他也大四,好久没联系了。

    学长叫李木木,文学青年,酷爱写诗。悠悠在读书会里算是个脾气好的。木木拦着悠悠赏析。悠悠说她不懂诗。其实悠悠诗读得不少,只是她真的不懂木木写的。类似“我的相思化作你的乳房。”很黄又难懂。

    木木在悠悠大二那年成了话题人物。无非是看着长发姑娘好看,不请吃饭不加微信,却在一次朗诵会上,对着姑娘念自己写的诗。长发姑娘是现代女性,不羞不臊不感动,眼皮都没挑一下,隔着木木的眼镜盯着他瞳孔说:你丫没事儿别出门丢脸了。

    木木高中的时候,在县城当记者的爸爸自费出资给他印了2000本书出来卖。标价15块的书还剩20本压在仓库,他就用皮箱吭哧吭哧运到了宿舍,给年下的学妹们打电话,想要的,他送货上门,悠悠手里就有一本签名的。木木学长平时酷爱参加各类读书会,剧本朗诵会,总是奔赴在文艺的第一现场。在这个无聊的夜,木木关心着每一个人。

    在微信列表中找出李木木。话不知道怎样开头,点进朋友圈逛了一圈发现,还是别说什么了。知道他预备出国,没想到已经去到英国了,视频里的天气都是湿哒哒的,和悠悠想象的英国一样。悠悠关闭自己的朋友圈入口有一段时间了,皆因初高中同学中好多人都做起了微商,卖美牙仪的,卖减肥药的,朋友圈里就数他们活得最励志,从文案上都能看出来,任何一个热点新闻,都能从商品的角度解读出来:某女性嫁给了富二代,是因为她牙白,笑起来好看。你和命好只差一个美牙仪的距离。

    木木的朋友圈文案还是一股酸秀才味:鼻腻鹅脂,腮凝新荔···悠悠越看越不对,点了个返回键,屏幕亮着,悠悠抬起了头,盯着对面的墙。一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既惊讶又好笑。他怎么就做了代购。没志气。还文学青年呢。

    读书群里又发来一段视频,木木点进去看,到换书环节。夜里看不清,场面模模糊糊的,吵嚷欢笑声不断。几个人在大圆圈形状的书堆里挑书,蜡烛的光照不清书名,有人托托眼镜趴在书堆上,有人随手拿一本,不管是什么;有人干脆打开了手机电筒。悠悠看得十分仔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每一次都能有新发现,有人跳出圈子和旁边的朋友窃语,想是他打开封面看到了上个主人留下的新奇寄语。这种书籍的漂流真的是有意义的吗?一个人读过的书到另一个人的手上,能让一本书的可读性增强吗?

    悠悠查了下大明寺的位置,并不远。赶到的时候,蜡烛的光火已不明显,一群人围在广场上像是在讨论什么事情。

    “真的啊,这么巧啊。你拿到了自己的书,还是最后一本。”分不清是谁说的,是对着一个小伙子说。

    他背对着悠悠。

    “还有没有人手里有书了啊。”依然听不出是谁说得,夜色很冷,围成圈子的人们手里拿着书,呼吸声很重,谁都不愿说话。想进入下一个环节,哪怕快点回去躲在温暖的床上感受另一个人的品味也好。

    “我”

    悠悠站在他身后。

    他转过身,身子比悠悠高了一头。周围的人喧闹着散开,向出口走去。

    两人都很冷。眉毛是冷的,眼睛是冷的,嘴巴是冷的,卫衣上面的脖颈是冷的。双手是冷的,双手交换了书。那夜所有的前情铺垫似都为着这一个高潮。这夜,是梦幻的。时间跨过去,已是2018年的第一天。

    整整一天,悠悠都在收拾自己的书,右侧书柜,桌面,桌下的格子间都是书。书一本一本地找着自己的兄弟姐妹,悠悠以为书也帮她找到了他。可是,两个人的阅读趣味到底不同。相去甚远,两个人身处两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在招手努力,到底是不行的。

    郭巧巧关掉了游戏和视频开始收拾东西。偏偏是这个时候。巧巧和网友的恋情发展稳定也要搬出去住了。郭巧巧一边叠着一件粉色卫衣,一遍打着哈欠。从悠悠认识郭巧巧,她就总是这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今天,她却格外话多。

    巧巧:这都大四了,我怎么总是一点精神都没有?

    悠悠:什么精神。

    巧巧:我看着就连宫里的女人们都挺有目标的,挺有激情的。

    巧巧和悠悠性格向来不同,现在倒有了相同的疑问。可当别人问起,悠悠却当即有了答案。

    悠悠:因为皇上有目标。

    巧巧:他怎么就天生有目标呢。

    悠悠:他装出来的。

    两人没在说话,长久。郭巧巧推着箱子走出去,门没关,悠悠跑过去关上,锁一拧。没事反正还有三个月就可以出去实习了,就毕业了。到时候,我可以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人。悠悠在心中说着这样的话,在心壁上起了回响,起了疑问。猫凄厉的叫声透过窗子传进来。悠悠发呆。

    电话打过来。微信电话,李木木打来的。木木学长的声音高亢兴奋,和以前一样,但只感到咽喉处没什么水分似的。他说自己现在有很多创作想法,想说给悠悠听。

    悠悠正赶上难受,平时她不会这样不体谅。

    悠悠:学长你不是在英国吗?代购生意怎么样?

    一出口悠悠有些后悔,但还是保持着脸色不动,耳朵还听得见院子里凄厉的猫叫。

    对面沉默,一阵。

    木木:我回国了。现在在医院,做了个小手术。没有同学愿意来看我,我怕我会死,虽然我才21岁,但我怕我会死。你懂吗?悠悠,悠悠···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悠悠不响。

    木木:悠悠,我爱吹牛,我没变成我想成为的人,我也很难受。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悠悠:医院在哪。

    关断线路,木木发送定位过来。

    悠悠锁好门,带了个帽子下楼。一只黑猫从下水道与地面交界处的水泥口露出头来,悠悠快跑两步想帮助它上来,它眼神充满怀疑,伶俐地翻身向下,没了踪影。没走两步,它又露出头来,悠悠再上前,它又重复着向下。再一次,悠悠漠然盯着它,它好像很不屑又很厌倦的样子重复着动作。

    悠悠心里好恨。悠悠快步向前。悠悠心里好恨。悠悠知道它不会死,夜以继日的凄厉吼叫声就是出自它口。

    这是南京的9月,夏末的余温秋初的清爽混杂。南方的气候带上了点北方的特色。车窗开着,悠悠两面的头发往脸上飞,她还记得3年多前,她从北方拖着行李来到这座城市的样子。一切都是陌生的,新鲜的。她坚信时光会带着她去到文学描绘给她的世界。关于自由与趣味。3年多过去,她想要对抗的人,甚至都已不在人世。她高中严厉守旧的班主任死于一次意外车祸。她的失去与所得变得难以言明。

    病房里,木木学长笨拙地开着一个黄桃罐头。看悠悠进来,木木的脸上露出惨淡朴实的笑。和悠悠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悠悠接过罐头,倒转过来,玻璃与大理石发出声响。手机震动,悠悠打开微信,白色的分手请求向上,都是自己发出的若干条绿色条带,那些自说自话的卑微日子,如今想来飘渺不真。这个说分手的人发过来一只白色的熊,它笑容可掬,缓缓拉开一道横幅,上面写着一句温柔的祝福语。

    悠悠起身,手部向上轻拍罐头底部,无数气泡在黄桃瓣缝隙中上升,轻轻一扭,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动,罐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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