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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萍这些天一直在休年假,她前几天发烧咳嗽,刚刚恢复一周,下午一点多,她正在家里看书。
堂姐梅子从上海打来电话,急切地对她说:“爸生病了,我也回不去,你方便的时候,过去看看。”
二萍忙问:“该不会是感染新冠了吧?”
梅子说:“不能吧,他说自己一直也没出屋,连垃圾也没倒,就是最近几天,下午总是发烧,吃了药,就退烧,但是第二天下午又开始发烧,已经有四五天了。”
“别着急,我马上过去看看,有啥情况再告诉你。”二萍一边安慰堂姐,一边穿衣服。
二萍放下电话,拿了退烧药,温度计,就下楼开车向大伯家驶去。
01
大伯家离自己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平常的时候,每隔十天半个月左右,二萍就去看一看,最近赶上自己身体不适,就没过去。
大伯和大娘都已经80多岁了,他们结婚晚,30多岁才生下唯一的女儿梅子。
老两口早已退休,两人的退休金加在一起有6000多元,在这个五线城市来说,这个收入还是不错的,再加上老两口平时省吃俭用,还有医保,在生活上衣食无忧,他们平时也注重锻炼身体,身体一直还可以,生活完全能自理。
可是毕竟年纪大了,近5年来,身体状况也不是太好。
大娘血压高,患上了轻微小脑萎缩,左手常不自觉地抖动,也去医院看过,没有什么特效药,好在不影响正常生活。大伯患有肾病,赶上着凉,上火,就尿中潜血,吃些消炎药也就好了。
老两口夏天的时候,经常去市场买菜,下楼遛弯儿,都没有问题。冬天天冷,他俩在秋天储备了不少地瓜,土豆,白菜,不常去市场,去一次,要买够好多天的青菜,水果和生活必须品。
二萍是老两口从小看着长大的,就像亲闺女一样,如果生病了,就给侄女二萍打电话,让她领着去医院看病,女儿离得远,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
大伯退休时,是邮政局的一名中层干部,年轻的时候,由于工作出色,还得过邮政系统的省级劳动模范,风光无限。
他为人性格开朗,人缘好,喜欢交朋友,在职的时候,一到逢年过节,很多人去家里看他,每年从正月初三到初八都排好了时间表,同事到他家拜年,然后在他家喝一顿。
他还喜欢争强好胜,啥事也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这种性格在年轻时叫积极进取,奋勇争先,可是年纪大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叫“逞能”。
他们的女儿梅子,也就是二萍的堂姐,在学习上从来也不用老两口儿操心,小学、初中、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梅子也很争气,顺利的考上了湖南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去了上海。
大娘家有上海的亲属,亲属也很帮忙,孩子也很优秀,最后留在了上海,在一家世界500强的企业工作,几年后,梅子顺利地拿到了上海户口。
那几年,老两口很风光,一提起女儿非常自豪,梅子给他们赚足了脸面。
梅子工作认真,努力,她从基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由工人逐步成长成为一名部门主管,事业上一帆风顺。
但是,由于梅子孤傲的性格,她一直没有结婚,梅子的婚事让老两口操碎了心,可是她就是不找,他俩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的接受。
现在梅子在上海买了房子,车子,经常出门旅游,生活条件非常好。
十年前,梅子考虑父母年纪大了,把父母接到上海,想在上海给他们养老,可是老两口住了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大城市的生活他们不适应,整天待在家里,也不愿出门,环境,语言,气候,生活习惯都觉得别扭。
在东北老家,亲戚朋友多,平常还能和以前的同事经常喝点小酒,唠唠家常。
春天的时候可以骑上自行车去城郊农村采山菜,夏天有小凉风,不像上海那么热,这里一年四季分明,他们呆习惯了。
老家虽然是个五线城市,但也有三甲医院,看病也方便,现在物质极大丰富,想买啥都能买得到。
俗话说,故土难离,两个人又回到了东北老家,虽然没有上海繁华,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三年的口罩事件,国家根据病毒的不断演变,制定各种措施,扎疫苗,做核酸检测,抗原检测已成为生活的常态,老两口都按规定去做了。
这几年春节,国家提倡就近过年,尽量减少人口流动,非必要不离开所在城市,所以这三年梅子也没有回家,只是经常打电话问候父母。
梅子给大伯买了智能手机,可是要充电,又要有流量,还要交月租费,下载软件,老人弄不懂这些,觉得麻烦,自己买了老年机,只有接打电话的功能。
每次给他打手机,他经常不接,要么没听到,要么不开机,手机也没啥作用,还不如使用电话方便,至今家里还有固定电话,他俩也不经常出屋,打电话家里总有人接。
02
今年12月份,发布了新的政策,取消了行程码,可以自由出行,但是上海人口密度大,前几天,梅子自己中招,到现在也没好利索,呆在家里。她想等到春节放假的时候再回家看看父母,但是又担心给父母传染上。
北方天气寒冷,病毒怕热不怕冷,传播速度快,很多有基础病的老人,纷纷病倒,这让梅子很担心。
她经常给父母打电话,询问身体情况,爸爸每次接电话都嗓门洪亮,对她说,没问题,身体杠杠的,也没发烧,我和你妈没啥事,也不出屋,家里吃喝不愁,有退烧药,梅子也就放心了。
今天,梅子又打电话,是妈妈接的。
梅子问:“你俩怎么样?没啥症状吧?”
妈妈嗓音低沉地说:“还行,最近没出屋,垃圾都没倒,就怕接触到病毒。”
梅子又问:“爸爸干啥呢?”
“你爸啊,他……他吃药呢!”妈妈迟疑地回答。
梅子急切地问:“没有病吃啥药?”
“吃扑热息痛退烧,你爸上午没啥事儿,一到下午就发烧。吃了药,就退烧了。”妈妈缓缓地说。
“那你们没量体温吗?”梅子追问。
妈妈接着说:“量过,但是眼睛也看不见,就不量了,感觉不舒服,发冷,吃片药,出了汗也就好了,昨天你爸一起吃了两粒扑热息痛,出了很多汗,现在好多了,你不用惦记。”
梅子着急起来,说话声音里有一些责怪:“退烧药,一次只能吃一片,哪能吃两片呢?药的副作用大,而且24小时不能超过4片。”
“以为一起吃两片药,退烧能快点。”妈妈小心地回应。
梅子有些命令式地对妈妈说:“以后别这么吃药了,我一会给二萍打电话,让二萍明天领着爸爸去医院看看。”
放下电话,梅子的心悬了起来,她心里不是滋味,父母平时怕自己担心,也不说实话,有病了就自己对付,找药就吃,这个时间段,发烧更让人担心。现在连眼神也不好了,看温度计也看不清楚,想到这些,梅子感动阵阵心酸。
她急忙给叔叔家的堂妹二萍打去电话,二萍这才匆匆赶来。
到了大伯家,他正侧躺在床上,缩着身子,盖着大棉被,很怕冷的样子。
看见二萍来了,他们的眼里就像看到了救星。
大伯声音微弱地说:“还把你折腾来了,我没啥事。”
“这都发烧了,还说没啥事儿?你这一辈子要强的性格,也该改一改,别那么嘴硬了。”二萍的口气里有些戏谑。
二萍把体温计甩到36℃,让他夹到腋下,告诉他,先量下体温再说,大伯接过体温计放到腋下,大娘过去掖了掖被角。
二萍问大伯:“发烧几天了?”
“有四五天了,上午没啥事,就下午发烧,吃点药也就好了,这些天,我和你大娘也没出屋,应该也不能感染。”大伯自我安慰地说道。
二萍说:“现在病毒这么厉害,究竟是哪有炎症也不知道,眼下只能先把烧退下去,明天再去医院进一步做检查。”
过了5分钟,二萍让大伯把温度计拿出来看看,他欠了欠身子,半坐起来,摸索了半天,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咦,温度计怎么找不着了?明明夹到腋下了?”
大伯贴身穿了件白色背心,掖在了棉裤里,外面又披了一件对襟儿的毛衫,夹体温计的时候,二萍看见了。
体温计还能哪去?大娘左手颤抖着,在老伴儿的腋下摸索,也没找到,二萍急忙走过去帮着找,原来他起身的时候,温度计滑到了背心和腰带的后腰连接处。
二萍看着眼前这一幕很难过,曾经多么风光的大伯,怎么变成了这样?连温度计也夹不好。
她一看体温计显示38.5度,问大伯上次吃药的时间,大伯说是凌晨3点,现在是下午2点,吃药没问题。
想给他服用扑热息痛退烧,可是仔细一看药盒上的有效期,2021年9月到期,药已经过期了,幸好二萍从自己家带了退烧药,就给他服了一片。
二萍告诉他们,药过期了,得扔掉,大伯说,这药好用,吃完也出汗,现在药不好买,不能扔。
二萍耐心地向他解释,过期的药有毒,吃了会加重病情,说完把药扔到垃圾桶。老两口没再说什么。
大伯服了药,闭上眼睛,过了近1个小时微微出汗,体温降到37.5℃,二萍这才放心离开。
晚上大伯临睡前,她又赶过来,测量了体温,是36.8℃,她给大伯用热水泡脚,大伯又出了不少汗。大娘说,大伯晚上还吃了一碗小米粥,半个鸡蛋,感觉状态好多了,二萍这才松了一口气。
03
第二天上午9:30的时候,二萍和爱人海涛领着大伯去看病。他们先是去了附近的小医院,挂号人不多,医生让先做个CT。
从CT室出来之前,大夫悄悄告诉二萍,大伯右肺出现了白点,不太好,半个小时后就能出结果,别耽误治疗。
二萍感到情况很严重,医院环境差,她开车把大伯送回家,让海涛在医院等结果,路上嘱咐大伯回家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回来,接他去三甲医院。
大伯很疑惑地问:“怎么还要去医院?”
二萍说:“CT显示右肺有白点,得去三甲医院治疗。”
大伯有点害怕,嘴里含糊答应着。
二萍把大伯送上楼,转身又回到医院,等了一会儿,结果出来了,她和海涛赶忙去找医生,医生拿着片子,仔细地看了看,表情凝重地说:“正常的肺应该是黑色的,片子显示右肺已经有了白色的点,我们医院小,老人年纪大了,建议你去大医院看一看,别耽误病情。”
二萍和海涛从医院出来,内心有些慌乱,虽然知道三甲医院人多,但也没办法。她从抖音上了解到,白肺很严重,有生命危险,而且年纪这么大,可不能耽误了,只能去大医院看看。
他开车又去接大伯,十几分钟就到了市第二医院,这是一家三甲医院,是本地区最好的医院,为了不耽误治疗,他们直接去了急诊室。
进了医院急诊室大门,二萍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
从来没看到这么多人看病,急诊室里面人挨人,根本没有安全距离,声音嘈杂,空气质量差,每个人表情凝重,由于要治病,也顾不上能不能被病毒传染了。
地上摆了很多简易的床位,病人在床上或躺着或坐着,不时发出呻吟声,有的在打点滴,有的在等着护士来处理。
挂号窗口附近摆着几张高位床,躺着120救护车送来的病人,家属在排队挂号。还有的租了医院的轮椅,坐在上面打点滴。连平时摆放在墙边休息的塑料凳上也坐满了人,凳子斜上方安装了简易的挂钩,用来固定点滴袋。
以前二萍也来过这里,没有几个患者,今天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遇见。
二萍赶紧排队去挂号,排队有十多个人,挂号的窗口写着,老年人优先,二萍冲着里面的白大褂喊,“老人发烧,已经83了,能提前给挂号不?”
白大褂说,“你同后边的人商量一下,人家同意才行。”
二萍转身问第二个人,老人发烧,出现白肺能让我先挂号吗?那人说,自己老母亲91岁,是重症,也很着急,二萍能理解。又问下一位,那个人说,谁不着急,我家老人84了,二萍也能理解。
这时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跑到窗口对白大褂说,先给我挂号,120给送过来的,着急抢救,说完把医保卡递过去,先给她挂了号。
二萍没办法,继续问,还好问到第四个人时,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点点头,说他家病人还没来,担心人多先来排队,让二萍先来。
二萍谢了小伙子,站在了他的位置,小伙子又去队尾排队,她又向后边的人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医院在挂号室和门口过道之间摆放了隔离栏,大伯手扶在上面,微闭着眼睛,海涛揽着他的胳膊,站在旁边焦急地等待。
好不容易挂上了号,仔细一看排在234号,这说明到上午11:30,大伯是今天第234个来看病的人。
挂完号,三个人向内科诊台走去,急诊室是开放空间,只有护士站的配药室是封闭的,内科有两个大夫,坐在导诊台后面,认真地给病人看病,每个大夫面前都排了近10个人。
二萍和海涛各站一排,告诉大伯,去心电图的床边等着,做心电图的人不多,大夫经常去支援别人。
排了一个多小时才看上病,大夫看了CT片子,问了病情,大夫说,这是病人中最轻的,然后让做了一些检查,验血,测量体温、心率,做心电图。
二萍和海涛分工明确,事先海涛去排队,很快付款,验血检查结果将在一个小时后陆续出来,二萍又站在看病大夫的排尾,等待医生开药。
这时一个女同志急匆匆的对二萍前面的男人说,我站在你后面了,才出去办事,和你打过招呼,你记着没?
二萍很生气的对她说,我一直站在他身后,你不要到我的前面夹心,女人自知理亏,站在二萍身后。
可是后边排队的女人也不乐意,和她大吵起来,二萍说,都别吵,医生还要看病,可是大家都心急火燎的,谁也不听她的话,后来,夹心的女人嘴里嘟囔着离开了。
大夫已经连续看了几个小时的病,也没见动地方,中午饭都没有吃,她表情严肃,目光专注,时而认真倾听病人讲述病情,时而询问病人一些问题,一会又在电脑上输入病历,二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真心很感谢这些医生,他们真的很伟大,无私,一心只为病人着想。
快排到二萍的时候,各项检查结果也打出来了,医生开了两支消炎药,海涛交了款,取了药,和二萍到护士站排队,护士登记好,拿着药去里面配药。
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喊大伯的名字了,海涛事先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大伯坐在医院候诊的塑料凳上,把药袋挂在挂钩上,开始打点滴,将近一个小时打完药,一看时间,是下午3:30。
二萍和海涛又开车把大伯送回家去,大伯到了家,把外衣脱下,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了,看到大伯没什么事儿,两人才离开。
第二天,二萍本想领着大伯去家附近的小医院打点滴消炎,可是,医院不接诊,又回到三甲医院挂了急诊。
五天后,大伯的病情好转,验血指标显示,体内病毒指标正常。
04
梅子很惦记爸爸,每天晚上都和二萍微信联系,二萍向她介绍治疗情况,知道爸爸好了,她很欣慰,她非常感激二萍,同时也很自责,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干着急也没办法。
父母年龄大,本身又有基础性疾病,现在新冠病毒肆虐,生病也在所难免。
这些年,父母知道梅子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怕影响梅子事业,每次打电话总是报喜不报忧,这次生病,梅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这次爸爸没能及时治疗,可能就有生命危险,自己将遗憾终生。
梅子过完年就50周岁了,还有近五年退休,单位有二线政策,女干部到50周岁就可以申请二线,可以不上班,只是收入会减少,以前她还矛盾,有点舍不得,现在是时候做出决定了,她准备年后向领导提出申请,办理二线手续。
她在网上订了春节回家的机票,这个春节要回去好好陪陪父母过个年,他们养自己小,自己也要养他们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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