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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清河西边的张家堡,是一个不足四百人的小村儿。一条东西和南北大街搭成十字儿,划分出前后、左右的边界。四个出村口,连通着外面的世界。
东西大街三里多长,两边挨挨挤挤布满了人家儿。几年前修的水泥路,在长年的风吹日晒和来往车辆的碾压下,早已是破碎斑驳。隔不远儿,就有片片裸露出来的灰粉和细碎的石子儿。
村西头路北的张保家墙外,有片空地儿。灰墙两边儿,各有两垛子青砖,形成个背风向阳的凹槽,张家奶奶每天吃完早饭,就拄根拐棍儿,掂个马扎儿,慢慢摇晃着来到这里。早有几个离得近点的老婆婆先她一步,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
节气虽已过了中秋,三杆子高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张家奶奶,你家老二还在西京给人干活呀?”
张家奶奶找个空儿坐下,挨着她的刘宝娘就搭了话儿。
“唉,还在那儿呢。给人家工地上盖楼呢,每天爬上爬下的,唉!庄稼人挣个钱儿真不容易!”
转过脸儿,冲着刘宝儿娘问道:“你家刘宝儿去哪儿打工啦?最近来信儿没?”
“他还在天津呢,给人家厂子里当保安看大门儿。没啥文化,也找不到啥好活儿。过十五前给打了个电话,说了会儿话。唉,人老了,耳朵不好使,听不太清!” 刘宝娘边说边指着自己的耳朵。
说到耳朵,张家奶奶也指指自己的耳朵:“他六婶儿,你才七十五,不算老!我这耳朵也聋了,跟人说话老打岔。假牙也挂不住了,老掉!身上没劲儿,晚上老睡不着,天天睁着眼儿到大天亮。还老做梦,梦见俺那死老头儿叫俺呢,不知道今年冬天能不能熬过去!”
“张家奶奶,你这还没八十,早着哩!怎么不活个九十多呀!” 六十出头,显着还年轻点的玉柱娘接过了话头儿。
离得有点远,张家奶奶没听清。只低着头,嗯了两声。
玉柱娘不禁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
儿子们刚过了年初六,就带着媳妇出去打工了。扔给她和老伴儿四个孩子。两个大的,一个高中,一个初中,都住校不用管。两个小的都在五里外的镇上上小学,老伴儿得天天骑个电三轮儿接送。她在家操持家务,做个饭。俩孙子天天玩手机,说也不听!老师放学留的作业她也不懂。唉!亏了家里的地都包出去了,要是再种那几亩地,这两把老骨头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熬出头!
玉柱娘顺着大街向东看去,老半天也见不到个人影儿。“唉!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能走的都出去了,家家都是老人孩子,这日子!”
张家奶奶低着头,响起轻轻的鼾声。
“张家奶奶,醒醒!醒醒!困了就回家睡去!在这儿睡着了会感冒的!” 刘宝娘拍拍张家奶奶的背。
“我没睡着,没睡着!” 张家奶奶擦擦嘴角挂着的口水。仰仰头,眯着眼,看着越来越高的日头。
太阳像仁慈的救主,爱怜地抚慰着这群老人。
二
一声长长的哨响,下工了。张东喜收拾好东西,跟着河南来的班组长老霍,下了升降板车,来到工地后面临时搭建的三间厨房前,排队领了两个馒头,要了一碗菜,跟几个工友走到厨房东边的拐角。
张东喜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菜,几块像指甲盖大小的肥肉片,裹在白菜和粉条里。“这黑心的大老驴不定昧了灶上多少钱!整天给我们吃这个。”
大老驴是工头的老乡,长得黑壮,一身膘肉。看谁都像欠他三百块钱似的。
前天老板来了,开着奔驰,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边走边骂,嫌工地进度慢,没人干活儿。工头在旁边跟着,像个孙子,边走边比划。
工地已经时干时停三个多月了。三个月只给工人发了生活费,有点门路的人陆续都走了,剩下张东喜他们不足四十个人。钱发不下来,工头派活没人愿意干,工人们都拉着架势支应着。
工头又跟老板提钱,老板涨红着脸,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老板再筹不来钱,这几十栋楼就得这么烂着!” 张东喜心里想。如果这个月还不能发工资,他考虑着要不就换个工地看看。自己的技术还算不赖,到哪儿还找不到个卖力气的活儿!
张东喜用手遮着半边脸,抬头看看天,天碧蓝碧蓝的,万里无云。“娘的!中秋都过了十来天了,这大晌午的日头打在脸上,还他妈干剌剌的疼。”
“今年的活真不好干!” 张东喜盘算着卡上的钱。“小的上高中,上个月刚转了一千二,应该够他花上俩月了。大的大四了,他想考研究生,得给他多预备点儿。”
想起老大,他心里好受点。老大考了个外省的重点大学。这几年除了学费,很少主动跟他开口要钱。听老大说,他和几个同学假期里在给人做家教,好几个假期都没能回得家。张东喜心里隐隐觉得对不住老大。
“这个月如果再不结钱,一定得换个工地!” 张东喜擦了擦头上的汗,直起身,一阵钝钝的疼痛瞬间传到脚板。他摸了摸自己有点骨质增生的老腰,从兜里掏出一盒药,倒出三颗胶囊,就着碗底的菜汤儿,一仰脖儿,喝了下去。
三
“张明,走,吃饭去!”
罗智辉看了看手机,一边收拾肩包,一边对桌子对面的张明说。
“你去吧,给我捎一份盖饭就行了”
“嗨!你这小子,快疯了都!”
罗智辉挎起肩包,和另一桌上的人打着招呼,勾肩搭背,向三楼的楼梯边走去。
开放式的图书馆大楼,旋转的楼梯从一楼通到三楼。楼里的冷气开得十足,张明觉得有点儿冷。
张明喜欢三楼东侧靠南的角落儿。这里安静,人少,不被打扰。
课业已经基本都结束了,毕业论文他也提前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学期的主要任务,就是备考。
他准备考研,选了自己这个专业在全国最好的学校。张明觉得自己的专业基础还不错,就是英语还差点。前两年做家教花费的时间有点多。
有时候,他很羡慕班里那些活得潇洒的同学。还没毕业,家里人已经把工作给找好了。
这日子太压迫人了!张明心里想,奶奶有病,爸妈在另一个城市里打工,一个搬砖垒墙,一个给人扫街,弟弟还在上高中,处处都需要钱。冲动的时候,他也想抓紧毕业,好歹找个工作挣钱,帮一把家里。但他这个专业如果只有本科文凭,也找不到啥理想的岗位。
几本厚厚的书和搭配的习题集也看了快三遍了,不知道真上了考场会怎么样。如果考不上,又该怎么办?张明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张明起身,站到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前。“嗯!今天的天气真好!” 远远地,他看到罗智辉一手提着一个盒饭,正往图书馆走来。
他连忙快步下楼,走到楼前树下的长凳边,向罗智辉招了招手。
正午的阳光从银杏树枝叶的缝隙间透下来,映在他胸前的校徽上,晃出几条亮亮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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