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萧萧

作者: 愿为方正之木 | 来源:发表于2018-01-07 18:20 被阅读36次
    花旦萧萧

    挽起女儿一抹霞

    挽不住西山坠斜阳

    天苍苍 地茫茫

    是谁暗夜唱秦腔

    花旦跟着老生走

    一半妩媚一半悲凉

    她踉踉趄趄的晃在大街上,稀松的眉毛加上松软的眼皮下挂着灰黄的眼睛,像破败车轮上摇摆的帷幔,瘦削的脸偏又安上了似洪水决堤后的嘴巴,整体搭配出了山水泼墨画的感觉,只可惜是孩童涂鸦之作。也不知将瞳孔聚在何处,脑中空无一物胸中浊气千重,像是大冬天的突然被人塞了满嘴冰块儿,吐不出又咽不下,只能由着它一点点的侵蚀这个生命体的基础温度,从口腔规律向下,最后经胸口出来,迎面走过的人都指着她的后背,略带遗憾的掩盖不了新奇的上扬语调小声嘀咕,你看,她心脏的位置有一个大窟窿。

    她披头散发的回头,冲着她们笑,再慢慢收起嘴边的弧度大声嚷嚷着:“老娘当年是天桥下耍杂技的,专攻胸口碎大石,知道不?”周围人哄的笑出了声,先前的怜悯作了鸟兽状,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个疯子,一个个的像黑夜里冒着绿莹莹光的狼。其中一个许是知情人,也只是向上拉了拉快要滑落肩膀的红色衣服,实在说不上衣服,称其破布更贴切。她面无表情,继续甩着云袖咿呀咿呀的小碎步前移,弹开一滴泪。

    她叫萧萧,京郊一个农户家的女儿,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到了四岁,周围的人在街上冲着她喊“野孩子没爹疼”的时候,才知道一个家里原来是有父亲的。萧萧很在意这件事情,可她表现出比所有人都不在意,她记得无数次的妈妈痛哭的深夜,记得每一次痛哭后对她说的话,萧萧你要有出息,你要从这条小胡同走出去。胡同里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出息呢,卖身卖艺之间,萧萧选择卖艺。6岁就进了戏班子吊嗓子练身段,一晃10年过去,也出落成了大姑娘。大姑娘走路像小鹿,一颠一颠的,常年练舞下来,腿型纤长有力,腰部却又恰到好处的形成流水线,像是被人用布扎出来的模型似的。脸庞饱满圆润,16岁的年纪正是雨季后清脆饱满的粉红山桃,不带一丝烟火气却也有浑然天成的诱惑力。

    “师哥!”萧萧冲着前面的背影喊着。

    背影慢慢转身,也是和萧萧差不多的年纪,表情却沉稳的多了,像是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鹰,这可不是萧萧说的,是她那个自吹自擂号称阅人无数从没看走眼的师父说的,哦对了,师父这会儿因为官府老爷家的八姨太没有生男孩,被打的正躺床上养伤呢。

    “师哥,明天就要登台演出了,我有点害怕。”

    “别害怕,有师哥在呢,我护着你。”

    “嗯!师哥最好!师哥最疼我!”少女的心事来的早走的却慢,从12岁遇到他,竟整整喜欢了四年,可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呢,萧萧也不知道。“那我先回练功房了。”少女的心事太沉重,像是泄气的气球,一点点的放开鼓起的勇气,收瘪下去再小心的珍藏,准备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充盈起来,“他喜欢我大笑的样子。”萧萧拍了拍自己的脸,期待着能开出花来。

    冬天练功房里滴水成冰,师父不在的时候是不生炉子的,美其名曰“锻炼筋骨”,嘁,不就是怕花钱吗?萧萧嘀咕着,腿上功夫不停,慢慢的也就跑热了。“明天得好好表现,第一次上台呢,得给师父和师哥长脸。”正想着,门吱的一声开了。

    只觉得这个人带着一身寒气的进来了,脚步轻盈有力,声音清脆有节奏,这个脚步声是师哥!萧萧一回头,看到了眉眼弯弯的那个人。

    “中午没吃饭吧,我给你送点,练功别太累,明天就上台了,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师哥留心眼了,你是不是怕我台上太闪光抢了你的风头。你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哈哈哈哈。”

    “傻丫头,怎么能这样想呢。”我怕的从来不是这个呀,少年没有说出口的话在舌尖上滚了几个圆圈,还是被死命的咽到了肚子里,我怕的是你看不起我。

    第二天演出怎么上的台,怎么结束的,萧萧全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和师哥是红了,名利蜂拥而来,堂会、商演、名人的座上宾和一个接一个的活动压的人喘不过气,和师哥好久没见了,师哥和某个名媛一起了、师哥醉酒闹事了、师哥彻夜不归了......这些消息只能从每天的报纸上看到,萧萧觉得,师哥不再是她的少年,也许师父是对的,他是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鹰,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我还是喜欢他呀。”一声叹息留在了风里,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萧萧进了屋,熄了灯。

    直到半夜,萧萧从睡梦中惊醒,师哥在她床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过来,照到少年的脸上,她恍惚觉得,师哥还是师哥,萧萧还是萧萧。仿佛那么多独自数着时间到天亮的深夜、那些听到大院门响不顾穿鞋就跑出去又落寞的返回的傍晚、那些咬着被角抽泣的雨天、凌晨12点无人的马路,都不在了。

    “萧萧,萧萧,我喜欢你,你才是最好的,那些婊子,呸!要不是为了以后,谁乐意陪她们,萧萧你等我好不好,你等我飞黄腾达了,我带你走。”情话和泪一起袭击而来,萧萧想抱着这个男人,告诉他即使你一无所有,我也愿意跟你走,可她说不出口,师哥爱她的方式是希望和她分享痛苦,她爱的方式刚好相反,爱一个人,就把所有的苦担下。身上男人的气息开始加重,混着酒精眼泪,萧萧也尝到了爱情的味道,少女的皮肤是雪白的,映着月光,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幸福。第二天醒来,枕边只有自己,晚上的缠绵像是做了一个梦。师哥依然半夜醉酒半夜方归、师哥换了新的舞伴......他的花边消息层出不穷,萧萧安慰自己,只当梦一场,只当梦一场,可记忆哪是被雨浇过的街道能够焕然如新,越挣扎越痛苦,越痛苦越挣扎,世界男女,困在情爱的大网里耗尽一生无法自拔。

    萧萧直到贵妃醉酒的扮相才知道,她有了孩子,和师哥的孩子。

    以往的衣服扣不上了,萧萧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知道该喜还是悲。肚子里涌动着一个生命,她长的像师哥,身段像我,她会喊我妈妈叫他爸爸,桂花落的时候会在院子里踉踉跄跄的跑着。萧萧止不住的想,也止不住的担心,师哥会要这个孩子吗,他是开心还是生气,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喜欢这个孩子。晚上,萧萧破天荒的在大院等着,夜晚寒风刺骨,她心里却是热的,“我把孩子和自己交给了你,你要珍惜啊。”这是心里的原话,准备说给师哥听,她等了一夜,没有等到该回来的那个人,等到了他不会再回来的消息,“卖报卖报!戏班小生和当红名媛订婚,戏班小生和当红名媛订婚!”萧萧擦干眼泪笑了笑,进屋关上了门,从此不再接戏。

    孩子是8月份出生的,长相随师哥身段随自己,和之前想的一样,萧萧从大院搬了出去重新回到了胡同,生完孩子后身段容颜不在,往日的荣光转眼成云烟,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妇女,是胡同里“没有爹的野孩子的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轮回到了这儿。人如蚯蚓,在尘世的泥土里来回翻滚挣扎,妄图逃离宇宙这个深井,用了一生的力气才发现,只能听到自己呼救的回声,摸的到湿漉漉的井壁,抬眼却看不到一丝光亮。

    孩子8月中旬就去世了,医生说是胎儿本身的原因,萧萧发疯的把医生打了出去,“怎么可能是胎儿的原因呢,她昨晚还在我怀里甜甜的笑,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的原因。”起初只是在屋子里说着念叨着,后来在胡同里开始叨叨,再到后来,萧萧在街上哭着喊着。每个人都以为萧萧疯了,小孩开始向她吐口水,大人看到她连忙抱起孩子关上大门。

    只有萧萧知道,自己没疯,孩子不在了,师哥不在了,疯和不疯有什么区别呢,不如就这样随性过一生,从此痛苦不再压抑愤怒不再忍耐,从此只恶对世人。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会遇见一些人,喜欢上他,有些人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就像是在春天遇到花开,所以一切都很好,他们会相恋、订婚、结婚,一起生活,而有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就像是在冬天,隔着冰看见浮上来换气的鱼,所以只能看着鱼换完气,沉入水下去,就看不见了,再也没有后续,但是我们能说在春天遇到花是对的,而在冬天遇到鱼是错的么,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就能克制自己不喜欢那个人么,是不是仍然会用尽了力气想去接近,想尽办法掩饰自己,甚至伪装成另外一条鱼。萧萧做鱼了这么多年,也终于做回了自己。

    “我没法原谅你你,我更不能原谅我自己。”她挥着水袖,继续咿咿呀呀的往前走,终于在一所孤儿院门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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