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作者: 在风 | 来源:发表于2016-12-02 17:45 被阅读402次

    1

    1995年是我的出生年份,是我母亲伍雪娟的人生抱负实现之年,也是我父亲张九衡玩心泯灭之年。

    我母亲,也就是伍雪娟,的人生抱负就是把自己嫁出去。

    她高中只读了两年,包括小学总共是十一年教育。在这十一年里,她早已厌倦书香气,所以她要的男人不需要过于文艺范。而十五岁到十九岁是青春痘爆发的阶段,伍雪娟没敢主动认识异性,也不愿让异性主动凑过来认识她。

    她遮遮掩掩地度过了这煎熬的青春,现在她二十六岁了,脸上的痘印随着良好的血液循环渐渐隐退,肌肤重新生长,换来的是比同龄人更红润细腻的脸蛋。可以主动结识男人,也可以让男人主动靠近自己了。但什么样的男人才合适呢?高大健壮、英俊潇洒、讨异性欢喜......?——这可能吗?天底下有这般男人?

    伍雪娟照着镜子,端详自己。两片细薄的眼皮眨呀眨,那时她还不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就是这么个男人。

    2

    我父亲张九衡作为一个山里长大的野男人,在1995年的思想便实际多了,他创业失败两次,创业的第三次就是当年开在荼蘼山下的小酒馆。爱情与婚姻对26岁的张九衡不是个事儿。他长得就跟伍雪娟的性幻想对象一模一样。当一个男人身上存在一个女人为之着迷的原因,那这个男人也有本事令上千个女人着迷,世上像伍雪娟这样普通的女人多了去。

    所以当伍雪娟在1994年的暮冬被单位派遣到荼蘼山下的水电厂当临时文员两个月时,张九衡正在酒馆里搂着一个腰细臀丰的女人陪客人喝酒。一斤一斤的白酒涨红涨粗了脖子,他不是块喝酒的料子,却声称若不是自己陪酒,这酒馆的生意肯定做不下去。

    在场的客人也爱看他喝酒,张九衡喝醉的样子可好玩的。嘴巴大剌剌地猛说新鲜话,两只手在灯光下舞来舞去,吊着嗓子,举着头颅,童年往事、青春糗事、成人轶事如同朝雾喷涌而出。更要紧的,是喝醉后的张九衡会一拍桌子,如同千军万马前的将军那样发号施令:八折!七折!六折!下次再来光顾报上我张九衡的名字,五折!

    有一天,伍雪娟在张九衡的酒馆里吃完一顿河鲜饱饭并付账时报了“张九衡”的名字。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但水电厂的同事都告诉她,这里的老板阔气得有点傻帽,报上老板大名就能得个五折!信不信试过就知道。

    伍雪娟当时报名字时,尽量使用丹田发力,让话语听去够理儿。可店员不吃这套,硬要她付全额。既然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伍雪娟也可以无须顾忌地扮演起悍妇的角色。店员说总不能老板说啥就是啥,不然这店没法赚钱,来的全是乞丐,做祠堂算了!伍雪娟也不甘示弱,说了许多平时在别人嘴里听来的秽词。就在吵吵嚷嚷中,张九衡来了。

    张九衡问了事情始末,伍雪娟当时站在位子旁边,手不断冒冷汗,想着直接给钱算了,她才不稀罕五折。

    张九衡瞟了她一眼,坚定地拍了拍店员的胳膊,说这是他情人。店员见状,也不好再争拗,钱也不收就回到收银台。

    伍雪娟离开酒馆没几步,张九衡还在身后跟着,她飞快一个转身,差点没站稳便抢先说道,“这是没打折的饭钱,给你!你别跟着了!”

    张九衡收下了钱,见伍雪娟已经走出自己若干步,便追上去,唤住她,“喂!你生气啦?”

    他的语气有点讨好的意味,像是恋人间的问候,伍雪娟稍稍把步子放慢,道,“我才没生气呢!”

    “竟然不生气,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呗,以后我好去找你!”

    伍雪娟当时是背对他的,面部什么表情她自己都不好讲,只说,“伍雪娟。”她见他没再问,心里飞快地失落又飞快地舒坦,道,“就在前面的水电厂当文员,刚调过来的,不准来打扰我工作哈!”

    他心里得意,纵横情场二十来年的张九衡,对女人的心理拿捏了个七八分。越是表面拒绝的女人越是渴望飞进男人的怀抱。

    3

    就在1994年的最后一天,我父亲张九衡对我母亲伍雪娟实行了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打扰。那天是中午,没多少阳光,山涧的空气散发的超低温湿冷也挡不住他只穿了一件皮革外套、一条破洞牛仔裤的耍帅冲动。而事实证明,这对伍雪娟很是受用。她当时连含着鸡腿的午饭都放弃了,更别说周围同事们的好奇目光。这个俊俏打扮的男人使她脑子持续发热,她从自己的座位上抓起一件羽绒服,脚步快而克制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等不及他的第一句话,自个先说道,“冷不冷?先穿上这个?”

    他鼻子哼了哼,并不把这话当回事,一个男人再冷也不会沦落到非要一个女人来取暖不可。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的眼睛不大,却像一面湖水,不可思议的干净,同时具备难以估量的能量。她此刻还是认为他很冷,自作主张地给他披上,他按住她的肩膀,要征服这个女人就要出奇制胜。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嘴唇撞上了她的唇。

    那是我母亲伍雪娟记事以来的第一个吻:仓促且应接不暇、疯狂又不失热烈。

    十多秒后,伍雪娟感到身后一片哗然,这一刻的女主角光环将她熏染得晕乎乎。她像泡在又烫又舒服的澡池子里,眼前这个男人是云雾烘出来的幻象。

    同事中有几个是与伍雪娟一同过来的,感情较深,这时在俩人插一脚说要留张九衡在厂里吃团圆饭。伍雪娟望张九衡的眼神全是小女生的情愫,别小看这点“小女生情愫”,它可令一个男人血液澎湃、虚荣满足地答应对方的任何意愿。

    张九衡那天本来是和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一起吃团圆饭的。他准备了一束新鲜采摘的荼靡花,一盘土豆炒牛肉,一碟子花生闷鸡,和一瓶客人送的荼蘼花粮酒。但这些都意外地成了伍雪娟的惊喜。

    加上水电厂同事的怂恿加起哄,张九衡那晚高兴地灌了三斤白酒,酒在身体里发酵,酝酿出了一个不省人事的张九衡。

    伍雪娟当机立断在团圆饭后把他扶进了自己的闺房。她的脸比心脏要红,要热烈,脸颊上的两块皮肤都烧到一团。他迷迷糊糊地躺进一张干净女人的床上,掀起被子。她见他准备要睡过去的样子。急忙地解开了他的鞋带,脱下鞋子,替他把脚放进毛绒绒的被团里。

    她做这些事时,张九衡是有知觉的,只是知觉十分混沌,而情欲往往滋生于混沌之中,像亚当夏娃的遮羞叶子一拿走,两人都傻了眼,都混沌到一块去了。

    那一刻,正好是1994年与1995年的交接点。是人间对我正式敞开一道大门的时刻。

    4

    第二天俩人几乎是同时醒来,张九衡摸着疼到发涨的脑袋,有点惊讶地发现这个一丝不挂、白乎乎的女人正在抱着他。他想起昨天一时冲动去找她,想起昨晚她欲擒故纵地劝他少喝实则只会让他喝更多酒醉得更厉害,好让她阴谋得逞,想起那个刚交往没多久的女友正在家里孤零零地守着大门。他屏住呼吸,慢慢搬开她的四肢,一件一件衣服穿到身上。被窝外面的温度使他不住地哆嗦,快把骨头都抖碎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当时除了他的女友,还有个女人正在被窝里悄悄任泪流到枯萎。

    伍雪娟一丝不挂地掀开被子,冷风嗖地将雪白的乳房、腰、臀齐齐裹紧。她浑身燥热,衣服忽然间对她没有了意义。她想去找他,可是她难道不清楚他有女朋友?在他昨天找她之前,他的生活细节她早就了如指掌,这个荼蘼山下够资格做她丈夫的男人,什么职位,什么家境,多大,婚否,一一在她的档案里。水电厂的文员工作包含了当地人的基本资料,以便厂里人手短缺,可以随时进行调动补充。

    她把泪擦干后,又躲进了被子里,泛起笑容:也不亏,见过了男人的“世面”,总算是个完整的女人了。看谁以后还敢取笑她。

    那天之后,直到期满水电厂的临时调配工作离开,她没再见过他。酒馆的生意据说在1995年的第一天就开始走下坡路。原因是他的胃被长期的酒给糟蹋坏了,引起了住院或是更坏的结果。打听到这里,她便停止获取他的消息了。

    离开那天,她特意早起,在山涧的浓雾里折了两支荼靡花,一支放进一同回家的行李箱,另一支与一封信一齐留在了张九衡酒馆的收银台上。她看了看酒馆,的确是只剩苍蝇光顾的命了。

    5

    1995年9月21日21点30分,是我正式从伍雪娟子宫里滑出来的时分。我哭得特别凶,旁边的医生都忍不住将我递给护士应付。但这时一个血色红润的男人抱住我,我便不哭了。他当时正在与几米远的卧床女人说话,声音温风和煦,像在给耳朵挠痒痒,因此一听就爽。所以我立马停住了哭。

    男人在说,“老婆你看,这孩子鼻子像我,眼睛像你,特别纯净,就叫张纯吧!”

    床上的女人在说,“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我感到一阵轻盈的风把我送到了女人的眼前,她的食指在玩我那未成形的鼻子,指头又温又滑。男人随着护士出房间办手续后,女人开始对我细细低语,“张纯,我的孩子,你的确姓张,可他不是你的父亲,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对不起所有被隐瞒的亲人,唯一没有对不起的就是你父亲。我以为男人都是很实际的,当时留的那张字条,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是个男孩,而且我存了几万元的积蓄,可以帮他在城里做一门生意。他却选择了留在小山里和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小姑娘结婚……”

    我在女人的臂弯里轻晃慢荡,感觉时光悠悠在流淌,耳边的摇篮曲渐渐哄我入睡:“我的孩子呀,希望你以后别像你父亲那样没有出息.......”

    ——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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