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暖冬
01
测量实训完回家后，疲倦已从双脚钻到皮肉和骨髓里，躺在沙发上后，竟直接睡了过去。
醒来后，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我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呆坐在沙发上，努力的回想着梦中和奶奶每一个细节和对话，一瞬间，所有的回忆便风起云涌在心里翻江倒海开来，又一次湿润了眼睛，模糊了视线。
这好像是我近两年以来第一次梦见奶奶，当我意识到要用笔将这个梦记录下来的时候，记忆便已支离破碎，怎么拼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记忆。
想了想，已经有整两个年头没有见过奶奶了，虽然仅相隔200公里，但总是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不回老家。
前年过年的时候，由于高考压力太大，不想见人，整个人窝在家里刷着五三，高考结束后，便忙着打工旅游，这就上了大学了，和奶奶的联系也就少之又少。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也是去打工了，年三十晚上，正赶上我上夜班，我记得我的年夜饭是一颗橙子，一块面包和一块巧克力。
看着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留，怎能不点起心中的郁闷。
那晚奶奶给我打电话，奶奶叫着我的名字说：“啥时候回来呀，这都一年多没见你了，你爷爷说他想你了。”我知道想我的不止是我爷爷一个人。
我说：“我过完年后，元宵节的时候回家。”
奶奶又说：“我在你姐姐手机上看了你的照片了，怎么现在那么瘦了？脸小的都没了。”
其实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豆大的泪水就已经从眼睛里滚落了下来，我仰起头，努力的把即将要流出的泪憋回去，整理了一下情绪，骗奶奶说：“我其实很胖的，我那是用p图软件给修出来的。”
其实奶奶不知道什么是p图，她还是会在电话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奶奶说：“我给你留了一百个核桃，都是我挑出来的，还有两箱红富士苹果，你上学去的时候给你带上……”小时候的时候，觉得奶奶唠叨真的很烦，现在想想，那时有多美好。
就在准备挂电话时，奶奶突然说：“元宵节一定要回来哦。”我“哦”了一声赶紧挂掉了电话，我生怕奶奶会通过电话听出我的抽泣，看到我的瘦弱。她如果看到她一米八的孙儿只有一百斤，一定会伤心的。
总觉得我打工赚了钱应该给奶奶买点好吃的带回家，但是元宵节那天却陪了女朋友，最后还是骗了奶奶。
想了想，奶奶算是白养我了，怎么养了这么个白眼狼。但是奶奶一听说我有女朋友后，竟然比我还高兴，她抢走了你的孙儿呀，你个傻老太太。
02
奶奶是一个文盲，十八岁那年嫁给了爷爷，育有两儿一女，为了生活，为了孩子，为了丈夫而奔波劳累着。
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贤惠的妻子，在人人都吃不饱饭的那个年代，她把三个孩子养育成人。爷爷穷，奶奶再穷也跟，几乎包揽所有家务事，但还是会遭到爷爷的辱骂和毒打，我不知道奶奶是受了多少困苦委屈，总之，孩子们都长大了，工作了，也有了家庭了，想着好日子就会来了，奶奶也该享福了。
但是我的降生，让奶奶不得又为我操劳着。
父母忙着事业，无暇照看我，所以在我出生后，奶奶就带我回了农村老家，买了一头羊，我就吃着羊奶慢慢长大。
奶奶不仅要照看我，还要照看地里的农活，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奶奶在墙上钉了颗钉子，用一根绳子的一头将我拦腰栓住，另一头栓在钉子上，把我放在炕头上，然后给我一块馍头。当然这都是我长大后奶奶告诉我的。
记得小时候，冬天的衣物都是奶奶亲手缝制的，红色的花棉袄，黑色的棉裤，还有戴着两个老虎的小棉鞋，穿在身上是极为暖和。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莫过于和奶奶一起睡觉，听奶奶讲她小时候怎样在狼口中逃生的故事，听奶奶讲毛主席的故事，听奶奶讲属于她的激情燃烧的岁月。听着听着就在奶奶的臂弯里睡着，还能感受到奶奶用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很舒服也很安心。
每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时，奶奶就起来，抱一捆柴，把炕再烧一烧，她怕我被冻醒，紧接着，拿起一把大扫帚扫开了院子。
窑洞上方长了一排野酸枣树，每天早上，院子里都会落一层树叶，奶奶会把这些树叶收集起来，晒干，烧炕或用来烧锅做饭。
之后奶奶会拿一把铁锹或锄头踩着露水就去了地里，去拔两根葱，两根红萝卜，挖两块红薯和土豆，割一茬韭菜，摘两个西红柿，一个茄子，一把线椒，放在用柳树条编织的笼中，顶着刚升起的太阳就回了家。
家里有养着三只下蛋的老母鸡，回家后的奶奶，双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一边的肩膀蹭在地上，另一只手伸进鸡窝，取出鸡蛋。
紧接着就是做饭，一颗鸡蛋用来荷包，剩下两颗用来和西红柿炒着吃，茄子裹着面浆扔进烧红的猪油里做红烧茄子，韭菜用来蒸菜馍，有时候会用苜蓿蒸菜馍，再炒一盘土豆丝，线椒剁碎后用热油往上一淋，只听“滋拉”一声，辣椒的辣伴随着菜仔油的清香扑面而来，菜馍蘸着这被油淋过的辣椒是最好不过的。往锅里下一把大米熬稀饭，蒸上红薯和猪血馍头，这一早上的饭就做好了。
饭好后，奶奶就来叫醒我，给我穿好衣服后，奶奶抱起我去大小便，完事后，帮我洗手洗脸，然后就开始吃饭。
虽说奶奶是一个文盲，但就是我奶奶教会了我最基本的礼仪，吃饭前要知道自己到底该坐哪里，哪个位置是长辈应该坐，长辈不动筷子，小孩就不能动饭菜，给长辈端饭要用双手端，饭桌上不能抖腿，不能用舌头接菜，不能吧唧嘴……
一个荷包蛋，一碗米汤，一块猪血馍头，夹二快红烧茄子，再给米汤中拨些土豆丝，再来两片菜馍，肚子吃的圆圆的就在院子里开始了自娱自乐。
说起这猪血馍头，现在还甚是想念奶奶蒸的猪血馒头，深褐色的方块状馍头，白色雾状的水蒸气在揭开锅的那一刹那，升腾而起，锅盖上的水蒸气洒得一地都是。整个窑洞都弥漫着猪肉的香气，刚出锅的猪血馒头，拿在手上，软乎乎的，样子像极了“布朗尼蛋糕”，咬一口，略带一点咸味，有着猪肉的鲜香，还有着麦子的清香，吃完后咂嘴添唇，意犹未尽，在儿时，那一块猪血馍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03
待我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已经是能满村疯跑的野小子了，领着和我一般大的小伙伴，夏天摘桑葚，秋天偷苹果，冬天打雪仗，春天掏鸟蛋。
奶奶是疼爱我的，会满足我所有的小要求，我没有城里孩子的汽车玩具和毛绒玩具，但我有奶奶给我做的弹弓，铁环和高跷。
而这些却成了我行凶的工具，用弹弓偷袭我不顺眼的大人，用铁环当哪吒的金刚圈打别人的头，高跷成了我一统“江湖”的剑，最后也都成了回忆。
奶奶在吃的上面从没有亏待过我，我吃过夏天刚从树上摘的李子和杏，吃过秋天沾着露珠的苹果，吃过冬天油香的核桃和软软的柿饼，也吃过春天的香椿炒鸡蛋。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个年头，有一天，一个城里人打扮的人，来到奶奶家，提着一大袋零食，我躲的远远的。奶奶说，这个男人是我的爸爸，让我叫爸爸，我这时就用小手拽着奶奶的衣角，躲在奶奶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打量着这个男人，我不知道我即将和奶奶要分开，我一直以为我会在奶奶身边一直生活着。
走的那天，奶奶抱着我坐了班车，带我去了另一个家，我大声哭喊着，奶奶流着眼泪不说话。
奶奶说我走后，她是吃不好，睡不好，就想着我，换谁谁不想呢？从一个巴掌大的婴儿到能满村疯跑的野小子，负出了多少心血和感情。
奶奶回家了，她不能一直陪着我，地里的农活她还得做呢，我也不能陪着奶奶，我还要上学。
记得二年级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出差，奶奶从老家来照顾我，碰巧我生病了。“天花”，刚开始的时候，发烧，奶奶带我去了卫生室量体温，三十九度。没过一会，浑身全是小水痘，医生告诉了我奶一个偏方，就是香菜和葡萄干一块煮。奶奶把我带回家后，让我躺在床上，就挨家挨户的去讨香菜和葡萄干，我现在都能想像到奶奶挨家挨户的敲门，低声下气的向别人讨要香菜和葡萄干的情景。
第二天的时候，高烧四十一度，奶奶大晚上抱着滚烫的我，去更远的卫生室求医。
奶奶给我买最好吃的香肠，给我买最好吃的魔法士香脆面，我说了句我想吃小笼包，奶奶跑了大半个县城去给我买了最后一笼小笼包，我那时不懂事还嫌奶奶没给我买肉的。
身上的水痘奇痒难忍，睡不着觉，抠破会留疤，奶奶就用手整晚整晚轻轻摩挲着我的身体，我很幸运，在那场病中没烧成傻子，身上也只有肚子上有两个被自己抠破留下的疤痕。要是没有奶奶，我现在应该会是一个满脸都是麻子的丑八怪。
04
上小学那会，我期待每一个周末，因为父亲会带我回家看奶奶，上初中时，我期待每一个寒暑假，寒假回家吃奶奶煮的肉，吃奶奶蒸的猪血馍头，暑假吃奶奶用豆子换的豆腐，吃用麦子换的西爪，上了高中了，我期待每一个国庆假，回家帮奶奶摘摘苹果，睡一睡奶奶的热炕，吃一吃树上那带着露珠的苹果。上了大学呢？还没看过奶奶呢。
在村口等我的是爷爷，一进门喊的第一声永远都是奶奶，送我走的是奶奶。
她不再蒸猪血馍头了，也不给我做过冬的棉衣棉裤了，她的儿女们都已经老了，孙儿都长大了，她呢？更老了。
前段时间，从父亲口中得知奶奶病了住院了，而我这个不孝孙儿，整日忙着恋爱，忙着写文，忙着学习，竟抽不出一天的时间去医院看看奶奶，写这篇文的时候，竟然在手机里找不到一张奶奶的照片。
写到这，便再也写不下去了，躺着睡一会，希望会梦到奶奶，猪血馍头和那舒服的热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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