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最具体的说法是场所……人所体验的环境是充满意义的。 ——诺伯舒兹①
色彩缤纷的广场，形形式式的过客
西关上下九广场最美妙的时光是深秋微凉时节的傍晚。当城西夕阳透过街道远处的城区天际线投射到广场上时，这里的人流达到了全天的最大密度。落日的金色霞光洒在荔湾广场连片耸立的楼宇上和南边东急大楼色彩缤纷的立面上，建筑物被抹上一道似虚如真的幻彩；西边逆光中的名汇商业大厦直指天际的雄姿显得更挺拔，它向街中突出的圆弧形裙楼和对面赛博大楼直线轮廓的对比也显得更加清晰。
人们从城市四面八方涌来，购物的、游览的、过路的、居住于此和工作于此的。他们或从东面人民路一带进入，或自西面恩宁路经第十甫路而来，又或从北边康王路和南面杨巷路鱼贯而至。也有的是从这里四通八达的小巷中啲啲跶跶地钻出来。他们有的目不转睛脚步匆匆而过，有的东张西望优悠闲适地观览；许多人在小商铺前埋头购物比划着谈论着，在零食店前一解嘴馋挑拣着品尝着。当然也有很多人安坐在广场边设置的凳椅上，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这南方风格色彩缤纷的广场和千姿百态形形色色的过客。
这一刻可以明显感受到城市生活一种充满动感的过渡。白天的方式即将结束而仍未结束，夜晚的生活即将到来而仍未到来，霎那间，在看似惯性流动的意象之下，一切都在调整着和变化着，酝酿着和准备着，相约着和等待着……
既旧且新，既传统又时尚
上下九广场是一个既旧且新的场所。早在公元527年，印度高僧菩提达摩从南天竺航海到达广州，就在紧邻今上下九广场西北一侧的地点登岸。他在登岸之处搭建草庵居住，之后北上始创中国佛教禅宗。他留下的草庵后来被不断扩建，至清代改建成为华林寺，登岸之处就被称为 “西来初地”。史料又证实隋朝时今上下九广场以南的杨巷一带已是宅第成坊。由此可见此地至少已有 1300—1400 多年历史了。及至唐代，今广场所在的西门外一带地区，更发展成为城市西郊新兴的居民区和商业区。而原称上九甫和下九甫的上下九路，作为城市的东西向街道，至少在明代时期已经出现。②这实在是一个古旧的街区。
然而这古旧街区最终演变出今天的广场却才是不多久前的事情。 2000 年广州开辟南北向的康王路，为了有利于组织交通和不破坏作为商业步行街的上下九路的连续性，采用了修建隧道下穿上下九路的设计，从而在隧道上部形成了一个比原来开阔得多的城区新空间 ——上下九广场。又在广场北边修建了高大的牌坊作为场所的标志。这是广州市在“三年一中变” 规划和人居环境改善中建成的一个新场所。
这也是一个既传统又时尚的场所。沿街不少建筑至今保持着近代广州西关老屋的风格特色，骑楼连接成廊，建筑外立面多为富有质感的砖石结构，细部装饰最为突出的柱式、花饰、门窗套、阳台、山花等体现了西关建筑的中西结合的传统手法。广场附近除 “西来初地”外还有明 “怀远驿”和清 “十三行”故地以及莲香楼、陶陶居等老字号茶楼，整个环境明显呈现一种传统氛围。广场上树立的多座铜制雕像，以反映旧时西关生活为题材，也时刻提醒人们这里传统的悠久。
与此同时，这里也不断涌现具有时代感和时尚气息的现代建筑。除了环绕上下九广场而矗立的名汇商业大厦、荔湾广场大型楼宇、东急大楼和赛博大楼等之外，附近还有第十甫假日酒店、西关大厦等新型建筑。各类购物商场、连锁专卖店铺、品牌时装、珠宝玉器商行、快餐店、咖啡店、西餐厅、茶餐厅等充斥其间。风中坊市千色百味，楼外霓虹鬓影衣香，广场上每时每刻迴荡着今日城市的最新气息和标示着城市生活的潮流风向。
不仅如此，在这个最具广州风格的场所，我们还可以感受到一种既现实又浪漫，既庸俗又优雅，既杂乱又有序，既躁动又平和、既孤独又喧闹、既简单又复杂、既粗朴又精致、既真切又虚幻的独特的丰富性。
走向上下九广场，就是走向繁嚣
在我看来，上下九广场连同整条步行街呈现的最显著特征就是烦嚣。这可能是都市人生充满魅惑又不可回避的状态。当看到夕阳下或华灯初上时，微凉风中密集的人群在这历史的和时尚的广场上涌动，你或会从一个奇特的角度对人群中的“我”有更多的认识。不知是何种力量使我们置身于这都市，我们在这都市中一直就忙于应对日常生活并不断地作出选择，为日常生活大大小小的理想目标操心忙碌。一千个身影背后有一千种生活，一千个面孔上面是一千个梦想，上下九广场就是都市人生操心忙碌的生动写照。我们似乎又不愿意在这种操心忙碌中失去自我，由此而来的焦虑时常驱使我们在上下九广场这类活的城市历史中寻求关于真我是谁的生存印证。上下九广场的烦嚣同时具有关于人的存在本质的象征意味。
走向上下九广场，就是走向烦嚣，就是走向都市日常生活，并且也可能就是在历史与现实的灯火斑斓中走向本真的自我。
（修改于2017年8月）
※注释
① 诺伯舒兹——著名挪威城市建筑学家，他于1979 年提出 “场所精神” 的概念。著有《建筑中的意图》《存在、空间与建筑》《场所精神 : 迈向建筑现象学 》，它们的共同点在于表明建筑是赋予人一个 “存在的立足点” 的方式。在《场所精神 : 迈向建筑现象学》书中，诺伯舒兹深入探究了建筑在精神上而非实用上的涵意。他强调 “环境对人的影响，意味着建筑的目的超越了早期机能主义所给的定义”。认为谈论建筑要从 “场所”开始，“场所 ” 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人记忆的物体化和空间化， 或可解释为对一个地方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诺伯舒兹还在书中探究了 “场所”和“艺术” 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建筑的意义并非仅仅在于达成功能、工程、商业等目的，而是追求一个更接近于艺术与人类文明的目标。“场所” 及“场所精神” 也就成为建筑达成此意义的一个基本条件。
②参见徐俊鸣著《广州历史地理论集》P.18—P.23 ‖ [清]黄佛颐 编纂《广州城坊志》（广东人民出版社 1994年12月版） P.528—P.649
场所·无图系列（4）‖ 夕阳残照上下九
2017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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