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一本著述所需要的建筑材料已经不仅仅是原始资料,更为需要的是作者的耐心和时间。
如果将蓝诗玲的《鸦片战争》和斯科特·安德森的《阿拉伯的劳伦斯》放在一起进行比对观察的时候,就不得不注意到这两本书每一章节后面大量的注释部分和资料来源说明。如果将阅读作为一项拆解工程的话,那么这些注释和资料来源引述部分就是追溯的开始。
作为作者,多多少少都会在内容中阐述自己的立场与观点,那么引用的资料则是为了证实或是强化而服务的。历史著述的多样性也就在于此。对于同一段历史由不同的人来叙述,作为读者就不得不注意文字游戏中所隐含的指向,有些指向是解读,有些指向只是提出疑问。如何给予历史一个趋于完美的解释,迄今尚无人可以做到。
在这两本书的章节中出现的注释内容,非常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这些资料与档案是如何保留在现在,并且能为人所使用呢?所谓的历史积累恐怕还不是我们已经看到的历史记述,应该还包括这些大量的国家档案、行政命令、新闻报道、谈话记录、出版物,以及私人日记。
相比较而言,蓝诗玲在《鸦片战争》中所使用的注释资料相对还会比较凌乱,但是在斯科特·安德森的《阿拉伯的劳伦斯》中则体现的更为复杂和全面一些。那些注释部分所表现出来的共同点在于它们的时效性。没有任何历史著述可以在这方面超越那些看似混乱的档案材料,甚至可以这样说,历史进程在发生阶段所表现的就是这些大量的文字和纸片。
而对于历史著述的作者而言,这些原始档案资料都是拼凑历史面目的必不可少的拼图之一。而难度在于我们如何找到这些拼图之间可怜的联系。而历史学家的作用就在此处特别彰显出来。
如果将历史著述作为还原历史之用则显得小气一些。我们试图用历史著述来解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与参与其中的人,并着重在人之所以做出这样或那样的选择上探究根底,阅读历史著述更像是一个观看选择如何产生的过程,而这些选择直接导致了历史事实的发生。至于事实发生之后的对错,才会成为读者的兴趣所在。我们基于已发生的事实追溯历史中个人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具备非常大的随机性。按照这样的观看,历史----从发生机制上来看更接近于所有大概率事件的集合。
我们现在所说的历史事件中出现的巧合、意外和幸运,都是在已经得知历史发生的基础上得出的解释。在所有合理或是不合理的条件之下,这件事或是这个人冲着我们从未设想过的方向大步前进了。除了以巧合命名之余,还能怎么解释呢?
在蓝诗玲的《鸦片战争》和斯科特·安德森的《阿拉伯的劳伦斯》中这种被命名为“历史巧合”之处相当的常见。在历史档案中出现的理性仿佛都只是灵光一闪而异,随机就会被无偿的命运带入未知之境。即便是读者或多或少知晓一点的历史常识,当逐步深入进去之后,可能历史的无情感会更加真实一些。历史从来没有不曾温情脉脉过。
在蓝诗玲描述的鸦片战争中,当林则徐在广东虎门销毁鸦片时,如果仔细翻阅那些在广州往来北京的奏折内容时,林则徐报奏的内容与道光皇帝的批阅则代表了官方的态度和处理意见。那么林则徐在鸦片战争中的所作所为更值得我们重新审慎的认识。更为需要读者注意的是,在英方的档案资料中所保留下对于清帝国民众的观察记录与清帝国官员对于民众的记录在许多地方都是大相径庭的,至于哪一方描述的更为接近实际,就需要读者更为广泛的阅读了。
斯科特·安德森在《阿拉伯的劳伦斯》中所使用的资料则更为丰富。正如作者在阐述“阿拉伯的劳伦斯”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这一问题上,“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绕不开的缘由。正因为奥斯曼帝国被拉入这样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中,近现代的中东由此拉开了序幕。而劳伦斯则是机缘巧合地在合适的时间里出现在合适的地点。而且读者会在注释及索引部分,会看到另外一个复杂的世界。如果不是这些注释内容,我们大概就无法理解劳伦斯在《智慧七柱》所时不时提到的孤独感和愧疚感。
在“阿拉伯的劳伦斯”这个有趣的议题上,我建议的阅读顺序是先《智慧七柱》,后《阿拉伯的劳伦斯》。最后才是1962年电影版的《阿拉伯的劳伦斯》的重温。这种善意的提示就好像我们先听取自我辩护之后,再来看看陪审团如何在自证、旁证中找到当事人的真实意图。最后在电影中完美的体验这个故事本身所具备的-----美的那一部分。
很有意思的是,我相信由劳伦斯本人撰写的《智慧七柱》绝对是一本经过精心构思的个人自述。这种经过设计的文本在《智慧七柱》中任何一位读者都可从文字中阅读出来劳伦斯的冷笑。斯科特·安德森的《阿拉伯的劳伦斯》更不会轻易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尤其是将《智慧七柱》中精心制作的局面破解开来,想必也是斯科特·安德森在写作《阿拉伯的劳伦斯》这本书时最大的乐趣。这种抽丝剥茧的手艺活,还是交给历史学家来完成最合适。
阅读历史不是为了寻找历史的漏洞。那是因为已经发生的历史即便存在着巨大的黑洞,我们都已经不能重新开始了。唯一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承接它、创造它、改变它。但是我们永远不要想象有一个更为美哈的历史会在不远处等待我们。我们谨慎且警觉的前行,只是希望历史在行进过程中不要实在太糟糕了。
如果单单阅读《智慧七柱》,一定会被劳伦斯所自说自话的行动和理想所打动,劳伦斯对此从来不啬笔力。但是《阿拉伯的劳伦斯》则会将我们从云端一把拽下,在我们的阅读中会出现《智慧七柱》中缺失的那部分复杂局面,尤其是战争、谎言和帝国的愚行,面的这些过往的历史,我们都需要接受,而且还要避开劳伦斯的机灵。
在一本书中打开通过另一本书的大门,是阅读中常见的境遇。如果这些书讲述的如果都是同一件事时,往往在阅读的最后,我们常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大家都没有错。错在大家生在一个错误的时代。
可是,时间有错吗?
我依然无法为这样一个问题提出任何有益的见解。历史的时间从来不曾停歇。但是时间其实一直未曾移动半分。显然这里所指的“时间”与“历史时间”不是同一回事。历史时间因人而发生,历史时间就像一个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任何人都是有去无回的命运。没有人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发生,只是我们自己非常想清楚的知道-----在发生之后,我们还能做的更好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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