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没有改变?”我问老人。
“为什么要改?”老人回到我。
“因为都活得很痛苦,不是吗?”
“痛苦不就是人生的常态吗?”老人说。
我马上打住了老人的话语,因为他的宿命论即将接踵而至。我每次恰到好处地打断他那精致的言论,老人的眼神总像个婴儿一样委屈。
没办法,这是生活不是所谓的爱恋。你战无不胜的资本在生活里就跟闹着玩一样。无所谓风花雪月,也无所谓茶米油盐。有的,倒是像上帝说那样:“有一天就过一天喽。”
我依然习惯着什么与准备习惯着什么。依然像一个孤鬼一样,跟阎王做着讨价还价的活儿。
粗略算来,老妇人与老人已经十年处在没话可说的状态了。老妇人依然在忍耐,老人依然在谩骂。十年,足以变得陌生。像是昨天与今天一样。这是他们的习惯,亦是我的习惯。 是嘲弄,是讥讽,是嗤笑,是无力,是咒骂,是沉默,更是疲惫。是“操傻逼”,是不自量力,总之是一种死人的气氛。这低矮的乌云压抑着我,迫使我找不到与自己、与周遭、与社会以及整个世界和解的方法。我他妈地找不到。
这十年,我生活得就像一个骗局一样。可能我的前世是一个赌徒,输得太惨,黑幕太多。我太懦弱,擅长妥协,不是一个勇士。后来到了阴间,我以为会变样,但这里依然是个赌局,只不过筹码变成了人生而已。
通常,老妇人21点回到冰窟。老人24点左右回到冰窟。我等待着这最后的开门声。24点,旧夜与新夜交织的一刻,门照常会响。我伴着心里的一丝悸动,老人回来了。醉了。咒骂。继续喝,更醉。咒骂声更多。像软泥一样粘到沙发上。不时地吧嗒着嘴。
多年来,我都没有习惯这样的开门声。像是通往死亡之前的钟鸣与超度亡灵的第一声木鱼声一样。它荒谬的不仅仅是我的这般无意义的联想,更荒谬的是现实里我所经验的并非是唯一。它的普遍源自于每一个相似的家庭对婚姻漠然如形同陌路般那安然的干涸一样,经久不息的气味使我眩晕。老妇人变成了老人口中的“泼妇”,老人成为了老妇人口中的“混蛋”。
这个所谓的“泼妇”是一个孤独而坚韧的女人。在若有若无的云朵里积蓄着一场久违的暴风雨,她身处的周遭荒芜而落寞,无人为之撑伞。家人在周围如魂灵般游荡,形同陌路似乎生离死别般遥不可及。
尖锐的阳光一直肆无忌惮,与此同时,阴影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是老人耳语我的生活的常态。虽说是宿命了一点,但是我深信不疑。
我听闻的这个故事本应隶属于一个大类:年过半百的女人为自己曾经爱情的失落与婚姻的乏善可陈而黯然神伤。但只是因着我在生活这细如长流的嘲弄里,似乎看到了许多未来普遍的影子,便觉得触动万分。站在阴凉深处躲避着尖锐的阳光,久了,就习惯了寒凉。这便是那些苦楚的人由来已久的秘密。而这奥秘的答案,也总是孤独、尽头、死亡与坟墓。
这个女人总觉得自己在一座颓废的花园里挣扎。周围一个曾经要好的朋友“顶了大仙”(就是迷信里的半仙儿,或者叫跳大神。),要她请个太上老君来转转运。她半信半疑。偶然间逢着一次上灵山神庙去虔诚跪拜,捐了钱之后。回家后右臂莫名其妙的剧痛中女人顿感这世间的芳香并不在那廖无边际的天宫神庙。只是那“吴刚伐桂”的徒劳感与日剧增,她渴望醉死在桂花酒里,但谁会与之同眠呢?
许久许久之前,女人年老的父亲死在了民间迷信的73岁的坎儿上。老人家在一次清晨的餐馆里高谈阔论时突发脑溢血,在漫长的治疗中的开头里早已注定了惨剧:
医院未经检查给老人家输了葡萄糖,结果老人有糖尿病,病情如洪水般恶化。因为她的妹夫在那家医院工作,女人勉强同意了不状告医方的事故。
我无意穷究这件事的细节,也无意为医患关系证明些什么。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这是事实,意外的事实。
印象最深刻的是老人家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当我死后,你们(老人的4个儿女)避免不了离散与冷漠。你看,今天晚上并没有星星。”
女人不知道父亲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也不了解为什么那一天这个老人执着地说要看夜空上的星星。但那一晚上天空中并没有什么星星。所以女人认为是老人的无理取闹,勒令他赶快入睡。这一睡,便是阴阳两隔了。
这话是嘲弄也是事实,有些家人名声欠佳,在岁月的流逝里,便不想再与之来往。
女人的父亲是她最后的精神依靠,她的母亲早在她年华豆蔻之际便死于了肺癌。自此,女人脆弱灵魂的栖息地便不复存在,她的丈夫又酗酒无度,软弱无力。孩子便变成了她情感的倾诉场与希望寄托的最后堡垒。女人无力为自己编织美好的未来,早早要求自己死去后火化后的骨灰撒向大海,寻求灵魂的游荡。女人诗意地认为那坟墓束缚了灵魂萍水相逢的惊喜,这或许才是未来女人幸福最终的依靠。
每一天的夜幕是女人阳光下坚强的盔甲与强颜欢笑的面具卸下的时刻。这城市流光溢彩的背后里隐藏着生活的奥秘。女人被迫从事了家族里从来没有人做过的商业,于是曾经十分腼腆,一说话就脸红的女孩变成了陪吃、陪喝、陪笑的沧桑女人。她清楚地知道筵席上彼此连接的酒杯里并没有所谓的友谊的增进。
就像舞台与观众再怎么互动,距离仍然是鸿沟。观众的疏离感比起演员要来得更加强烈。喜剧效果最佳的方式是舞台上的演员笑声不止而观众漠然如临坟场。这也是我想转换的场面的之一。当观众们嘲笑演员的无知时,喜剧效果一样是坟场。怎么改变也终究无动于衷。这就是我作为导演的无奈。
所以当那个陌生人死了。演员以为这个观众在演戏,观众以为这是个演员。总之,他死于了一场无知的狂欢。是的,这究竟是我的无知。
没有哪一个舞台不落幕,这个女人此时此刻地欢笑代替不了她长久的悲伤。快乐的回忆在短暂地访问后抵达了女人久违的眼泪,这个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骤然才发现,虚假喧闹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们自己一个人了,这方才应该是那最最真实的真理了。
女人总在这夜静如水的深夜里抽泣,绵长而又无力。她曾经无比眷恋的一切都离她而去,她珍惜的眷恋无一例外在天地隐秘的微笑里消散。在卑微的回忆里女人找不到一丝热爱的东西,唯有这似乎遥远的死亡竟然是那么的亲切。而就在这忧郁的氛围里却是女人每夜最常规的睡眠。
每当女人无力感最深重的时候,她总会梦见她的父亲。每年中元节是女人独自上坟的日子。带些酒、茶,带着老人生前最爱吃的东西在老人的坟前摆立。女人看到旁边的坟没有祭品就分一两个水果,酒洒在相邻的坟墓上,有酒同喝,有食同吃。
女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哭泣,她只是黯然神伤地站在微雨中凝视着墓碑上的她父亲的名字,好久好久。她的泪水早已在每一个夜幕低垂的夜晚里流尽了。
感伤到最后是岁月印刻里的麻木与冷漠,无疑这是动人的风景。天堂总会在不经意的失落中越飘越远。而严冬将近,夏日的阳光明媚,游走的脚步里总是伴着僵硬的神色,步履匆匆之间,已经是数年之久。
行者的等待总是路尽天黑,这是女人一贯坚信的。这无关生活的缺点一直是纰漏无遗,那是因为它的优点总是姗姗来迟。即使是最好的朋友言语中所谓的安慰之词里也隐藏她对生活的讥讽。几番苦诉过后换来的只是阵阵疲惫。能安慰你的终究只有你自己而已。
她总是自言自语道:“生活容不得你幻想。”是的,纵然是百战归来的将军,也无法承受生命偶然地冲突:妻离子散。那百转千回的生活里的最终结局,终究不过是一人孤独地面对死亡。
我再次重申,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人类才开始一视同仁。这无情地嘲弄里总是毅立着一个柔弱的女人坚韧地生活着。
女人其实一直都知道这生活的奥秘到底是什么,只是她像大多数人一样不愿意承认与接受。在一切习以为常的忍受里女人渴望着生活能给她一个惊喜,希望生活能像当年的她腼腆害羞时语无伦次的样子。
但我们谁都清晰地知道,生活总是在义正言辞的阳光下有着威逼利诱的阴影。她的父亲中年丧偶,所以借酒浇愁。酒后总爱拉着她抱怨生活的苦闷与命运的捉弄,然后她总会目睹一个脆弱的男人颓废的样子。她不愿在强大的生活与父亲的无力之间做出卑微地选择,因此她总是假装睡着,觊觎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美好的梦。
女人的父亲确实也有坚硬的一面,他发誓不再续娶,用岁月和那双钉鞋帮子的粗糙的手硬生生的将4个孩子养大,当然也欠了很多的外债。
所以,每逢喜庆的节日里家中总是挤满了很多要账的人。女人倔强的性格里有着生活最底层苦楚的刻痕,当多年以后的外债终于还清时,女人才对生活挤弄了一下眼睛以示幽默。当然这时她早已经芳华散尽。
但最大的幽默莫过于这生活谜题的答案总是出奇的一致:孤独、尽头、死亡与坟墓。
女人因为父亲的酗酒而厌烦这样的男人,但是她的丈夫却恰恰又是这样的。家庭与婚姻中在岁月的数轴上居然出现了平行的点,点与点之间站着这个孤独而无力的女人。她面对一眼就能望到边境的这伪饰着草原的黄土。对于父亲那冰冷而矮小的坟墓与自己将来无声无息的死亡,似乎连接的是那么的平常又那么的沉重。说到底,女人那在外人看来无与伦比的骄傲里依然是难言牵强地微笑着。
如果摆脱的是生活的牢笼,那上帝一定不在这牢笼的外面。上帝与牢笼并存。没有束缚人类就不会祈祷,上帝的生活就会乏味。连上帝都选择了牢笼一边,所以我们自以为强大的人类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但每当希望冲破牢笼的愿望异常强烈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祈祷往往有去无回。上帝就是这么的巧合,他刚好出门旅行去了,留下了桌上堆积如山的祈祷。
既然上帝都不怎么靠谱,所以为了在商场面前表现的云淡风轻,女人要做的不是装作很坚强,也不是很柔弱,而是一种无奈。这种无奈里不是因果关系,而是一种既然如此的绝望。这绝望的深处当然会有希望萌发,在希望的草地上,当然会有妄想的美丽花朵,只是这花朵没有芳香,这草地也不一直是绿草茵茵。
“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样”女人终于说出了这奥秘的谜底。这也是我常听到的。这有别于那老人宿命论般的偶然论。
说来这谜底也不难,只是什么时候揭开更难。都知道安慰无济于事,都明白爱与恨并存,都会开脱谜题总会有答案。但我们总相信人生需要磨砺,但安慰者总在这磨砺的边缘鼓励着别人,而自己却生活在爱与恨的十字路口。因为谜题的答案总是无关紧要的,最终去热爱生活,这是人人都想接受的命题。
但总有些假定的情节里这命题是不成立的。不尽如人意是生活的主旨,热爱这不如意我们总是难以接受,但接受的命题由来已久,容不得你丝毫质疑。如果说这婉转的奥秘里有些什么清香,或许就是在别人自以为是的时候,自己不自量力的瞬间,周遭无尽的嘲弄里,我们忽然在或喜或悲或怒或乐中恍惚的感觉到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总之,这女人的孤独与坚韧没有先后关系,没有因果关系,更不是既与又的连接,它们同生并存。不可否认的是,生活抛给这个女人诸多难题,而倔强或许是女人从这生活的桎梏里得到的唯一礼物。
如果你偶然间与这女人相遇,一番攀谈过后,你会更加理解孤独、坚韧与倔强这三个词在生活重重的打压下如何绽放出玫瑰花刺一样的美得不可靠近。
正所谓:“桂花酒里无人同眠,玫瑰刺旁尽是过客”。这时我们每一个人共同的结局。对于女人,这结局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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