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别再看尘封的喜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桃夭》

1

自柳予安娶了楚宁之后，他便立誓勤奋读书，望在科举考试中拔得头筹，给她好的生活。

八月未央，离科考的日子也不远了，柳予安仍在为科考奋力读书。

“予安，喝点桃花茶吧。”楚宁含笑迎来，岁月操劳在她脸上却也留下了不少痕迹。

“宁宁就是手巧。”柳予安疲惫地笑，握紧楚宁递来碗的手，滚烫的手掌心还有一丝汗珠子，抬起的脸和着楚宁的笑，相得益彰。“我会给你好的生活的。”

科考前一天，柳予安进京，胸有成竹。楚宁许诺了他，为他做好了饭菜待他归来。

科举考试如期举行，如期结束。

七日后柳予安也如期回来。等待放榜的日子却让他心急如焚。他害怕再一次落榜，握紧了劳累一天熟睡中的楚宁的手，低吟：“宁宁。”

桂花开了，放榜的日子也如期而至，如他所担忧的那样，又一次落榜。

两人都沉默不语，两人的眼神中都带有怜惜。耳边只有隐约不见的鹿鸣宴、《鹿鸣》诗、魁星舞。

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家桃树前，柳予安被叫出去问话，这马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二人都带有些疑惑。楚宁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只见柳予安神色渐好，一定是一件好事情。

待马车走了，柳予安兴奋地抱住楚宁：“宁宁，章府的章老爷让我去他进京，我终于有出头之日了！”说着便喜极而泣。

“太好了……”楚宁把头埋进柳予安的怀里。可是她也怕，她怕他一走，自己就没有了依靠。可是她又纠结，章府的事求之不得，不能因为她扰了柳予安的志向。楚宁抬头看着柳予安，眼眶湿润又透红，脆弱的就要碎了：“我打理好家等你回来……”

柳予安又觉得委屈了楚宁，他抱得更紧了，他的志向就是让楚宁过上好的生活啊。

十月获稻，柳予安进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楚宁为他悉心收拾行囊，并将自己亲手做的手绢也放了进去。

柳予安走的那一天是初七，穿着唯一一件没有破烂的衣服信步去了，坐上了前来接行的马车：“宁宁，你等我，等我风光来接你进京！”楚宁颤颤巍巍，她替他高兴，可是他不在的日子她要如何度过。

桃树的枝桠在秋风里微微摇曳，不知道这又是怎样的冬天啊。

2

葭月潜龙，予安走了也将近一个月了。楚宁这样想着。

章老爷给她一些金银珠宝，可是楚宁并不接受，章老爷再三赠予，说是柳予安不在的时日有困难也可以上门找他。奈何不住章老爷的热心，楚宁还是接受了。楚宁想，等予安风光来接她时，她也可以穿得风风光光的迎接；抑或是予安无奈回乡，也可以变卖珠宝维持生计。

楚宁还惦记着自己的豆腐生计，为了让柳予安安心准备科举考试，家里靠她每日卖豆腐维持生计，当然柳予安也会时不时的帮忙，才让家里有稳定的一日三餐。柳予安走了，卖豆腐的钱也够了她一个人的花销。

家门口的桃树是柳予安送给楚宁的，她看着这棵桃树经常会想起他们初遇的日子，她怀念那个称她为宁宁的男人。

柳予安和楚宁相遇，是在草市上。如往常楚宁的娘带着楚宁出来卖豆腐，这日草市上却一片热闹。楚宁借口说送些豆腐回家做饭用，也去凑了凑热闹。只见一少年轻狂，意气风发，他的脸上洋溢的自信。眉宇英气，棱角分明，明眸皓齿。楚宁出了神。

二人比试随即结束，少年毫无悬念地赢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别人称他，公子予安。少年没有对上门挑衅的人出言不逊，只是大步离开了。这便是一眼倾心。

后来偶然柳予安去集市买豆腐，二人便又遇见了。

楚宁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街单挑的公子予安，趁母亲不注意红着脸躲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那天在街上见过你，以后你若是常来，今儿这豆腐就送你了。”

柳予安一脸不解，看着面前这个发梢间有一朵桃花的姑娘，眼底尽是温柔：“而我一介草民，怎得姑娘垂青。”

楚宁的脸更红了。

如此这般，一来一往便有了情分。

那时柳予安对她说，他最大的志向便是科举榜上提名，楚宁便记住了。

而现在倒是楚宁一人独居空房了。回想着过去晨起枕边有予安，入眠耳边还有予安对她的轻声呢喃。柳予安会经常为豆腐店打扫卫生，两人经营着豆腐店好生快活。而他一走，一个人的日子漫长的很。晨起想到没有他为自己倒好的热水，一个人的豆腐店似乎也少了一份欢愉，身边也没有能说话的人。思念缠着她度日如年。她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想知道现在在干嘛，想知道有没有认识新的女子……

桃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思念却压着她这般憔悴。她只能将思念寄托在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中，向柳予安诉说思念之苦。

柳予安也时不时的回信，只是日子久了，回信少了，也没有当初的热情了。楚宁宁愿相信是柳予安比赛太忙了，也不愿意接受柳予安对她的热情渐渐地散了。有时候楚宁也会想，是什么让他们走到如此地步呢。

可是楚宁除了等他回来，还有什么办法呢。

门前的桃花也一年不如一年旺盛，像是人之将老。

3

过了三年又半载，楚宁已是半老徐娘。她的等待似乎成了日常。

四月秀蔓，这年桃花也格外烂漫。初七这一日门口又响起了似曾相识的马蹄声。这三年半里一有马蹄声她就出门探望，可是一出门马蹄声就渐行渐远。楚宁缓缓抬头，如果是柳予安，她应该疾步出门探望才对，可是无尽的等待使她失去了大半希望。

走到门口时又忧虑又激动，激动是他该如何，忐忑不是他又如何。可是这一次，马蹄声停住了。楚宁颤颤巍巍地加快了步伐，她感觉这就是她的予安！

待到门前，立着一位衣着不凡的公子，消瘦的面庞似经历过几多沧桑。可是颜面无改，这就是她的予安，楚宁的公子予安！

楚宁失声想扑入柳予安怀里，可是予安却让开了。楚宁呆在那里。

予安让开了。

在柳予安身后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发如瀑布，一身青衣，面含微笑。

“这是杨姑娘。”柳予安冷冷地说。

“杨韫玉，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杨姑娘笑不露齿。

楚宁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这些年柳予安在京城比赛迟迟不归家，回信一次比一次久，原来楚宁之前担心的都是真的。

所有委屈转化成眼泪，楚宁泣不成声，只有低下头的面目扭曲。

柳予安察觉出了楚宁的不对劲，随即补充道：“她是我在茶楼读书时认识的。”一句话将楚宁所有的幻想打碎，只剩泪花在地面上滴答——滴答。

随风飘来一片将要枯萎的桃花瓣，静落脚边。

柳予安实现了他对楚宁的承诺，让楚宁过上了好的生活。他把楚宁接到了京城的新居。只是走的那一天楚宁盯着章老爷给的一盒珠宝好一会才回过神，戴上珠宝，她是想让他看见最美的自己啊；可是如今，再多的珠宝首饰都不及他看杨姑娘的眼神一片痴情。

这个柳予安，让她觉得好陌生。

门前的桃花再烂漫，楚宁也失去了叫他陪自己赏花的勇气。

4

到了京城，柳予安就随即让杨姑娘住在了家里，没有迎娶也算是对楚宁的愧疚吧。他们二人总有许多话说，时不时就会一同外出，这些楚宁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楚宁还是不愿意这个陪着度过了所有困难时候的男子就这么与她绝情。她想着一切办法讨好，替他做当年喜欢的吃食，为他缝补衣裳，将自己浓妆艳抹。可是他说，吃食由下人做就行了，衣服破了就扔了，浓妆的样子不及之前好看。

是啊，他吃惯了山珍海味，怎还会贪念残杯冷炙；他习惯了衣冠楚楚，怎还会记得当年的粗布短衣；哪里是不及之前好看啊，浓妆淡妆都不及杨姑娘对他的回眸一笑……

日子渐渐过去，待她慢慢对他伤心、失望、冷漠、决绝……

花朝节这天，本该是觥筹宴饮、踏青赏花的，楚宁却去看了她的母亲。

碑前的青草又长了出来，楚宁缓缓地靠在碑前，委屈的泪水涌在了碑上，流进了草里。久久不能平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也许是他的后庭里种的不是自己喜欢的桃花而是杨姑娘喜欢的木棉，也许是柳予安打翻了她精心准备的桃花茶，也许是再也找不到了当年送他的手绢。楚宁低声抽泣：“你给我的好的生活就是有了杨姑娘吗……我等了你整整三年半载……整整三年半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渐渐抽泣转化成了咆哮，雨水混着泪水，脸上的淡妆早已被泪水冲尽，这明明是一个多么柔若无骨的姑娘啊……后来，楚宁随母亲一起去了。

当日楚宁未归，柳予安便派人到处寻她。可是寻遍了大街小巷，都没有他想要的。次日他仍然在寻，一天、两天……柳予安心如刀绞，仿佛失去了心里最中间的那一块。他觉得他还是要找下去，用尽余生。

“宁宁，你为什么要走啊……我在我的庭院里种满了你喜欢的桃花，就等着你同我一起住里了……你的手绢我还一直收着从未用过……日子好了了又怎样，远不及你陪在我身边啊……宁宁，我多想和你回到以前……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最终柳予安的夜里，除了思念那日看到的桃花姑娘，就只剩下了眼泪。

庭里的桃花依旧烂漫，就像他的桃花姑娘。

5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柳予安也走了，至于走去哪里，为什么要走，也无人知晓。 京城公子予安的称号也没有人再说起了，只剩下一片桃花灼灼，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