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第三排那双靴请给我拿一双36码的，不用试，直接包起来就好。”
“好的，女士，”售货小姐一边从货架上拿鞋，一边对我笑，“小姐，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周已经来买过这双靴子了，这次是帮朋友带的吗？”
我盯着售货小姐，见她微显窘迫，似乎为自己的多话而不安之后，我露出与她同往温和的笑容说：“是的，我朋友也很喜欢这双鞋。”说完我快速结账，拎着靴子快速离去。
走出商场大门，我的笑容旋即消失。
“真是多嘴，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吗？”我心里嘀咕着，“以后，还是网购好了，省去很多尴尬。”
我看着手上的靴子，恨不得能立刻飞回家中。
我没有什么朋友，这其实还是给我自己买的靴子。尽管，上周我确实已经买了一双一样的。
我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拥有两个。而从根本上来说，我认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完全一样的事物，买两个，也是为了更好的对比，稍有瑕疵的那个，我会毫不犹豫的丢掉或者销毁。
上上个月买的口红，因为颜色好到不行，所以我忍不住再买一支，拿在手里细细对比，发现后买的那支膏体尖端有轻微的融化，不仔细看是不发现不了的，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毁灭性的灾难，我只能将它完全砸碎，扔进垃圾桶里。
而上个月买的两件裙子，我暂时还没有对比出哪件更次一点，所以还都摆在衣柜里。
我的家里，摆满了同样的大衣，同样的包包，同样的相机，同样的……
你如果来到我家，一定会以为这里住着一对双胞胎。
因为这样的强迫症，我几乎没有任何存款。
回到家中，妈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阴沉。我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她比我还要古怪，行踪飘忽不定，有时会突然消失一两天，再在某个晚上若无其事地回来，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小的时候常常是一个人面对一大堆的面包度日，这么过了二十多年，已是习以为常。况且在她陪我的时间里，还算是个很称职的妈妈。
不过我的爸爸就不这么想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了我们，他离开前对着我妈咆哮：“你真是个疯子！是个恶魔！”然后又搂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话。
“小双，以后的日子你要靠自己了，你一定要变得很优秀，知道吗？”
那时的我一脸不解的表情，爸爸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常想，要是爸爸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失望吧！
“你回来了。”妈妈的语气很冷漠，最近她一直如此，似乎心情很糟糕。
“嗯。”我一边应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拿出新靴子试穿起来，感觉好像确实是比之前那双脚感要好一些呢！
“你看看你买了多少东西了？家里堆的像个仓库，还有一点儿干净的地方吗？你把所有的精力和积蓄都花在不停的买买买上，然后一句‘我有强迫症’就自我安慰过去，你真得让我很失望！”
妈妈一脚踢开地上的鞋盒，冲到我的面前，记忆中她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扯到衣柜前，几乎占据一面墙的衣柜里，挂满了相同的衣服，还有一些确定要被我销毁的，已经打包成一团巨大的包裹。
“妈妈，我……”
“你从来都是这样，一意孤行，上学时要买双份的文具，成绩总是让我在家长会上难堪，上班后更是变本加厉，工作这么多年却升职无望。你的人生就像你衣柜里的这一堆破烂，毫无意义！”
“我的人生……”我搓着双手不知如何面对暴怒的妈妈，“我的人生虽然是你给的，可是怎么过是我自己的自由啊！”
“从小到大你总是说走就走，留我一个人对着冰冷空荡的屋子，我怕黑，怕孤单，可是我连哭也是一个人，除了你给我买的衣服，鞋子安静的陪着我，而你呢？你根本不知道我的伤心，现在你却嫌它们太多余！”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它们呢？它们代替你陪伴了你二十多年啊！”
我越说越动情，最后忍不住蹲下来大哭。
妈妈或许是被我的眼泪惊住了，沉默地看着我哭了很久。
很久，久到我累了，慢慢安静下来以后，她才悠悠地说：“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你呢？毕竟你的强迫症，也是遗传我啊！”
“妈妈？”我惊讶地抬起头。
卧室昏暗的灯光下，妈妈原本精致的面容突然变得颓然而苍老。
“小双，我说，你的强迫症也是因为我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买了无数件相同的东西，也销毁了无数件对比出不好的。 直到我有了你，不，是有了你们。”
“你们？”我察觉出一些异样。
“那时候追我的人很多，但我独独选中了你那个各方面条件都一般的爸爸，只因为他们家有生双胞胎的基因。”
“妈妈……”
“小双，妈妈很爱你，妈妈爱每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小小的，肉肉的，像糯米小团子一样，抱在怀里一逗就笑，没有什么比小孩子更让我觉得幸福的事物了。”
妈妈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缥缈却又涣散的幸福感。
“所以这么让我喜欢的小孩子，我当然要生两个一样的啊！只有小双怎么够呢？还要大双啊！”
“啊！”我瘫倒在地，“两个吗？那另一个在哪？”
不等妈妈回答，下一瞬我又反应过来：“你……你，你要两个一样的做什么？对比吗？”
我终于明白当初爸爸临走前，为什么特地告诫我，我一定要变得很优秀……
因为，不优秀的那个，会被妈妈销毁。
我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同时也庆幸，最终活下来的那个是自己。
“妈妈……”我痛苦地捂住脸，“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强迫症，我连大双一面都没有见过，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全身颤抖，妈妈的强迫症，真得好可怕。
“不，小双，”妈妈的声音异常冷静，“不，你想错了。”
“啊？”
“我其实，还在观察。”
说着，她蹲下来靠近我，露出怪异的笑容。
“又或者说，我已经观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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